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再來到演出大廳,發現裡面居然佈置完畢了,門口掛著一個大牌子「幻舞精靈」,上面是一男一女摟腰搭背作著撩人性感的現代舞姿態。走進裡面,看到舞台上已經有舞蹈演員開始排演了,幾個穿著黑色背心的男演員在舞台上瘋狂地旋轉,音樂聲激越昂揚。我認得他們跳的舞,我在電視上見過這場演出,他們演的是現代舞「末路狂花」的片段。雖然我對現代舞沒什麼興趣,但總比看那些裝修工要強,便目不轉睛地看下去。
他們的演出斷斷續續,台下一個教練不時叫停,然後上台指導一番,這群男演員排演一陣後,台下導演叫道:「下一場『火的女兒』,開始!」
音樂聲響起,狂放得像毛竹片扔進火裡,發出陣陣爆響,然後,一個身穿紅裙的女演員像一團烈火從幕布後轉了出來,她衝到舞台中央,撲到地面,一頭紅髮垂下來,蓋住她的臉,全身一抖一抖,像微弱的火苗作著最後的跳動。
然後,她慢慢地抬起了臉,臉上紅髮一絲絲落下,動作又輕又慢,我有點不耐煩,打了個哈欠,正想扭過頭去,她又隨著音樂地暴起猛地一昂頭,一張白皙的臉孔展現在我面前。
這一瞬間,我像被雷電劈中,全身一晃,差點跌倒在地,我差點以為我見到鬼了,她的長相居然是……我心中驚叫:「龍兒!」
她長得太像龍兒了,那小巧的鼻子,淡淡的櫻唇,連眉毛與耳朵也無一像,她的身體慢慢直立起來後,我才長長舒了口氣,她雖然像龍兒但不是龍兒,她的身材要高一些也苗條一些,比起經過警校訓練的龍兒要纖細,動作有著舞蹈演員特有的輕柔。但我還是感歎:「人怎麼能像到這個程度?」
我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她再次隨著音樂旋轉起來,飛舞的紅裙像火焰熊熊燃燒,她跳得很投入,很認真,動作一絲不苟,連我這個外行人也被她的舞蹈感染了,我覺得她的舞蹈就像一首沸騰的詩,充滿著向上的鬥志,真的像一團火,彷彿要燒盡這世上一切的醜陋和骯髒。
我原本以為我是因為她長得像龍兒才對她的舞技認可,但我又看到台下導演也讚許地頻頻點頭,才知道她跳得真的很好。
最引我注目的,是當她旋轉起來時腳下那對紅舞鞋,紅漆鞋面反射的光芒令她的舞步叫人目眩神迷,前踏後躍,都在空中劃出閃亮的弧線,如同無數交織的金線圍著她的雙腳,透射出絲絲神秘。
我有點陶醉了,她跳得真好,令我整個頭腦都灌注她的身姿,隨著她的舞蹈心情也一同起伏,音樂漸漸慢了下來,變成了呼呼的風嘯,她作了最後一個旋轉,伏倒在地,再次像那微弱的火苗輕輕地顫動,我理解了這個舞蹈的含義:「一團火苗,不願熄滅,她振奮而起,在世上作了最後一支狂舞,但是,沒能敵過寒風,世界的冷酷最終讓她熄滅了。」
真是充滿了悲情,我歎息一聲。這時台上的她最後顫動一下,音樂慢慢停止,這支舞蹈真是堪稱完美。不料這時,舞台後慢慢移出一個牌子來,牌子上是一隻骯髒的大腳,上面一個藥瓶在往上滴藥液,下面還一排廣告詞:無敵牌腳氣靈,讓您輕鬆舞蹈。
我立馬像吃了一隻蒼蠅一樣地噁心,本來是美好的藝術表演被這最後的廣告牌這麼一露面,真的像一砣牛屎砸在鮮花上,我很久沒罵人了,此時也低聲罵了一句:「我**。」
我聽到台下的導演也歎息了一聲:「喂,我說,我們就不能把這牌子弄走嗎?」
導演旁邊一人說:「不行呀導演,這個廣告的廠方對我們這次演出投入最大,沒有他們,這次演出開不成呀!而且他們指定要在楊芊的表演中推出這個牌子,我也沒辦法呀。」
「那就不能讓他們換個好看點的廣告牌?」
「他們的設計方案都是那麼難看,這還是最好的一個啦,再說,這腳氣同這舞蹈本來就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情,扯到一起怎麼看怎麼彆扭。」
導演憤怒地將手中文件一扔:「好好的藝術就是毀在這些市儈的手中。」說完憤然離場。
「原來她叫楊芊。」我記住了她的名字。楊芊在舞台上站起來,看看離去的導演,又看看身後那醜陋的廣告牌,歎息了一聲,緩緩走下台來。當她經過我身邊時,我與她對視了一眼,我忍不住說:「你跳得真好。」
「謝謝。」她的聲音都很像龍兒,只是輕柔許多。她走過我的身後,留下一縷芳香。
我目送著她走到後台,轉身出了門,看到導演在外面一邊抽煙一邊生悶氣,我上前輕聲問候:「你好導演。」
「你是……」導演看著我,他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頭髮中有著些許花白,戴著厚厚的眼鏡,知識份子的模樣。
「我是負責這次演出的保安,我能向您提個意見嗎?」
「哦?請講。」
「我覺得最後不應當讓那廣告牌出場,太難看了。」
導演苦笑:「你以為我不知道,可我有什麼辦法,現在劇組沒錢呀,如果我違約撤下那廣告,按合同可是要賠的。」
「那要賠多少?」
「少說也有二十多萬。」導演摘下眼鏡擦下眼睛:「一文都可以逼死英雄漢,何況幾十萬呢?」
我沒再作聲,導演有些落寞地離去了。我轉身走到後台,楊芊已經脫下紅裙,換了便裝,她取下頭上紅色的假髮,髮帶一拉,一頭烏髮像瀑布般傾洩下來。這時我才覺得她不像龍兒了,她顯得比龍兒要文靜得多,難以想像一個這麼文靜的女孩子在舞台上跳出那麼激情的舞蹈。
一個念頭雷電般地衝進我腦海:「我不能讓那廣告牌出現在她的舞台上。」
可是我怎麼做呢?我腦子裡轉出幾個主意,偷走那廣告牌?不好,那會給王經理添麻煩,這保安可是酒店負責的。去向羅剎借錢來投資這個舞會?不好,羅剎知道我的意圖會笑話我,何況我也拉不下這個臉問她借錢。我有點後悔當時把那些美金擲還給羅剎了,我想來想去,只有設法去弄錢讓劇團能賠償這個廣告廠商的損失。
「去哪弄錢呢?」下班後,我邊走邊想這個問題,我看看四周的高樓大廈,心想這些樓裡哪有為富不仁的傢伙去盜他一筆。不知不覺我走到一個大商場旁邊,這時有幾個孩子抱著一個紅木箱走到我旁邊:「先生,您願意為希望工程捐點錢嗎?」
我看看那些孩子,想確認他們會不會是借希望工程的名義來行騙的,他們身上穿著髒兮兮的校服,看起來像是從農村來的,身後還有一個老頭,那老頭好像明白我在看什麼,掏出一個皺巴巴的證明文件:「您看,這是許可證。」
我看了看,上面寫著「支持貧困辦學,獻出您的愛心。」還蓋著希望工程部的大紅印章。我對假證件很瞭解,這證件雖舊,但我看出是真的,我掏出身上的零錢放進箱子,摸摸抱箱子小孩的頭,繼續向前走,身後聽到孩子們齊聲說謝謝。
這時我又聽到孩子們攔住另一個人在說:「您願意支持貧困辦學嗎?」
一個女聲傳來:「給我個捐錢的理由,這一百塊就是你們的。」
我不禁轉過頭來,看到一個打扮入時的時髦女郎舉著一張百元大鈔在孩子頭頂晃了晃。那些孩子顯然從沒聽過人家出這樣的問題,一時間愣住了。
那女郎冷笑一聲:「連理由都說不出來,還想我捐錢?」說完將百元大鈔一撕兩半,飄飄灑灑一擲,大步向前走去。周圍的人都向這女郎投去詫異的目光,那女郎趾高氣揚,旁若無人地走進了商場。
那老頭臉上現出憤怒的表情,但一會兒就落寞下來,他把兩個半截錢撿起來:「粘起來,還能用。」然後將它投進了紅木箱。
我心裡騰地升起一股無名火,其實我也說不出來這女的犯了什麼原則性的錯誤,但我當時的感覺就是這個女的就是一刀一刀剮了也不為過。
我想到剛才正為錢發愁,看這女的打扮和撕錢的動作,我斷定這個女的應當出身富貴之家,我露出個陰冷的笑容:「這二十萬就著落在你身上了,你這無恥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