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安排在文化廣播局,范正大沒有食言,給了我一個副主任科員的級別,正式職務是采編組副組長。
這就有點尷尬,采編組是文廣局下面一個科室,組長只是正股級幹部,而我這個副組長卻又是副科級,誰領導誰,關係又怎樣去理順?
縣城只有一條南北走向的主街,叫中山大街,文
革時改為東風大道,現在又改回來,仍然叫中山大街。街道不長,七百米左右,人們誇張地形容,牽一頭牛,從街頭開始撒尿,一直可以堅持到街尾。所以有人把中山街謔稱為「撒尿」街。文廣局在撒尿街北端,灰色三層樓。外面看起來樸素,裡面看起來寒酸。就說我們采編組辦公室吧,五個人擠在十五平米的房間,每人一張課桌式的辦公桌,一張坐上去嘎嘎做響的竹椅子,幾乎就是全部家當了。哦,還有兩隻公用的紅色外殼的熱水瓶,杯子還得自備。
就像部隊新兵蛋子必須給老兵倒洗臉水一樣,這裡一條不成文的規定就是,資格最嫩的包攬每天打開水的任務。
每人告訴我這些,也許因為我那個副主任科員的頭銜,加上谷子我又不是那麼勤勞,沒有為大眾服務的意識。
兩隻熱水瓶一直空在那裡。
十點左右,組長終於提著熱水瓶出去了。
組長提著灌滿開水的熱水瓶首先走到我面前。
「林組長,喝水啵?」
我不知是計,毫不謙虛地打開茶杯,放在桌上,讓他往裡面注水。
整個辦公室靜悄悄的,大家都伸長脖子看著我們。
組長倒開水的姿勢很誇張,一隻手提著熱水瓶的把手,一隻手扶住熱水瓶,雙腳呈立正姿勢,腰深彎著,很像茶室裡的侍應,一臉謙卑。
我當時還想,曾組長真是個謙謙君子。然而我錯了,曾組長做出的謙卑,正是為了襯托出我的孤傲。
我谷子不是傻瓜,在曾組長幫我加滿最後一滴水的時候,我明白了他的用心,我從其他同事的眼神裡讀懂了。
我把杯子蓋上,說聲:「謝謝!」
曾組長:「不用謝,但是我覺得有必要提醒你一下,我們這裡有一個規矩,新人有打開水的義務。」
讓我谷子為大家打開水,一直到有人接替我為止?不要說我好歹還是副科級,就是一般科員,我也不會屈從,沒有人能強迫我做我不願意做的事情。
我眉毛一揚:「是規矩還是規定?」
「是約定俗成的規矩,一直都是這樣。」
「那好,」我說,「這個規矩我看也必須改改了。不如這樣,咱們輪流值ri打開水,今天是曾組長,明天是我林谷,就這樣輪下來。還有,曾組長,」我盯著曾組長那張瘦瘦的不太自然的臉:「下次務必記住,幫別人倒開水的時候,不能太滿,不是有句話叫做『酒滿虔意,茶滿賭氣』麼。」
第一天上班,我谷子給大家留下了比較深刻的印象。也給我和曾組長之間的不和埋下伏筆。
曾組長大名叫做曾錚,也是本地人,自小在縣城長大,高中畢業被推薦地區師專讀了三年,是中國大陸最後一批工農兵學員。工農兵學員,水平參差不齊,有一個真實的笑話,說是清華大學數學系一位教授第一次給新生上課。帶著備了一晚上的教案,一到講台才發現,居然沒幾個學生能聽懂,大部分學生必須從分數加減法開始學起。
其實曾錚的文筆還是不錯的,我來文廣局報到第一天,就在當地報紙上拜讀了他的文章,包括一篇隨筆和一篇通訊報道。
在我到來之前,就數曾錚的學歷最高,其他三個都沒有正規文憑,羅文慶是高中生,吳廣和廖迪生都是從部隊轉業,廖迪生參軍前讀過高中,吳廣卻是初中畢業生。
我的正規大學的學歷讓他們相形見絀,尤其是曾錚,更讓他感到一份威脅,感到一份壓力。所以,上班第一天就想給我一個下馬威。
除了妒忌和警惕,他們拒人千里還有一個原因,這個原因是我以後才明白的,這個縣明裡暗裡分成兩派,一派以縣委書記范正大為首,一派以縣長蔡長江為首。我是范正大親自從省師院要過來的,在他們眼裡,理所當然就是范派的人了,而曾錚幾個卻從屬於蔡派,自然對我不可能會有親近感。
兩派之爭,其實來源於文
革那段時間,文
革縣城分成兩派,一派是以學生為主要力量,組織名稱叫做「井岡山紅軍」,一派以工人為主力軍,組織名稱叫「保衛延安」。
像全國各地的派xing鬥爭一樣,這個小小的縣城,兩派也鬥得不亦樂乎。有文鬥,也有武鬥,常常為了一個「真理」,拳腳加棍棒,打得頭破血流。
*結束了,派xing鬥爭卻慣性地延續下來。
縣委書記與縣長,難免會有一些摩擦,我新來乍到,暫時還不知道書記與縣長之間是不是真的鬧派xing,搞明爭暗鬥,還是下面一些人,出於某種目的,有意上升了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