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常委會,凌通做的紀錄。他把當時的情景一五一十向我複述了一遍。按理說,常委會開會的內容是保密的,不管是參與者還是記錄員都沒有權利把會議內容透露出去,這是組織原則,但誰叫凌通是我的兄弟?兄弟之間,原則也可以變通,規章和紀律也可以視而不見。所以,常委會剛剛結束,凌通就來找我「通報」消息。
我們找了一家偏僻一些、清靜一些的咖啡店.
相對於那些飯店,這裡的生意清淡一些,改革開放不久,像咖啡店、茶室這樣的高雅一些的終端產品,還沒有受到剛剛解決溫飽問題的中國人民的青睞。
這家咖啡店在長寧街末端,有一個很漂亮的名字,叫「美雅兒」咖啡館,店面很小,30平米左右。咖啡店左邊是一家賣化妝品的店,右邊是一家鮮花店,環境倒是很優雅。
店主(或者是小工)是個姑娘,估計還沒有結婚,二十多歲的樣子,瓜子臉,腦後扎一根馬尾辮,走起路來一左一右甩來甩去。
我們選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來。姑娘一臉燦爛笑容迎上來:「歡迎兩位老闆光臨,就兩位嗎,喝點什麼?」
凌通抬起頭,看著姑娘那張俊秀的臉說:「把小妹你也算在一起,那就是三位。」
「謝謝大哥。」姑娘嫣然一笑。
剛才還稱我們「老闆」,現在就改口「大哥」,這姑娘腦筋倒挺活絡的。
機靈又漂亮的女孩總是招人喜愛的,我也半開玩笑地對她說:「三杯藍山咖啡,其中一杯是你的。」
姑娘又是一笑,轉身離去。
看著姑娘的背影,凌通對我說:「谷子,你看看,這小妞有點像誰?」
「像誰?」
「像不像劉紫薇?」
凌通這一說,我倒真覺得她們有幾分相像,眼睛、嘴巴,還有小巧的鼻子,都有點像,還有走路的姿勢都像,風風火火,充滿青春的活力。
儘管我們是真誠邀請,這姑娘當然不會跟我們一起坐下來喝咖啡。姑娘端著兩杯熱氣騰騰的咖啡走過來,輕手輕腳放在我們面前,輕言軟語說一聲:「先生,請慢用。」
我盯著她蔥白似的手指,忍不住問一句:「老闆貴姓?」
姑娘羞澀一笑,微啟朱唇:「我不是老闆,我是老闆的堂妹。」
「那,小妹貴姓?」我改口問道。
「免貴姓劉。」
我和凌通相視一笑。莫不真是劉紫薇的什麼親戚,或者竟是她的姐妹?
我的目光從她的手指移到她那張嬌美的臉上:「恕我冒昧問一句,你認識劉紫薇嗎?文廣局的劉紫薇,你認識嗎?」
姑娘搖搖頭:「不認識。」
我略感失望,又問:「你說你是老闆的堂妹,那老闆是你的堂哥還是堂姐?」
姑娘回答我:「是我堂姐,劉美雅。」
「好漂亮的名字。」我讚一句,「美雅兒,這店名就是你堂姐的名字啊。」
「是的。」
姑娘一直亭亭玉立站在我們身邊,就這樣和我們說著話。
「小劉,」凌通一手端著杯子,一手玩弄著我送給他的那只電子打火機:「你還是坐下來吧,和我們說幾句話,你站在那裡,高高在上,真讓我們有一種壓力呢!」
姑娘甜甜一笑,大概她看出我們還是屬於比較文明禮貌的那種人,是比較值得信任的人,而且,暫時還沒有別的客人需要服務,就不好意思推辭,在我旁邊的位置款款而坐。
「小劉,自己也去弄一杯咖啡嘛,沒事的。老闆不會怪罪你的,你知道你身邊那位是誰嗎?沒錯,就是這個帥哥管著全縣的娛樂文化,你堂姐也歸他管呢!」
姑娘本來正瞧著門口,聽凌通這樣一說,就扭頭看著我,好像驗證凌通這番話的真假。小劉眨巴著一雙媚眼,讓我想起「回眸一笑百媚生」那句。我乘機也勸她:「弄一杯藍山吧,咱們一視同仁。」
「我不喜歡喝咖啡,真的,我去倒一杯牛奶吧。」
姑娘說完,站起來去了裡間。
姑娘一離開,凌通就說:「谷子,還是你這傢伙有女人緣,你看看,這位美女就寧願坐在你身邊,卻不和我一起坐。」
我嘿嘿一笑:「凌通,誰讓你一雙色迷迷的眼睛老盯著人家?凌通,坦白從寬,你是不是對這個女孩來電了?」
「還別說,這小妞長的還真甜,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哈哈!」
我也哈哈一笑,說:「那行,以後我們喝咖啡,說好了就來這,一直到老兄你把這個女孩泡到手為止!」
這時,正好小劉手裡端著一杯牛奶扭動著腰肢走出來,還是一屁股坐在我旁邊,聽到我那句話,就問:「大哥要泡什麼,是茶嗎?」
我一愣,又一笑,說:「我們要泡的不是茶,而是比茶好萬倍的東西。」
慢慢聊熟悉了,小劉就不像開始那麼拘謹了。
我們知道小劉的名字叫劉靜安,我就笑她說,是不是你生下來,就斯斯文文安安靜靜的,所以父母就給了你這個名字?小劉說,才不是呢,剛剛相反,聽說我生下來的時候,啼哭不止,整整哭鬧了半個小時,嗓子都哭啞了,後來也不安生,總喜歡哭鬧,抱在懷裡哭,放在床上更哭,誰也拿我沒辦法。看過醫生,也貼過『姜太公在此』的符,都沒用,滿月的時候,更是啼哭不止,鬧得大家不得安寧,後來還是我姨娘想出一個點子,把我抱到附近的靜安寺,拜了一個法號慧能的尼姑做我的乾娘,說來也怪,那個慧能抱著我,我就不哭了,真好像冥冥之中,我們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緣分,更奇怪的是,回來以後,我就安靜多了。」
我望著她,笑了,原來,「靜安」竟然是尼姑庵的名字。
「這不奇怪,說明你小劉有佛緣嘛。」
我抿一口咖啡,又說,「小劉,你笑起來很像一個人,當然,不笑的時候也像。」
「是嗎?像誰?」
「像我的一個同事,什麼時候帶她過來,你們見見面,保準別人會說你們是親姐妹。」
凌通:「小劉哪一年的?」
女人一般都忌諱別人「關心」自己的年齡,小劉卻大大方方報出自己的出生年月。
凌通又問我:「劉紫薇是那一年的?」
我說:「她們同一年呢,我不知道劉紫薇是哪月,同年是沒錯的。」
凌通就笑著說:「那就巧了,竟然是同年!」
這時,有一個客人進來,劉靜安向我們道歉一聲,就招呼那個客人去了。
劉靜安走後,我們才開始談正事。
凌通輕輕咳嗽一聲,清清嗓子,開始向我講述這次縣委「常委會」的一些情況。
「這次常委會,兩個議題,一個是城北開發區土地的問題,還有就是你老兄的提拔問題,看來,阻力還不小呢。」
說到這裡,凌通停頓一下,抿一口咖啡。
我猜得到,肯定不會那麼順利,蔡縣長肯定會設置故障。
果然,停了一會,凌通接著說:「阻力主要來自蔡縣長。其他常委倒沒有發表什麼意見,范書記一提出這個事,讓大家議一議,蔡縣長就接過話頭,說是提拔使用一個幹部,一定要慎重而又慎重,要重才更要重德。范書記馬上就反問他:照你這麼說,林谷難道有德行的問題?蔡縣長也不含糊,脫口就說,林谷道德品質是有些問題,聽說和一個有夫之婦鬧不清。范書記又問:聽說還是親眼所見?我們不要相信傳聞,不要聽信道聽途說。范書記說這句話時,眉頭緊皺,一臉嚴肅。他又說:提拔使用幹部要慎重,對一個幹部下結論更要慎重,跟過去的戀人撒散步怎麼了?不成夫妻就該成仇人,就應該老死不相往來?現在不是文
革時期了,不要動不動就扣帽子打棍子。話說到這個程度,那就是針尖對鋒芒--針鋒相對了。縣委書記、縣長的意見相左,其他的常委就不好說話了,你表態支持書記,你就得罪了縣長,你表態支持縣長,你就得罪了書記,最後都選擇了沉默。大家這時所做的,會抽煙的拚命抽煙,不會抽煙的不停地喝水。最後,范書記提議:還是投票表決吧。結果怎麼樣?結果是一票同意,一票反對,還有五個常委,都投了棄權票,這也成了xx縣的一大奇聞了!哈哈!」
我卻樂不起來。瞧著凌通搖頭晃腦的樣子,我略略露出不滿的神色:「凌通,你這傢伙,還幸災樂禍!癤子不是長在你身上,癢不到你,疼不到你是不是?」
「谷子,你也不要過分悲觀,我倒覺得,蔡縣長這樣明顯暴露自己的觀點,反而是好事。總比不yin不陽藏在暗處打冷槍放暗箭要好吧?他抓住你作風問題的把柄,其實又是經不住推敲的,俗話說,抓奸捉雙,憑著你跟那個叫什麼葉詩文的女人一起散步又能說明什麼呢?只要你們矢口否認,誰也不能把你們怎麼樣,更不能因此而推定你們有作風問題。你想啊,如果蔡縣長他說你谷子能力不行或者沒有領導魄力,那是一個軟指標,反而讓我們棉花裡打拳,用不上力氣。你說是不是?」
凌通這一說,我也覺得有些道理就點點頭。
「但是,常委不過半數,就通不過,還是不行啊。」
「谷子,我有一個主意。」
「什麼主意?」
「這事僵在縣裡,只有走上層路線。」
「上層路線?」
「對,谷子,你抓緊時間去一下市裡,通過關係,找找市委鄧書記或者高市長,再或者退而求其次,找到分管文教的崔衛通崔副市長也行。官大一品壓死人,找對了路子,做通了工作,鄧書記他們一個電話,什麼問題都解決了!」
崔衛通是絕對不行的,不要指望他能幫上我的忙,我立即就想到劉弛劉局長。不知劉弛跟鄧書記或高市長關係如何,如果他跟市領導關係好,又不知劉弛肯不肯幫我這個忙?
我正這樣想著,凌通捅捅我的右肘:「谷子,說實話,你和葉詩文是不是還保持那種關係,咱哥們面前說說沒關係,不要隱瞞啦。」
「沒有,真的沒有。」
我在范正大面前沒有說實話,在他的秘書凌通面前當然也不會翻供。記得誰說過,謊言重複一百遍就成了真理。我這時說這種假話就像說真話那樣自然,那樣從容不迫。
「談戀愛時呢,總是上過床的吧?那女人,看來也挺*的,床上功夫一定不錯,嘿嘿,谷子艷福不淺啊!」
凌通這句話,很讓我不爽,雖然葉詩文沒有成為我的妻子,但這樣貶低她,我本能地生出牴觸。
「葉詩文是個很文靜的女人,通哥,你不要以為鄉下女孩,個個都很野性的。」
「聽說這妞跟吉水的書記有一腿?」
凌通沒有注意我的情緒,冒冒失失地說了這麼一句。
我鄒鄒眉頭,吞下一大口咖啡,滿嘴的苦澀味道:「不知道,我不知道,通哥,拜託你別跟我說這些,好不好?」
「呵呵,對不起,忘記葉詩文是你林局長的青梅竹馬,我該死我該死!」
凌通依然嬉皮笑臉的摸樣,我心裡不痛快,卻不好發作,不敢過分得罪他。凌通跟我關係鐵,又是范正大的秘書,俗話說,一個秘書半個首長,有很多事還要求著這個凌大秘書的。葉詩文與蔣中平也是無風不起浪,確實有過一腿的,不過是說出來難聽,聽起來不順耳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