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納悶,一個小小的采編組,怎麼清一色都是蔡縣長的人?後來我又進一步瞭解到,不僅采編組,就是整個文廣局,都是挺蔡派。
這個謎,一直到一個月之後,我才揭開。原來,我們的局長鄺有先與蔡縣長沾親帶故,是蔡縣長老婆的舅舅。
我不知不覺就被「范派」,在采編組,不,在文廣局這片小天地裡,我卻是處處孤立,處處受到排擠。
我第一次接到採訪任務,是去郊區去採訪一位省勞模,一個四十多歲的農民。
采編組只有一部「鳳凰」牌自行車,可不要小看這兩個輪子,這可相當於現在的奧迪、皇冠,至少也相當於桑塔納兩千。
這部自行車平時歸曾組長使用,很有點現在的「局長專車」的味道,但有人下鄉,卻是可以偶爾享受一下的。
「林谷,明天去城西村採訪周發古,你和吳廣去吧。」
這是組長指揮副組長的口吻,容不得商量。
我點點頭,「嗯」一聲。
這幾天,天天呆在辦公室,除了讀報看書,就是望著拱形的雕花的窗格發呆,也實在無聊,巴不得有個外出的機會。
「本來嘛,你們是可以騎單車去的,可我又有點事,只能委屈你們了,你們就克服一下吧。而且,林谷你剛從學校出來,還沒學會騎車吧?有空練練,干咱們這行,不會這個還真的不行。」
我望著曾錚瘦削的臉,總覺得厚厚的近視鏡片後面曾錚那雙眼睛有點像誰。
我笑一笑:「曾組長,你的話我記住了。」
騎車技術,別人我不敢說,跟你曾大組長相比那是綽綽有餘的。我可以用杜秀珍那部輕型自行車載著人高馬大的杜秀珍在省城大街小巷穿梭,如入無人之境,你曾錚行嗎?
該高調的時候高調,該低調的時候低調,這是做人的訣竅。我沒有必要告訴他,四年前我就學會了騎車,也沒必要告訴他,師院舉行的運動會上,我谷子在自行車環城跑這個項目上一不小心得了個全校第二名。
「有空我會好好練練。」我說。
西郊村又叫洗腳村,因為村子裡有一條石砌的小水圳,村裡人忙完農活,剛好可以在那條小圳裡洗腳,洗腳村的名字由此得來。
出現在正式文件上的名字是西郊村,出現在人們口頭上的名字依然叫洗腳村,西郊和洗腳普通話讀音相同,本地方言兩者卻是相去甚遠的。
周發古就是洗腳村的村長。
洗腳村離縣城剛好十華里路程,我和吳廣是開著「11」號車(意指兩條腿)去的。
我自小在鄉下長大,這點路程對我算不了什麼。倒是吳廣,一路上嘀嘀咕咕,滿腹牢騷的樣子。
吳廣一會兒抱怨曾錚太自私,把一部公家的自行車當成自己的私家車,一會兒又說跟著我谷子出門真倒霉,那麼遠的路程還要委屈自己的雙腿。
我沒有搭理他,自顧自走在前頭,我腿長,走得快,吳廣一路小跑才跟得上來。
到了村委門口,我大氣不喘,吳廣卻是累壞了,襯衣後面,濕了一片。
我看著吳廣那張略胖的臉,臉上露出不屑:「吳廣同志,還是部隊出來的呢,體力也不怎麼樣啊!」我學著曾錚的口氣,「干咱們這一行,腿上功夫也很重要啊!」
我這一頓奚落,吳廣沒有反駁,看著我氣定神閒的樣子,他一定既服氣又納悶,一個剛出校門的學生娃,怎會有這般體力?殊不知我谷子在學校不僅學習成績優異,就是體育,也是拔尖人物,田賽徑賽三大球,都能來幾下,而且水平不低。
吳廣臉上的那股子委屈一掃而光,眼神裡開始有了一份佩服。
周發古不在村委會,村委會只有一個看屋的老頭。
吳廣就要那老頭把周發古叫回村委,老頭起身正要去,我擺擺手:「不用了,你告訴我們在哪裡就行。我們去地裡找他。」
那時農村改革剛剛開始,動手早一些的已經包產到戶,洗腳村剛剛開始實施「聯產承包責任制」,這在我們縣裡還是比較早的。包產到戶,雖然已經確定是農村改革的方向,但遇到的阻力也不小,當時那些順口溜,就代表了一些保守派頑固派的思想,「稀里糊塗三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三十年前分田地,三十年後再分田。」
我們就是在轉型階段尋找一個比較好的典型。
我們找到正在田里給秧苗施肥的周發古,他侍弄的已經是個人的責任田。
周發古兩手滿是塵土,還有沾一些干糞,他正要去找水洗手,我就伸手握住他長滿老繭的手,說:「發古村長,我谷子自小在農村長大,摸多了泥土,聞慣了牛糞。」
我接著告訴周發古,我谷子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銅鑼灣村就是我頭顱頓土的地方。
距離一下子就拉近了。
我們不像是採訪,更像是朋友聊天,我也沒有記錄,把這次與發古村長親切的交談記在腦子裡,回去以後才整理出一篇三千字的專訪:全省勞模周發古談「聯產承包」。
樸素的語言,真實的思想,一個老農對農村改革政策的真情流露。
我這篇採訪一字未動被登載在省報頭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