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白看著艾薩冷臉色的突變,看著他飛墜而下,在那一瞬間,他想起在藍森島的戰鬥中,艾薩冷幾次為他阻擋敵人,那個時候,他曾經用性命來維護沈白。
有恩不報不是沈白的風格,更何況,在這同時,他想到了破解獸人攻擊的另一個關鍵。
同樣幾乎是本能,沈白右手揮動,他用來攀爬的撓鉤擲了出去,正好纏住艾薩冷抓著桑德博特的那只胳膊。艾薩冷滿臉驚訝地抬起頭,就看見沈白另一隻手在自己的背後拉動。
沈白一直背著一個巨大的布包,即使在剛才的激鬥中他也盡可能保護那個背包,艾薩冷也很奇怪包裡是什麼,現在他看得明白,一團布片從那包中一角猛地飛出,然後迅速漲大,像傘一樣撐開。
「這……是?」艾薩冷目瞪口呆,然後他就覺得身體先是一沉,下墜的力量止住,緊接著開始上升,沈白背後的那個大包,像是一朵盛開的花,又像是一片彩色的雲,兜滿了空氣,在上升氣流推動下,把他們從離地面兩百米左右的高度又開始帶高到四五百米!
「還可以這樣?」無論是被沈白吊在身下的艾薩冷,還是在落日堡中仰望的布瑞威利,都發出不可思議的驚呼,而獸人士兵們的呼叫更是山崩地裂一般。獸人們原本就有多種圖騰和信仰,對於大自然的神秘之力更是保有發自內心的崇敬,因此甚至有人以為現在所見的一幕是自然之神的奇跡,虔誠地拜倒在地上。
狂暴峽谷裡的大風吹著沈白的簡易降落傘遠去,而艾薩冷這個時候暫時擺脫了死亡的命運,他另一隻手抓住了撓鉤,看了看上面的沈白,又看了看腳下的大地。
大地仍然巨大,可地上的獸人卻顯得非常渺小,隨著簡易降落傘的遠離,那些獸人的身影變得越來越小。艾薩冷俯瞰著這一切,心中被一種奇異的感覺所充滿,他也曾經多次攀上高峰向下看,可從來沒有現在這種感覺。
「這就是飛翔嗎?」他有些迷迷糊糊,對於掛著自己的沈白也越發看不透,這個明人曾經和他同行數千里,是殺死他兄長的仇敵,也是並肩作戰的戰友,他曾經救過這個明人,現在這個明人又救了他……
風吹著滾滾黃沙,把沈白與艾薩冷的行蹤掩去,他們象蒲公英一樣隨風飄落。足足過了半個小時,沈白才操縱著自己的簡易降落傘開始嘗試著陸,他估計這個時候離開落日堡壘都有十多里了。
「通!」
艾薩冷重重摔在地上,他翻滾了兩圈,然後爬起,迅速衝向同樣降落下來的沈白。
「你還準備打嗎?」沈白揮刀割斷綁在身上的繩子,淡淡地看了艾薩冷一眼。
艾薩冷愣了一下,是啊,兩人之間關係可謂複雜,難道說還需要繼續戰鬥下去?
「你殺了我哥哥!」他為自己找到了理由。
「那我父親呢,我父親是死在你們獸人手中的,或許就死在你兄長手裡。」沈白冷冷地說道:「我的祖父,我的曾祖父,我的家族世世代代都有人死在你們獸人手中,我是不是應該把獸人全部殺盡,是不是該穿過狂暴峽谷去襲擊你們沒有防禦力量的村落?」
「咦?」
當初在路上,他們曾經為獸人與明人之間的仇恨爭論過一次,想起那段旅途,兩人幾乎同時喃喃說出一句話來:「不要讓憎恨迷失了內心……」
這一刻,艾薩冷突然覺得自己明白了許多,為什麼上師要把他介紹給弗迪南德,為什麼弗迪南德要繞個大圈子讓他和沈白認識。他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向沈白伸出手:「我痛恨人類,但我不會拒絕人類伸出的友誼之手。」
沈白伸出手與他握在了一起。
「我的兄長真死在你的手中?」雖然決心放下仇恨,艾薩冷還是忍不住問道。
「如果他的名字是盎格魯,他加入穿過紫澤突襲明人家園的軍隊,那麼很有可能就是他。」沈白看著艾薩冷綠色的皮膚:「他是一個紫色皮膚的傢伙?」
「是的,他是一個血獸人……」艾薩冷沉重地點了點頭。
「我是在公平決鬥中殺死他的,我也給予了他一個勇士應有墳墓。」或許是為了安慰艾薩冷,沈白微微垂下頭,但很快他反應過來:「血獸人?你們獸人中什麼時候出現了這樣一個族群?」
「那不是我們獸人中出現的族群,而是邪惡陰謀的產物,但我們的統帥和各個部族的長老們已經被力量和仇恨沖昏了頭腦。」艾薩冷歎了口氣。
沈白眉毛又擠到了一起,他沉吟了一會兒:「能和我說說到底是什麼情況嗎?」
「十年前有人來到北地,開始勸說各個部族和獸人督軍接受他的計劃,他提供惡龍之血,將獸人的戰士改造成為可以同人類龍魂戰士相抗衡的強大戰力。」艾薩冷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決定向沈白坦白,他知道沈白擁有不同一般的眼光,或許他能夠找到破除現在危局的方法。
「我知道那人是誰,拉斐爾,艾琳一直在追捕他。」沈白聽到這插了一句。
「原來是他。」艾薩冷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然後繼續說道:「早在我出生之前,雪域聖峰上的薩滿上師就預見到未來的危險,他一生都守護著獸人的長命燈,與我們祖先的靈魂相伴,因此他能看到一些未來的景像。他說獸人即將面臨一場巨大的危機,饑荒與疾病會使我們瀕臨滅絕,我們必須尋找自救的方法。部族長老會議的結果就是向南擴張,進入溫暖富庶的人類地域,我們至少不必擔心食物的缺乏。」
沈白的臉陰沉下來,獸人與人類的戰爭持續了千百年,但從艾薩冷口中得到的消息,讓他意識到這次戰爭與此前完全不同。獸人在對未來的恐懼中開始了十年準備,拉斐爾不知從哪裡弄到的密法,將一隻巨龍鎖在了獸人的疆域內,再利用這只巨龍的血液改造獸人的身體。被改造的獸人雖然沒有魂炎,但在力量與速度上已經同龍魂戰士實力相當,更重要的,即使在奧術之塔封印打開的現在,人類中誕生龍魂戰士的比例仍然偏低,可獸人被改造成血獸人的成功率卻是近乎百分之百。
如果不是薩滿上師的強烈反對,幾乎所有的獸人都要被改造成血獸人了。
上師感覺到了危險,但無法確定究竟是什麼危險,因此沒辦法說服各個部族中越來越激進的同胞們。
「也就是說你無法阻止戰爭?」沈白問道。
「是的,我無法阻止他們,我剛才努力過了,但布瑞威利督軍完全拒絕了我。」說這句話的時候,艾薩冷眉宇間浮現出難以掩飾的疲倦:「沈白,你能幫助我嗎?」
「我幫不了你……事實上我是來刺殺你們的督軍的,如果他死了,或許你們會退軍。」沈白搖了搖頭:「現在我知道,就算布瑞威利死了,戰爭仍然不可避免,甚至會更加激烈……」
兩人面面相覷,許久之後都搖頭苦笑起來。
「不管怎麼說,我們先要離開這裡,布瑞威利應該派人來追捕我了。」沈白拿出地圖,可是剛才的風砂讓他完全失去了方位判斷,看了好一會兒,他也不顧那麼多,指著北方:「往南走肯定是層層阻攔,我先向北避開搜索再說!」
「我知道,我們現在已經靠近陰影堡,再往北是我們獸人生息的密林了,現在雪還沒有化,那裡非常冷,你受得了嗎?」艾薩冷斜視著沈白。
「你覺得我是會怕冷的人嗎?」沈白對此只是一笑。
這肯定是一段艱難的歷程,沈白對此早有準備。但是往北也不容易走,獸人的援軍仍在源源不斷地開往前線,因此他們沒走多久就遇到了士兵,一個明人在此非常引人注意,立刻就有人來盤問。
「薩滿大人,這個明人是怎麼回事?」
艾薩冷畢竟是一個薩滿,他身上的徽標讓盤問的獸人士兵很謹慎。
「我需要一個奴隸為我搬運東西。」艾薩冷泰然自若地回答,全然沒有獸人的憨厚。
「我們有的是人願意為尊敬的薩滿效力,根本用不著這種沒用的猴子!」那個士兵立刻自告奮勇:「大人,我來替你扛東西,至於這個猴子,他的屍體將成為這兒的路標!」
「我們的勇士都是寶貴的戰力,不能浪費在搬運東西上面。」艾薩冷當然拒絕:「我謝謝你的好意,現在給我一些水和糧食,我要繼續前進,我必須盡快回到雪域聖山去!」
聽到艾薩冷的解釋,那個獸人士兵立刻回到自己的隊伍中,一會兒的功夫,水袋和肉脯就為艾薩冷準備好了。艾薩冷與沈白正要離開,突然間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讓他們停住了腳步。
與人類一樣,獸人的坐騎是馬,但因為獸人的馬是在山地草甸放牧,所以爬山與耐力上很強,但衝鋒能力卻不如人類的戰馬。沈白瞇著眼看著這小隊獸人騎兵,對方經過的時候看到他果然停了下來。
「這是怎麼回事?」一個粗魯的聲音傳來:「一個薩滿怎麼和一隻猴子在一起?」
這是一個紫皮獸人,他的額頭上有一個肉瘤,讓他顯得面目猙獰。他身上裝著沉重的鎧甲,肩膀上的花紋證明他的身份是一個將軍,而胸口的徽標也說明他所屬的部族是雪虎部族。
「連將軍都成為血獸人,這一個部族已經完全被改造了吧?」沈白心裡想。
「李奧帕德將軍,這位薩滿大人要去雪域聖山,而猴子是他的奴隸,為他背負補給。」開始的那個士兵滿臉激動地對著這位將軍說道。
「去雪域聖山?前線正在血戰,正需要薩滿自然之力的幫助,這個時候去什麼雪域聖山?」李奧帕德將軍額頭的那個肉瘤突然漲得發紫:「這是借口……薩滿,我命令你跟隨我去戰場!」
沈白眨著眼睛看艾薩冷,本來他以為麻煩是來找自己的,沒想到卻是來找艾薩冷的。
「我是上師的弟子艾薩冷,替我的老師傳讀給布瑞威利督軍,我現在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必須回去向上師報告。」艾薩冷不動聲色地拒絕了將軍的命令。
「上師?他已經完全老糊塗了,哼!」李奧帕德將軍很不恭敬地吼了一聲,然後一鞭抽在沈白身上,鞭上傳來的巨大的力量讓沈白原地轉了三圈然後伏倒在地,那個將軍似乎覺得這樣自己的怒火才得到了發洩:「如果上師還能和自然之力勾通,如果祖先的魂靈還在聖峰的燭火處安眠,小子,你去替我問一下,為什麼我們雪虎部族整整三年也沒有新的生命誕生!」
「我會把你的話帶到的,將軍,包括你的不敬。」艾薩冷的回應非常冷淡。
將軍額頭的肉瘤更加亮了,他舉起鞭子,似乎想抽艾薩冷一下,但當看到艾薩冷身上已經有電弧圍繞的時候,他改變了主意:「膽小鬼,我在前線等著你。」
他們大聲呼喝著開拔,當將軍和他的部下都離開後,最初盤問的那個士兵向艾薩冷問道:「薩滿大人,你的奴隸還有用吧?」
「他是個賤貨,沒有別的長處,就是能挨打。」艾薩冷沒有放棄這個光明正大罵沈白的機會,還在沈白身上踢了一腳:「起來,不要裝死了,繼續趕路!」
沈白對此毫不在意,從地上爬起後,他回頭望了一眼消失在黃沙中的獸人部隊,眉頭再度緊緊皺起。
「怎麼了,覺得被我罵得不爽?」見路上又只剩餘他們二人,艾薩冷問道……
「事情有些不對勁,剛才那個什麼狗屁將軍說,他們部族三年沒有新生命誕生?」獸人的語言沈白也能聽懂,事實上諾蘭德的語言大多是由古精靈語演化而來,相互間的差距並不大。
「那又怎麼樣,我們的生育能力本來就……」艾薩冷才開口然後就意識到問題,他抿住嘴,驚訝地看著沈白。
「他那個部族有多少人?」沈白又問道。
「雪虎是一個中型部族,只有兩萬多成員。」艾薩冷聲音變得非常低沉。
「兩萬多人的部族三年沒有新生命誕生,你認為這是正常的事情嗎?你的老師說獸人面臨危險,還有什麼比絕後更危險的事情?」沈白似笑非笑地瞄著艾薩冷:「那個部族是不是全部被改造成了血獸人?」
「是的。」艾薩冷艱難地嚥了口口水。
「被改造成血獸人的獸人,是不是都沒有生育?」沈白把他最擔憂的話直接說了出來。
「我……不知道。」艾薩冷臉色非常難看。
沈白沒有繼續說什麼,只是歎了口氣:「走吧。」
他們繼續向前行走,原本路上艾薩冷還偶爾會挖苦沈白幾句,但現在他只剩下沉默了。
連續走了兩天,他們終於離開了狂暴峽谷,所見開往前線的獸人越來越多,而且都是些黑皮、紫皮的血獸人,艾薩冷更加沉默。沈白判斷,獸人改造的速度越來越快了,而那位獸人督軍之所以遲遲沒有發動總攻,也正是在等待這批戰力。
沈白可以想像得到,數萬乃至十萬以上擁有龍魂戰士實力的獸人衝向狂暴堡壘的場面,即使狂暴堡壘是如鐵雄關,在這股力量之前也會崩潰。但那之後呢,人類不會對獸人的這些異動無動於衷,至少在沈白來之前,已經借助傳信器向阿貢王國國王卡洛斯十五世發出警告,希望能通過他徵集南方諸國的援軍。
而且沈白還對阿瑟斯有信心,那個把諾蘭德當作自己責任的皇子,他一定會趕到這裡阻擋獸人的攻擊,就像他在紫沼邊緣曾經做過的一樣。當阿瑟斯意識到獸人進攻的規模和危險程度後,跟隨他而來的不僅僅是那些普通騎士,沈白可以肯定,龍將也會出現在戰場上。
這場戰爭的結果,只可能是人類損失慘重而獸人也精英盡失。
第三天的時候,艾薩冷突然開口:「前面有我們的一個部族,我們可以在那兒住上一晚,這個部落的名字叫巨熊,在與你們人類的戰爭中他們向來處在最前線。」
「所以也是一個全部改造成血獸人的部族嗎?」沈白問道。
「我不知道,但我來的途中,在這個部族確實沒有看到三歲以下的孩子。」艾薩冷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可是他的手卻捏得咯吱咯吱響。
「對力量的盲目追求……」沈白在心中評價道。
(感謝天命劍打賞……奮鬥之中,屢戰屢敗,屢敗屢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