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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四十四、懺悔 文 / 青墨

    馬修差點急暈,在電話斷掉後不到十秒,我手機收到一條短信:「方舟教堂,一個人來。」

    馬修拉住我的手:「我同你去。」

    我甩開他:「你還嫌你犯的錯不夠多嗎?」我大步要向外走,馬修在後面叫住我,在包裡猛翻一陣,找出一支槍來給我,這槍槍口很小,彈匣很大,我從沒見過這種怪模怪樣的槍,馬修道:「這是經過改裝的鐳射短狙,裝彈量33發,子彈比達姆彈的威力還要大。」他把幾個彈匣塞到我手中,眼中淚光閃動:「我知錯了,求你,把羅剎帶回來了。」

    我喉頭動了動,終於什麼也沒說。

    二十分鐘後,我趕到地處羅湖區人跡罕至的方舟教堂,它坐落在樹林深處,除了作禮拜,平時幾乎沒有人來,年久失修,牆壁和屋頂都破敗不堪,但附近偶爾還是有虔誠的教徒前來做禮拜。

    走過雜草叢生的走道,我來到教堂門口,伸手推門,吱呀一聲,門持續發出像垂死者痛苦呻吟一樣的聲音。

    門開了,雖是白天,但裡面兩邊的蠟燭都亮著,長椅潔淨,一個耶穌受難的十字架高高掛在前方,面孔在痛苦中依然帶著對世人無限的垂憐。

    悠揚的音樂傳來,這樂曲我很熟悉:《致愛麗絲》,我看到呂鳳,她穿著墨綠色的上衣,咖啡色的裙褲,坐在鋼琴前十指輕巧地飛舞,音樂如訴如泣地傳來,夾著呂鳳輕輕地吟誦,我聽清她吟的每個字,但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虛無是邪惡的靈魂,是魔鬼,是上帝的敵人……虛無難以想像,勉強而思虛無,我們就將虛無化為存在;否則,我們的思想就沒有價值……」

    我大步踏上,重重拍在她的琴鍵上,嗡地一聲,整個教堂都回聲蕩蕩。

    她仍在喃呢:「我們否定其存在,即肯定其存在……」撫去唇邊的秀髮,她深深看了我一眼:「你也是虛無。」

    「你在扮上帝嗎?」我重重把琴蓋蓋上,整個教堂都迴盪著巨大的震響:「一個樂琪,就值得你殺這麼多人?」

    她輕笑,眼光投向角落,我順著她的目光,看到那裡吊著一個人,是羅剎,她雙手被反剪,高高倒吊在布簾邊沿,長長的頭髮垂下來,後腦破裂,鮮血正一滴滴落地,如花濺開,她已暈迷,一動不動。我還看到她的脖子上,掛著一個炸彈,小小紅燈在不停地閃爍著。

    「也許你才想扮上帝,試圖拯救所有人,即使她騙你,耍你,傷害你。」呂鳳上前,像個溫柔的小妻子為我整整衣領,撫平我領子上的褶皺。

    我手握緊,隨時準備拔槍。

    呂鳳轉過身,慢慢走到十字架下,虔誠地施禮:「我不是上帝,我早已融入上帝,我知曉他的思想,知曉人的罪惡,我為懲罰而來,懲罰他們的罪。他們生存,不過是浪費他們所欠死亡的光陰,我送他們死亡,只有永恆的死亡,才不會浪擲光陰。」

    「瘋子!」我手已捏緊了槍柄。

    「不喜歡這樣的對白嗎?」呂鳳格格笑了:「我也不喜歡,扮演神的角色是很辛苦的。」她打開手中一張紙,我看到那是我從青墨手中買的那篇散文《時針》,她手指在紙上劃過:「我很喜歡這一句:當你大笑時,命運在你身後發出低低的竊笑聲……我就是命運。」

    我怒:「你沒權利動別人的東西。」

    「可我有權動你的東西,我記得,你曾想娶我。」呂鳳小心地把散文折好,塞回我的上衣口袋:「我們是不用分彼此的。你以為我為你強暴我而憎恨你嗎?不,我感謝你,讓我想通了許多,讓我知道,這世上至少有一個我不想殺的人,那就是你,我最親愛的。」她送上櫻唇,緊緊吻住我的嘴。但她的唇卻是冰冷的,我的也是。

    親吻許久,她放開我:「還有兩個半小時,我就要走進結婚的禮堂,然後,那些罪人將接受懲罰,我也會隨之消逝,我讓你來,不是想傷害你,我只是想你來見證這一幕……」

    啪!我重重掃了她一耳光,她趴在鋼琴上,再次按出嗡的一聲,我揚揚手掌:「痛嗎?」

    她抬頭,嘴角慢慢溢出鮮血,但她在笑:「你為誰而打我?」

    「不為誰,我就是想揍你,你這個弒父的畜牲。」我掏槍頂住她的額頭:「別打算同我說些神神秘秘的鬼話。放棄這個計劃,放了我的兄弟。」

    她眼神變了,像看著一個很愚昧的人,笑道:「你也是罪人。」

    像寒風掠過我的心頭,猛然間刺疼,我深深地點頭:「是的,我有罪。」

    「哦?」她似乎沒想到我會坦然承認。

    我自嘲地笑笑:「我無意中走進這個圈子,看到許多人,在我眼裡,他們無能無德,彼此歧視,都相信自己是最好的,都意圖把別人的一切據為己有。我從一開始藐視他們,我甚至想,我嘲笑他們還來不及,這個他們,也包括了你,我保護你時,我覺得我掌控了你的命運,在看我朋友的信時,我還真相信自己能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在這個領域建立一番大事業。我終於在今天知道,正是我瞧不起的這群人,無情地嘲弄了我,我太驕傲了。他們雖驕傲,但他們有認同的朋友,而我在藐視所有的人,以為他們都是小鹿,所以我活該被玩弄,這種羞辱,就是上帝的懲罰。」

    呂鳳眼神閃動著,她抬頭,看看十字架上耶穌痛苦的臉:「你來這裡,只是想懺悔嗎?」

    「是的,我不再渴求成為什麼大人物,我只求能全身而退,還有那些被我拖累的人,讓他們回歸原本的生活。呂鳳,給我一個機會,我不想再這圈子裡呆下去,把我兄弟還給我,讓我走。」我慢慢地垂下了槍:「我不是威脅你,我知道你本來就打算死的,你不會懼怕我的槍,我現在是求你。你們的事,本來就與我無關。」

    她忽然流淚了:「你以為我真的想死嗎?」

    我呆了一下。

    她慢慢地拉開身後一幅黑紗,下面蓋著一具棺材,裡面躺著呂孝先,她的父親,他神態安詳,好像睡著了一般。

    「看看吧,這就是生我,養我,最後卻被我殺死的父親。」呂鳳伏在棺材邊沿,伸手撫摸父親的臉:「他死的時候,在大叫著:鳳兒,鳳兒……我聽不到那聲音裡有憎恨,全是痛惜,全是擔憂,還有深深的後悔。我一直在想他後悔什麼呢?不該把我訓練得這般殘忍?不該把我推進這場婚姻?不該殺了我的愛人?還是……不該生我?」

    我咬著嘴唇:「你後悔了嗎?」

    「我很亂。」她盯著我:「我從沒懷疑過自己,是這些人,這個黑道毀了我的幸福,我一直以來都認為消滅他們是天經地義的,我認為親情是種負擔……」

    「負擔?」

    「是的,你剛才說,你這個弒父的畜牲。都是為了達到目的,司馬郎劉文弟殺人為什麼就無可指責,而我也是為了目的,就因為他是我父親,我的行為就禽獸不如呢?」

    她用黑紗慢慢蓋住呂孝先的臉:「也許我不能事事想得周全,但我掌控了大部份。神啊,他為什麼要讓你突然出現呢?每當看到你的臉,我都會亂,都覺得這世間還有留戀。我甚至真的想過,你是神派來拯救我的,你來了,卻只是為了懺悔。」

    我深深歎息:「你不恨我?」

    她笑得苦澀:「恨什麼?你也說了一切與你無關。我讓你來,只是不希望你同那些骯髒的傢伙死在一起,讓你乾乾淨淨地死在我手上,因為你給了我一種感覺,一種樂琪也不曾給過我的感覺,這就是男女之愛嗎?其實我何嘗又沒有罪,我又何嘗不驕傲,自以為看透了世上的情愛,但最後我才發現自己不過是井底之蛙。在你進來的前幾秒,我還想:殺了你,就會斬斷心中的亂麻。你來了,可是……我下不了手,我真的下不了手!」

    我看到她舉起一個遙控器,手指顫抖著搭在按鈕上,她看著我,淚流滿面。我真誠地道歉:「對不起,我不知道……你真的愛我。如果你已為殺了父親而後悔,你就收手吧。」

    「愛……」她仰起頭,拚命把淚吞回眼眶:「我還能收手嗎?」她看著父親的屍體:「我還有選擇嗎?」

    她猛然狂笑,竭斯底裡地狂笑,死死地盯著我:「哈哈……哈哈哈……陳小虎,看看你的表情,你是多麼地多愁善感,我又耍到你了,你以為我會後悔?你以為我會真的愛你?你太傻太天真了……哈哈哈!」

    她狂笑著,笑得手舞足蹈,笑得悲傷絕望。我閉上了眼,不想看她那扭曲的樣子,這個雙重性格的變態者,又何嘗不是個可憐的人,她想在最後的時刻說心裡話,但又不停否定自己,折磨她的,其實只是她自己。

    她笑著,披頭散髮地向我叫著:「你一輩子都不會有出息的,就算我沒有炸彈你也殺不了我的,我瞭解你了,你就是個穿著鎧甲的侏儒,是個同情心氾濫的可憐蟲……」她捏著遙控器,向我示威一樣地舞動著。

    「是的,我很後悔。」我低下了頭:「我猜也許你是吃醋吧,你贈恨我同羅剎上過床,你覺得你沒能獨佔我是嗎?」

    她動作停了,我上前一步:「我想只有一句話能打敗女人。」

    她眼中發光:「什麼?」

    「我愛你。」我滿含深情說出了這三個字。

    她身體僵硬了,像個傻子一般,我相信這一瞬間她大腦一片空白,而我不會再放過這稍縱即逝的機會,我掏槍,在她不動的一瞬間打中她的手腕,一聲炸響,血雨濺滿十字架,這子彈威力奇大,她整根手腕都炸斷了,一隻手握著遙控器在地上血淋淋地滑出老遠。

    「啊!」她慘叫著,要撲上去抓住它,我再次一槍,這槍打中她的腹部,炸出一個碗大的血洞,她被子彈沖得老遠,跌坐在十字架下,身體蜷成一團。

    我慢慢踱到她的身邊,她抬頭慘然一笑:「這就是……你愛我的方式?」

    我蹲下來:「我兄弟在哪?」

    「與毒品……在一起。」她面色一點點發白:「小虎……我愛你……再抱抱我吧……」

    風在響,燭火在跳躍,有人在吟誦,是羅剎,她醒過來了,她艱難抬頭,深深望著這一幕,輕輕地吟誦著:「主……請恕我罪,免我於誘惑,救我於兇惡……摘去我虛偽的面障,心愛之人不再為我傷痛……請賜我戰勝罪惡的力量,行走於光明之道……讓靈魂遠離痛苦和呻吟,我願以身承受痛苦之累……」

    我眼眶濕潤了,輕輕將呂鳳摟進懷中,她安詳地在我懷裡閉上眼睛,我慢慢移動槍口,對準了她的心臟。

    一聲槍響,教堂外飛起了漫天白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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