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今古無多獨行人
陰雲滾滾,遠處滾滾風煙,一隊人馬氣勢洶洶,一色黑衣衫。
「馬一眼來了!!」那標緻性的牆頭上,海兔子嚷著衝下來。被他叔一巴掌扇在頭上,
「喊什麼呢!叫馬王爺!」
「馬王爺來了!」真是歇斯底里。
袁成孝帶著幾個人快步趕出來,一邊走一邊理著衣服,生怕有一個褶子的樣子。
莊戶跟在後邊也是翹首以待。
不多時人馬就到了近前。
鳳吟跟青面被趕到牆後,鳳吟滿臉的不願意。
隊伍到了,袁成孝也迎出來了。
馬一眼確實有大哥風範,一馬當先,是四十出頭,膀大腰圓,方面大嘴,飽經風霜。一身黑,倒也沒什麼特別的裝扮,頭上扎一條黑頭巾,垂下一條遮住左眼,擋住半邊臉,倒顯得有幾分英氣。
「他奶奶的,長蛇擋道?」是一口山東口音。
馬一眼抬手示意隊伍停住,順著目光過去是袁成孝,袁成孝事到臨頭也是強作精神,躬身以待。
身後是七寸與袁廣寬,再後邊是一排溜的八仙桌。
「走!」馬一眼一聲號令繼續向前,自己闊步挺胸,雄赳赳走在當前。
這時鳳吟半路走出來,呆呆地站在當中。
誰都沒料到這一點,袁成孝當時就驚出一身冷汗,身後的莊戶有點亂了,仔細看的話都嗓子眼咕咕動著,嚥著唾沫,手心攥著兩把汗。
馬一眼走過去,鳳吟依然定定地站著看。
這個傻子!袁成孝不自覺張了張嘴,好在他在最前面,沒人看得到這個小動作。
如果再仔細點看,他的褲腿有點抖,親兒子那是,而且背後上百戶人的性命。
有時一點風吹草動,就能壞了大事。
馬一眼站到鳳吟面前十步,誇張地歪身子往後看,袁鳳吟的背又躬了一躬。
馬一眼似懂非懂地點一點頭,看著鳳吟。
鳳吟不動,也不說話。
馬一眼一伸手,後邊上來一個嘍囉,遞上一張弓來,三隻箭。
上箭搭弓,第一箭。
馬一眼朝天一箭,隊伍一陣迅速調整,也看不出擺個什麼型,射住陣腳。
第二箭,馬一眼瞄準袁成孝這邊。
袁成孝動不敢動,但觀察著。他不動,身後也不動。
第二箭,眼看著過來了,袁成孝硬是沒躲,正射到袁成孝兩腳之間,袁成孝衣襟一陣哆嗦。
眾人都鬆了一口氣。
第三箭,馬一眼拉滿弓,正對準鳳吟的眉心。
這下完了。袁成孝直接不抖了,心都涼了,只感覺天都黑了。眼前雖是人頭攢動,但在他眼裡卻成了一片晃動交疊的黑影,什麼都看不見了。
平日子總咒著這個兒子死啊死的,真到這一天簡直比自己要死難受百倍,一時間心慌意亂,拿不定主意。
誰都沒敢動,七寸小聲在後邊提醒道:「當家的。」
袁成孝「嗯」了一聲,穩住心神。
「哈哈哈哈」馬一眼盯著鳳吟發出一陣狂笑,開弓哪有回頭箭,千鈞一髮。
本來還打算強作歡顏地招待,突然間袁成孝就握緊了拳頭,想拼了。
堂堂大當家,一方豪紳,眼見著兒子任人宰割,良心何安,顏面何存。
袁成孝動步上前,七寸慢一步跟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馬一眼一陣狂笑,看鳳吟一臉木然,眼睛裡透出一種說不出的清澈。
「馬王爺!袁成孝恭迎馬王爺大駕光臨!」袁成孝老遠嚷嚷起來,說遠其實也不遠。
「哈哈哈哈」馬一眼又一陣仰天大笑,但見二指一勾「啪」一聲脆響硬是將弓弦拉斷。
「他奶奶的!」馬一眼假裝沒好氣地把弓狠狠丟在地上,還是一臉的笑.
「這他媽誰家兒子,怪稀罕人的哈哈」。馬一眼捶著手,自說自話,一咬牙看了身後一眼,現了個凶相,說不盡的威風豪氣。
「一個啞巴傻子。」袁成孝說著一腳將鳳吟蹬開。躬身一轉:「莊上得知馬王爺來臨,真是三生有幸,蓬蓽生輝,特擺臨街長桌,恭候馬王爺,略備薄酒,犒勞各位弟兄。」
「他奶奶的,還蓬蓽生輝。哈哈。」馬一眼一揮手,眾人趕來:「你老弟行,有種。爺們就稀罕有膽識的漢子,剛才那種也行,將來有出息,我馬某走南闖北,是為一方討個公道,」又拍拍袁成孝的胸脯,「這方面,不做缺德事。哈哈。」
「是是,如今難得有馬王爺站出來討一聲公道。」
「你也這麼認為?哈哈!你識實務,我識你!」馬一眼拉著袁成孝的手,大步向前。
沒想到事情就這麼結束了。
「外邊候著吧,袁當家的給我等方便,我等也不要擾亂了平靜。」馬一眼向副手發號施令。
實際這也是聰明的做法,難免有詐,裡應外合才周全。
大頭在外,裡邊不敢下手。
「他奶奶的,還一字長蛇,袁掌櫃有兩下子啊,這是不讓進家啊!」馬一眼的聲音笑意少了三分。
「不敢不敢,故作姿態,讓馬王爺提早知道,以表寸心。」袁成孝見有戲,又見馬也給他面子,再有也看出來了這撥人確實不是一般的流匪,越正規就越容易來往,索性也提起了幾分氣概,在鄉親面前爭足面子。
人要臉,樹要皮,到今天袁家生意一直虧,也就剩下這張面子了。
一切比計劃還要完美,有驚無險,吃的好,喝的也好。
席間袁成孝道:「馬王爺是性情豪傑,在下有一份薄禮相贈,忽然又覺不妥,恐馬王爺忌諱。
所以先上幾匹黑布,給弟兄們做幾身衣裳,因太過倉促,來不及趕製,所以另附米面魚肉,給兄弟們路上使用。
「他奶奶的!知道爺們不為錢!」
只一句,嚇得袁成孝心裡咯登一下。
馬一眼補充道:「我等弟兄出門在外,身上帶些多錢糧著實無用。家中妻兒另有安排···」
「不不」袁成孝接著道:「此處都有安排。」
「是嗎?」馬一眼撓了撓頭皮,又是一陣古怪的大笑,笑罷道:「你小子腦子也夠機靈,真是世上少有啊。」
袁成孝趕緊道:「窮山僻壤,難有作為,難有作為。」
「跟我一起干呢!?」
「不敢,不敢,一不善奔走,而家有老人不便遠行。」
「不用客套了,我不會把你家資捲了帶你入伙的,呵呵。我走了十里八村,家家閉戶,實我也知此地不易,我為天下窮苦人討口生活,不為欺負窮苦人,雖惡名在外,但也初衷不改,你放心好了。你既然看得起馬某,出面相迎,馬某自不會讓老弟為難。」
「應該的,馬王爺一路奔波辛勞。」
「好!我換兄弟輪流喝!」馬一眼一招呼,又換了一批人馬。
袁成孝趁性質捧上一個錦盒:「馬王爺,此處有祖上傳下來一件器物,實為稀釋寶物,恐馬王爺忌諱,還請馬王爺走出十里再看。」
「什麼亂起八糟,這是趕我走!說了我沒那麼多事,打開我看。什麼稀罕玩意兒。」
打開來卻是一件金絲玉片編成的頭盔。
「金縷玉衣?」馬一眼還頗有見識。
馬展開一看,略有殘缺,一處斷開,一處垂下,後又經巧匠處理,卻也巧奪天工,更具趣味。
馬一眼立馬明白了袁成孝的良苦用心,如果戴上的話正好那處垂掛能遮住那隻眼睛。
馬歎息一聲:「也罷,沒想到我戎馬十年,在此地竟能遇上知己,謝了,我等弟兄不做久留,午後便動行,其他物資一概不要,我只收下這一件做個念想好了。」
說完馬一眼搓著手,歎息道:「我趕路匆忙,也沒做什麼準備,你看,倒無禮物還你。太不講究,太不講究.」
袁成孝道:「不必在意。」
「這樣,取筆墨來,我送一副字與你。」
不等吩咐,下邊早已準備去了,不多時,筆墨紙硯具備。
馬一眼直接掀翻了桌子,將八仙桌高舉過頂,抓著兩腿一較勁,硬生將桌子腿掰斷,桌子仰面落在地上,馬一眼一步踏上,左一馬步撐斷一根,右一馬步撐斷一根,霎時間一個桌子只剩下一個殘缺的桌面。
馬一眼哈哈大笑,抽出刀來將桌面踢起來,唰唰兩刀,削齊了邊角。
動作一起呵成,乾淨利落。
隨後嗯嗯讚歎有聲,令人將桌面就翻著,肚子朝上摞起來,取了筆,刷刷點點幾個大字,好手筆,沒想到如此粗野一個漢子竟也能寫出如此飄逸淡定的文字,但細看,筆鋒間露著幾分悲憤之氣。
「雲是鶴家鄉。」
「好字!」邊上一個隨從讚歎道。
「你懂個屁!」馬一眼罵道,又對袁成孝道:「送與你。」
袁成孝欣賞一番,也知道用意,深服馬一眼粗中有細,難怪這些人都能為他賣命,確實有本事,隨後令人藏了。
馬一眼也不待弟兄都輪番用過飯,一抹嘴:「不多打擾,告辭了。我記著你。」
不聽勸阻,直接就往外走。
正此時,馬一眼遠遠看見鳳吟跟青面在遠處,招收喊他們過來。
青面拄著拐一拐一拐地過來,咕咚跪倒:「給三叔請按,不肖子丟三叔顏面了。」說完顏面而泣。
馬一眼定睛一看:「你是?小銅?」
「正是。」
「他奶奶的!」馬一眼一腳把青面蹬開:「想你爹當初真是八面的威風,你今日怎落得如此地步!說來緣由,我為你出氣!起來!」
青面站起身怯懦道:「一切只怪愚侄功夫不濟,有辱家門,本不敢認,但窮途末路,求叔父借幾兩銀子,我把腿傷治了。」
「他奶奶的!這地面也不公道啊!」馬一眼瞪著袁成孝厲聲問道。
七寸趕忙上前一步:「一切有我們安排了,馬王爺不必擔心,我等這就料理。照顧不周請求原諒。」
「你是什麼東西!」馬一眼罵道。
「這是我莊上掌櫃,我等深在櫃上,外邊的事情實在少知,照顧不周。」
「你怎麼辦?要不跟我走吧!」
「我跟著也是個累贅,只求在此地暫存性命。」
「他奶奶的,怎麼大老遠跑到這了!有什麼稀罕。我不管你了。我寫幅字給你,拿去當了!」
馬一眼還真撿個凳面又寫了一副「海是龍世界」。
不容分說,馬一眼還是要走,他一直拉著青面到了村口,一改大大咧咧的口氣對青面悄悄說道:「既然在此地丟了,就在此地找回來。你跟你爹一樣,太多仁義。但我告訴你幾個字,沒有殺人心不能定乾坤,此言不違背仁義,你好好思量。」
又行幾步,馬一眼突然轉回來,搭著青面的肩膀說:「你怎麼打算?」
青面有點迷糊。馬一眼察覺出來道:「你也不用回去了,那邊沒弄好,你們家沒人了。其他都散了。」
然後馬一眼退後一步,雙手抱拳,行了一禮:「保重。」這一禮是給青面他爹的。
青面感覺天都塌了,但馬一眼這一抱拳又像一股特別的力量將他堅強地托了起來。
此後青面果然改頭換面,腿傷好後苦練功夫,將遠傳的地趟絕技練至純青,卻終因腿傷,走路有些跛。
後此人披一張掛滿銅錢的氈子,攔路鎖錢,就將氈子一鋪躺上,橫臥路中,伸手道:「趁我未起,趕緊付了,若我起身,也就晚了。」
曾以地趟腿法一天挑了八家武館,在此地攔路鎖錢數年,無人敢不從。
那是後話。
心死了,一切都晴朗了,再用起功,陰冷可怖。
鳳吟遠遠看著馬一眼淹沒在黑色的人群中,感覺這也是個孤獨之人,雖有弟兄千百,但又有幾人相知。
那沒射出的一箭,是射在了自己心裡,誰又懂得這晚風寒冷,又是一個離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