我呆望著這只『怪物』,看他凸出的眼睛裡,流露著絲絲淒涼,像一個無助的孩子,在尋找哭訴的對象。這不是一個『怪物』該有的眼神。承載的,也不是一個活人該有的軀體。
玄青慢慢向他靠近,那『怪物』噗通一聲,半跪在地上,撿起一塊木方,在地上劃拉著。不時的望向正在靠近的玄青。
我有些麻爪了,不知道他要幹什麼,想拉回玄青,卻不敢向前。此時已經走到『怪物』身邊的玄青突然說道:「想說什麼就寫吧!」
那怪物看了一眼玄青,繼續在地上劃拉著。胸前還在不停的流著血,終於堅持不住,倒在了地上,想奮力爬起,卻力不從心。『嗚咽』一聲,半抬起的頭,重重的落在了地上。五指不分的大手上還握著那根木方,死不瞑目。
「你,你怎麼會知道他是人?」我怯聲問玄青。
「眼神!」玄青蹲下身,表情凝重,想幫他合上眼,卻發現眼皮早已經爛沒了。
我嚥了口唾沫,不知這人到底經歷了什麼,也許死亡,才是上天對他最大的恩賜。
玄青長舒了一口氣看著地上凌亂的字跡:「寒窗幾載,日月欠光。不知天外幾許,嬌妻飲恨懸樑。惡生在膽邊,無力回天。升仙乏術,九幽不渡。你若前行,莫要信……」
玄青念完,渾身不住的顫抖著,我沒有完全理解那幾句話的意思,也不知道玄青為什麼那麼激動:「這幾句話是啥意思?感覺像是要告訴咱倆什麼!」
玄青幽歎了一聲,對我說道:「這人妻子遭人凌辱,上吊自盡了,他想去報仇,卻慘遭迫害,被人施了邪術,落得今天這幅摸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至於他要告訴咱們什麼就不知道了,只寫到這。」
我聽完腦袋『嗡』的一聲,怒不可遏:「他奶奶的,搶人家媳婦,還把人變成這幅模樣,讓我知道是誰非宰了他不可!」
雖然不知道這人叫什麼名字,看著他那淒慘的摸樣,淚水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滑落到面頰。不忍再看,只有地上凌亂繁複的字跡在印證著他無盡的痛楚。
「燒了吧,別讓他死了也遭罪,不念他救過咱倆的命……」沒等我說完,玄青已經開始收集木方。
一場簡易的追悼會,由玄青玄青的《九玄回魂》開場,火焰熄滅,煙塵不知落在何方,也許他正牽著妻子那雙會納鞋,能縫衣的巧手,四目相對,歲月流逝,衷腸不悔。
「世界上,有沒有那麼個地方,像小時候的霧裡河一樣,家家的煙筒都冒煙兒,戶戶只要能吃上粗糧就滿面紅光?」
「人心是惡念肆虐的厚土,到處都是人,哪有清淨的地方!」玄青凝望暗中的鬼火,感慨道。
我聽完有些失落,心裡卻像擰了一個疙瘩,那人究竟要告訴我們什麼,讓我們不要相信什麼?
玄青撿起地上的內丹,繼續前進,肚皮敲打出一曲飢餓的鼓點。就快堅持不住時,卻已經走到了地穴的盡頭,玄青捂著大腿,又從褲兜中抖落出些大煙葫蘆的殘渣,小心翼翼的接住,抹在嘴裡。
看前方石壁上,一層層的石階盤旋向上,絲絲寒風濾過,讓人冷的顫抖。玄青囑咐我躲開點這邪風,有點不正常。
我笑他有點草木皆兵了,卻也不敢大意。記得小時候睡覺忘記關窗子,結果起了一身小紅疙瘩,後來四叔到山上給我採了些青蒿,搗碎了敷在身上才痊癒。
四叔說那是鬼風疙瘩,晚上睡覺不關窗子,遊魂野鬼趁你睡覺,爬窗台上人往身上吹氣。鬼風疙瘩倒是好了,卻又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聽著荒謬,細琢磨還真跟受風受潮起的疙瘩不一樣。
誰知道這又是一股什麼妖風,這一晚自己都不知道該死幾回了,也許真是命不該絕。我扶著玄青一層層往上爬,累了就坐在台階上歇一會兒。
玄青緊皺著眉頭,對我說道:「剩子,你四叔要是看見你這麼懂事兒,肯定樂開花了。」
我忍住即將決堤的淚水,對玄青說道:「要是四叔還在,咱倆也不用費這麼大勁兒了!」
我扶起地上的玄青,一路攀爬,不知道爬了多久,饒是地穴黑暗,向下望去也是骨酥筋麻,偶爾跌落下方的石塊,陣陣回聲不絕傳來,很難想像,失足掉下去會不會還有全屍。
石階爬到了盡頭,累得氣喘吁吁,一扇木門擋在了前方,嚴絲合縫,我疑惑的問玄青:「這門封的這麼緊,剛才在底下的邪風又是從哪刮過來的?」
「我既然說是邪風,就不可從一而論,上古時人們人為風是魂靈飄蕩游移所致,但按現在解釋就是風產生於氣壓,這間地穴不知道有多大,而且地勢不平,肯定會有氣的流動,所以一般的風水師都是,先望風,後擇水,風口找對了,地點也就能確定**不離十。但此風是陰邪之風,可能跟這裡陰氣重有關係。」玄青對我解釋道。
我點了點頭,看門上密密麻麻的刻滿了符文,可能是怕發生屍變的屍體破門而出。
想用腳踹開,卻怕不成功倒把自己彈下石階。玄青搓了搓手,起身就要去撞木門,我剛要拉住他,只聽他慘叫一聲,跌到了門外。
我剛要出門,又說回了抬到半空的腳,一看下方竟是落差將近十米的雪地,玄青重重的摔在了下面的雪地上。
正踉蹌的爬起身,衝我大喊著,我看著眼暈,這麼高的地方就是有準備的跳下去,也得摔得吐血。
正猶豫不覺間,看下方的玄青正衝我大喊著,不停的揮動著雙手,指著我的身後,我知道背後肯定有什麼東西又跟上來了,卻不敢回頭。
忽然感覺背後勁風襲來,不知什麼東西抓住了我的後衣襟,不停的往後拖拽著,我往後一望,差點沒尿了褲子,那具白山屍王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跟上來了,拽住我就要往嘴裡填,生死懸於一線。
倒霉的時候,走道腳跟都打後腦勺,眼看著就要走出來了卻又橫生枝節。
我猛的向前一掙,衣服被生生撕開,暗自慶幸這是四叔買的那件。那屍王突然脫手,重心不穩,向後退了兩步,這時我發了狠,趁你有病,要你命,飛起一腳踹在了屍王的胸口,那屍王又向後挪了一步,但僅這一步,卻是它殭屍生涯的最後一步。
許久,一聲脆響在地穴內蕩起回聲,餘音繞耳,久久不絕。
我看屍王已然跌落下去,沒敢耽誤,運足一口氣,眼睛一閉跳了下去,重重的摔在了雪地上。雖說沒摔傷,眼前卻金星直冒。
我咧嘴站起身,看玄青還是目瞪口呆的盯著洞口,我拍了拍他:「那屍王也不咋地,一腳就解決了!骨頭渣子都給他摔爛糊了。」
「這回不是屍王!」玄青噤著鼻子,對我說道。
「非得逼死咱倆不可,還有啥玩應都他媽出來!」我大聲喊了一句。還在為剛才踹倒屍王而沾沾自喜。
但看到眼前的景象,卻底氣不足,嚥了口唾沫,一看四五具行屍不知道什麼時候爬了上來,在裡邊沒遇到行屍,怎麼一出來,那些行屍都返陽了!
只見一隻行屍呼嘯而來,我甚至能聞到他身上散發的腐臭,玄青不知在哪撿起一根木棒,一下打在半空中的行屍身上,飛出老遠。
我雙手駐地,不斷的後退,但行屍越逼越近,幾隻行屍正嘶吼著一起衝了過來。沒有死的打算,卻容不得你去掙扎。
突然眼前一亮,一柄帶著寒光的長劍貼著面門劃過,一隻行屍倒在了雪地上。心想,玄青啥時候練得這麼一手絕活。
正驚愕間,突然看到一個魁梧的身形,踏雪疾步奔向前方的行屍,拔出釘在行屍身上的鐵劍,卻來不及抬手砍殺破風撲來的行屍,大喊了一聲,回手猛拍在行屍的腦殼上,骨裂之聲傳入耳中。
那行屍身子向後九十度折斷,倒在了雪地上,長劍寒光刺眼,行屍頭斷骨裂,沒一會兒,那幾隻行屍就全部被解決了。我呆望著那人的背影,暗歎了一句:「好利落的身手。論力氣和四叔也有一拼。」
那人轉過身,嘴裡喘著粗氣,濃眉圓目,帶著一種生猛的殺氣。眉頭一皺,打量著我倆,問道:「你們是誰,怎麼會到這,那些屍體怎麼會屍變,你們又是從哪進來的?」
這一串連珠炮似的問題,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尷尬的杵在那,沒有答話。
身旁的玄青雙手抱拳,說道:「我二人要前往玉龍坡,拜訪郭艮嶺,郭老前輩,不知此地是不是玉龍坡。」
那人聽完側過身,長劍立於身前,凝望清月,用餘光掃了一眼玄青,冷冷地問道:「你們找他有什麼事?臥龍崗中的『朱龍屍怪』也是你們殺死的?」
我不知道什麼是朱龍屍怪,但猜想他所說的可能是那個滿身肉瘤的怪人,玄青也不知道怎麼回答,含糊的點了點頭。
那人突然轉過身,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回轉,扶起我,又憨笑著握住玄青的手,對玄青說道:「多謝你為玉龍坡除了那屍怪!」
玄青一愣,轉了轉眼珠,指了指我,說道:「那屍怪是這位小兄弟手刃,他是姜胡海親傳弟子的哥哥的兒子!」
玄青語無倫次,看那樣是想提熟人,套近乎。那人表情一陣驚愕,對我說道:「哦,你知道姜胡海?」
我點了點頭,那人仰天大笑一聲,對我說道:「哈哈,我就說嘛,若是普通人,哪能毫髮無損殺了那屍怪!好!早就聽說姜胡海的大名,卻為曾謀面,今日一見,這姜胡海的徒孫都如此身手,果然非同凡響!」
我一陣汗顏,卻忍不住開口問他:「你怎麼知道那屍怪已經死了?那屍怪又是怎麼回事?」
那人思索了一會,歎了一聲,對我說道:「說出來不怕小兄弟笑話,那臥龍崗本是萬隆壽裝的臨時停屍之所,每日都需要有人看守。怕發生屍變。可不知什麼時候那屍怪闖了進去,當做巢穴,崗中看守之人都被放了血,莊中又派進幾批一等一的高手,都是有進無出。但那屍怪在裡面卻能克制屍變,不過臥龍崗中有一具千年古屍,不知什麼時候就會發作,想放火燒了,卻進不去人,這些年倒也沒什麼事發生,只是心中隱有不安。適才聽到回魂鈴響動就知道那怪物死了,若不是屍王不可能這時候跑出來。既然小兄弟替我們除了那屍怪,又是姜胡海的徒孫,沒什麼好說的,快隨我入莊。」
這巧合之下我竟被當作高手了,而他口中的『朱龍屍怪』恐怕沒那麼簡單,看他閃爍其詞,肯定有什麼貓膩。但不容我多想,站在雪地上,已經被凍得發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