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程漫漫，於寧家這些久走商路的夥計來說極是無聊。不單他們，寧藍雲與方聞達對於這樣的旅程也是很不耐煩，整日裡除了與郭、任二人聊天，就是哄著軒轅靄玩，以打發時間。郭月寒和任志堅從沒出過溪山村，這一路上算是開了眼，沿途田園風光自不是溪山村那樣的山中小村子所能比擬，而經過的通城大邑在清水縣城都未曾去過的二人看來直似仙境一般。任志堅還好，他自小深沉，話語不多，諸般心事從不言露於表，可是在經過第一個大的郡城麗山時四處游動的目光暴露了他心中的新奇與激動。郭月寒就沒有任志堅的克制，她一遇上在她看來新奇的東西，總是用最高昂的態度對待——和軒轅靄一起高聲的驚叫並拉住軒轅嵐為她解釋！
軒轅嵐本打算一路上靜靜看看龍天行的一本《雜記》，好好研究一下火藥和鐵銃，無奈郭月寒、軒轅靄這兩個纏人精的功力，如他這般自認英雄人物也必須甘拜下風：知道的詳細作答，不知道的便一腳踢到自詡學識淵博的方二公子處，轉移目標。
軒轅嵐對於這本《雜記》大感興趣，其中提到的火藥做法是青龍大陸的秘方，並不見於帝國工部的記錄。乘著晚上投宿，拉住陪著軒轅靄講故事的龍天行偷偷詢問，才知道，是個一心煉製不老仙丹的道士在被丹爐炸飛了一條左臂後交給當時遊歷的龍天行，據道士估測，這個配方比之工部的要強上五倍不止。
軒轅嵐驚異於得到的答案，追著問道士是如何算出這樣精確的結果。龍天行哈哈大笑道：『玄天老牛鼻子說，用工部的配方，他的丹爐僅是被炸的裂出縫隙，而在使用這個計算出配量的等重火藥，將他一個同樣的丹爐炸成碎片……另外聽說這個假道士現在也不煉什麼仙丹了，改去為人開山鋪路、鑽礦打炮，說什麼修來世不如今世衣食富足……唉，徹底墮落了！『
軒轅嵐不關心龍天行的感歎，只是喃喃的低聲道：『這哪裡還是火藥，分明是炸藥了！開山鑽礦……還真浪費！『
『徒弟呀，你起的這個名字還真是貼切！當年玄天這個葷道士，要不是老師我請他十壇三十年的茅台老酒外加一桌上等的野味筵席，這個老不修的假道士怎麼會將他視若珍寶的配方送我，那可是用去我四十枚金幣足足六百枚銀幣……『說到這裡，老師無視於學生鄙視的目光，自顧自的繼續：『好在當時假道士二十年沒出過山了，不瞭解行情，否則怎麼會賣的這樣便宜？而且，這其中，chun香書寓的依人姑娘也出了很大的力……『發覺自己說走了嘴，同時也是一反往日道貌岸然的形象，在徒弟疑惑的目光中，龍天行乾咳一聲，逃也似的溜了開去。
搖搖頭，努力將老師剛才不得體的樣子驅趕出頭腦，軒轅嵐拾起《雜記》，看起『霹靂震天雷『一節。
『……其聲如天雷乍響，五百步外塵土蔽日，換之以開花藥丸，則方圓三丈內不留一物……『
暈！軒轅嵐只覺腦中一陣眩暈，一顆心逐漸加速，開花彈？這可能麼？這個時代怎麼會有開花彈？五百步，天，近乎一里地，這……可能麼？努力使自己心情平復下來，開始回憶自己在義父家裡看到的書中介紹，應該只是到近代才會出現開花彈，這個應該是引信發明以後地事情吧？
無奈，只得又去找到正在自己房間內小酌的龍天行。龍天行看到自己的記載，哈哈大笑，斷斷續續的解釋：『這……這是……是我在白虎大陸旅行時碰到的一個精靈鐵匠的作品……哈哈……可惜……可惜……他花了足足二十年的時間研究更犀利的火炮，結果子藥是打到五百步，只因是實心的，威力卻是不大。又換來研究開花藥丸，這個更危險，不是在炮膛中提前炸開就是落地後許久不響，過去查看的時候突然爆開……『
又指指《雜記》，『……這裡的記錄是唯一成功的一次。徒弟呀，你不要當真，這本書本就是我寫來當作日記的，有些東西不要太較真了。『轉頭看到軒轅嵐定定的出神，龍天行吃驚的問，『你不會是真想在這個東西上打主意？『
軒轅嵐回過神，隨意笑笑，『老師，這個鐵匠住在哪裡？叫什麼名字？他的研究還有人知道麼？『
曉得這個早熟的徒弟未必聽進去自己的話，龍天行搖搖頭，『現在其他人知不知道我不清楚，我遇到他的時候，他窮的連飯都得兩天吃一次，怕是就算有人知曉他的研究也不會有人重視吧！『
『老師不是說精靈最是珍惜自己得作品麼？為什麼他會請你看他得研究呢？『軒轅嵐發現一個令人懷疑得地方。
龍天行喝一口酒，『我救了他麼。當時雷德爾發燒快死掉了，被我用當地得草藥救回一條性命。況且，他的鄰居不是叫他瘋子就是用看怪物得眼光來瞧他，只有我對他得研究表現出興趣，雷德爾自然要向我炫耀一下。『
龍天行語氣雖是輕鬆，軒轅嵐卻從他得眼中看到一絲惺惺相惜得感覺，仔細回想：當時得龍天行正是最失意得時候，情形多少與這個不得到其他人理解的雷德爾相似，兩個人的共同語言恐怕是不會少的。雷德爾向龍天行炫耀自己的作品，是在證明自己的價值吧？拿起一杯酒，細細品嚐，『人活著總要有自己的追求吧！老師不就是有自己的生活目的麼！『
龍天行眼睛倏的一閃，透出寒光，又似無意的問，『我有追求？笑話，我一個黨錮之人還有什麼追求？求財？可惜我學了幾十年聖人之言，一點財貨身外物是打動不得我的！『
軒轅嵐起身，在這個由外廳和臥室組成的套間裡踱步。一路上，寧藍雲嚷嚷著讓方聞達還債，旅費都是這位方家二公子掏腰包，眾人自是好大不客氣，住店要最好的客棧最好的上房，吃飯麼……讓小二買來菜蔬再由寧藍雲下廚，就連喝的茶都是方家在京師郊外莊園產的上等龍井。龍天行今晚住的套間是這家客店最好的，整個東跨院完全被一行人包下，龍天行住上房，軒轅嵐等幾個男孩子住東廂房，寧藍雲和軒轅靄住西廂房。
套間裡一色楠木傢俱，牆上三卷掛軸，都是湖光山色、田園風光，仔細辨別，竟是古物；東側窗下一張書案，擺放著文房四寶，筆是毫郡的狼毫，墨是徽郡的徽墨，紙是川中紫煙女親手做的才女暗紋箋，硯是端郡的端硯，鎮紙是一方乳白色溫玉，洗筆是官窯的青花貢瓷；推開窗是一泓池水，隨意栽些蓮花，月色下幽靜淡雅。
『老師的大志，世上恐怕只有徒弟一人曉得，老師不信……『軒轅嵐隨意撿出一張暗紋紙箋，提筆唰唰寫下幾個字，送到臉色陰沉不定的龍天行面前，紙箋上幾個端正的小楷：改朝換代！
『啊！『龍天行一掌擊向軒轅嵐，被自己的徒弟將手死死攥住。『老師你太緊張了，這裡只有我們師徒二人，您大可放心。『軒轅嵐笑笑，『另外，老師是大儒，這個舞刀弄劍還是不要作了，你的徒弟現在至不濟也有了十年左右功力，老師還要手下留情呀！『
龍天行自來就不清楚這個徒弟的武功進展，現在憑借自己十來年的修習成果，竟不能動他分毫，手掌如果不是人家主動鬆開，直如被鐵環錮住，心中大是吃驚，軒轅嵐說的十年功力是說什麼也不相信的，翻一番麼，還有可能。『我為什麼要作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龍天行既不能滅口，也只好悻悻坐下，嘴上卻仍不服。
『是麼？那麼老師的大牢算是白坐了，師母就算再嫁人，也與老師無關嘍？就是不知，這些年來，老師有沒有碰上中意的女子，早早娶過來，也好照顧老師！省得老師孤孤單單的！『軒轅嵐一臉事不關己的樣子，句句不離女人，婚姻，讓龍天行看得冒火。
冒火歸冒火，龍天行心中也觸景生情，回想十幾年前，自己離京之時，十里長亭，平日友人無一個敢來相送，只有明蘭公主女扮男裝帶著個宮女送別。當時僅僅十五歲的姬明蘭一身儒生打扮，素白的長衫，頭上烏髮束起，用一頂方巾包住，素手執著雪白的酒杯，竟分不出何處是杯，何處是玉人的纖指。
龍天行平生志得意滿，到頭來竟落得如此淒涼，尚感欣慰的是眼前伊人仍不離不棄。當是時，只感天地間萬物都已不重要，只要得伊人相伴，縱是所有人背棄而去、自己一生歸隱山林又能如何？可是，造化弄人，自己的一條性命就是眼前愛人所救，而且還是以愛人的離去作條件。龍天行真想回到天牢等死，也不要讓愛人離開身邊。幾分沮喪，幾分酒醉，龍天行踉踉蹌蹌的走出十里長亭，半醉之間，彷彿聽到身後愛人哀呼——『生為君婦，至死不棄，望君珍重……『
一顆熱淚滾下，龍天行漸漸從往事中回過神來，低聲道，『即使如此，我也僅是為了明蘭一人，如何會有這種大逆的想法？『
軒轅嵐嘿嘿一笑，『老師莫不是想著師母，糊塗了，您是個受到黨錮的人，連做官都不可能，還談的上適配公主麼?況且，明蘭公主是今上姑母，今年新皇孝期已滿，出詔臨朝，繼續任用『舊派『官員。老師的案子已成鐵案，如何翻案？三年前，文宗皇帝大行之前，匆匆將明蘭公主嫁入軒轅家，不就是怕繼位的皇帝反悔，將您的案子翻案麼！『
『什麼？明蘭……明蘭……明蘭她嫁人了？『這個消息是方聞達轉過來的，只是怕龍天行傷心，一直瞞著自己的老師，如今被軒轅嵐捅破，龍天行心如刀絞，雖然他知道會有這樣一天，也早就告訴自己要作好準備，可事到臨頭，還是無法接受這個現實。呆呆的愣了一會，龍天行突然舉起精緻的銀質酒壺，對著嘴大口大口的痛飲，一壺酒盡，擲到地上，環視一下，端起桌下的十斤酒罈，仍是大口大口的喝，彷彿這液體是白水而不是十年的陳釀，酒水灑出，他的頭上、衣服上很快濕透，龍天行也混不知覺。
酒盡，龍天行一甩臂，酒罈砸在窗邊書案上，帶著他勁道的酒罈將書案以及上面的一切砸個粉碎。軒轅嵐一咧嘴，心下計算，最少五十個金幣長著翅膀飛了！晃晃的站起身，龍天行一步一搖的走到床前，口中喃喃，『……明蘭……明蘭……你說過的……永不相離……永不相離……如今，你也離我而去了麼？我……我……還能指望著什麼呢……『
軒轅嵐冷眼觀察，見酒醉的龍天行很是老實，比起他某個徒弟一喝酒就裝瘋賣傻要強上太多，小心的將老師的衣服退去，蓋好被子，退出正房套間。回到自己臥室，看到方聞達有些驚訝有些責怪的看著他，軒轅嵐笑笑，『有些東西他有權知道的，況且，早知道總比到了京師由外人告訴他要好的多！『方聞達想想，點頭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