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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家 之 夢 文 / 陳墨雨

    「踽踽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酒一杯杯往喉中傾流,唇邊不知是淚還是酒漬,在柔和的燈光下,將他憨厚的一張臉塗得班駁不堪。醉眼朦朧,渾不知天地何物。

    剛裝修好的房中還留有一股難聞的氣味,卻被酒氣瀰漫了。

    靜寂中唯有那嶄新的電視裡充滿了一個吵吵鬧鬧的世界。

    他漸入夢中,伏在狼籍的小几上。

    這一天是1998年的2月14ri——情人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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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玲子的名字在call機的尖叫聲中出現,那兩個大大的急字嚇了我一跳,扔下手邊完成一半的計劃書,衝出狹小的斗室。

    街上人來人往,喧囂不堪,灼目的陽光肆虐著這個城市,彷彿要將整個城市烘成焦土。

    好不容易擠開人叢鑽入電話亭,大汗淋漓,浸濕了t恤衫。

    哭聲像決堤的水在耳邊響起,讓人莫名其妙,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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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狗子抱著一大堆廢物似的書樂顛顛地走進熱烘烘的宿舍,狹小的房間要擠進七、八個人可真夠嗆的。

    二狗子戲說比包身工強多了。看來這小子腦袋有問題,這是同宿舍的幾個打工仔公認的。不過,大夥兒也挺佩服這小子的,有啥辦不了的事,到了這小子手上,三兩下清潔溜溜,嘿!還真有一套呢。

    不過,這幾天二狗子似乎有些反常。

    「明天是情人節!」他不知何時來到我身邊,冷不丁冒出這麼一句。

    「干我鳥事!」這兩天正為了是否辭工另謀出路的事煩著呢,誰還有心情過鬼的情人節,再說了,祺祺跟那廣東仔好上後,老子心情一直沒爽過,三天兩頭被那小王八蛋塞小鞋穿,能好得了嗎!去你媽的,不過是想讓爺們兒走路而已,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誰稀罕看你們的風騷樣兒。

    「你凶什麼凶!吃了火藥啦!」二狗子火爆脾氣又上來了,「那娘們兒看上你,是你的幸運,誰叫你大少爺耍大牌,脾氣大,眼睛長在額頭上,不理那茬兒就罷了,還出口傷人,活該!你以為你是誰,百萬富翁還是千萬富翁,我老實告訴你,女人要是耍起狠來,有你好瞧的……」

    「誰怕誰呀!」我一扔手中筆,抓起寫了一半的簡歷撕個粉碎,摔在地上,還狠狠跺了兩腳。

    「看來,明晚的老鄉聚會,你是不會去了。」二狗子似乎消了氣,站起來,搖搖頭離開。

    「去!誰說不去!」我衝他背影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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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1994年2月14ri。

    晚上人頭湧湧,擠滿了街頭。

    真是何苦來由,50塊錢一朵的玫瑰,見鬼了,還俏得像稀世奇珍似的。樂壞了花店老闆,痛死了本已乾癟口袋的打工仔。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二十幾個老鄉聚在一起,大家瘋瘋癲癲地鬧酒,哭笑癡狂,盡情發洩著心中的苦樂悲歡。命運讓我們顛沛流離,平時壓抑積蓄的憤怒委屈都在這瞬間爆發出來。

    我到得比較遲,被二狗子起哄,硬灌了三大杯啤酒,頭一下暈乎乎的。

    這時,我認識了她——玲子。

    明艷開朗活潑的玲子始終是聚會的一個亮點,那無憂的笑聲感染著在場每一個人。我迷迷糊糊地向她道別,被二狗子半扶半拖著走出了聚會點,向夜色籠罩的街頭走去。

    二狗子不知是否發瘋,知道我已經似醉難醒,半夢半醒之間的,還硬要去啥鬼的花店取訂下的一束鮮花。夾了三朵玫瑰的鮮花!哇,我聽得酒醒了一半:「他媽的二狗子,你瘋了,200塊買這束鬼花,你是不是喝醉了,還是發熱得將腦子燒壞了,七、八天的工資咧,神經病!」

    沒等我說完,二狗子一手拿著花,一手挾著我,大步回廠。

    好嘛,他愣是一句話不說,將沉默是金的成語用得淋漓盡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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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擁著抽噎不止的玲子,我心亂如麻,除了哭,她沒說過一個字,我真的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好啦!」我急得實在沒辦法,驀地停下,大吼一聲。

    真是的,菩薩也有三分土xing呢,何況是我。

    霎時,路人側目。

    嘿,她倒好,立時不哭了,眼淚說收就收,還真快,轉眼就橫眉立目瞪著我:「你凶啥?」

    「我……」我立時傻了眼,被她瞪得心裡發毛,不由乾笑兩聲,「你不想被別人當猴看吧,還不快溜!」

    拉起她匆匆鑽進人群,嘿嘿,說到轉移話題,我早被鍛煉得賊jing賊jing的。

    二狗子與廠花的傳奇愛情故事在情人節次日轟動全廠,而且有多個版本,每個版本都繪聲繪色,精彩絕倫。

    我恍然昨夜那束玫瑰。

    「他媽的,二狗子,好樣的!」晚上一進宿舍,我沖正打扮一新束著領帶對鏡端正著的二狗子使勁一拍肩頭,冒出一句三字經。

    二狗子一咧嘴,漲紅了臉,乾笑兩聲,沒言語。

    我將飯盆兒一拋,咚地落在桌上,晃了半天。響聲將二狗子嚇了一跳,一看表,叫了聲糟,呼地衝了出去。

    同宿舍的李昂正準備進來,被他的聲勢嚇得吱溜躲在門側,免了相撞的危險後,一臉莫名其妙地跨進門來,當然免不了一吐惡氣,罵兩句國罵。

    「二狗子幹嘛呢,沖那麼急,趕喪啊!」

    「你少狗嘴吐不出象牙,人家佳人有約,當然猴急啦,烏鴉醉!我苦笑一下,一仰身,倒在床上發呆。

    明天,明天就是我出廠的日子,以後,該何去何從?

    李昂站在我床前,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看得我心裡直發毛。

    「喂,李大頭,你有毛病,這麼含情脈脈地對我,我可告訴你,爺們兒不好這個,受不起,少來的妙!『

    「去你媽的,你想哪兒去啦,爺們兒才沒你思想骯髒呢,爺們兒只是奇怪你這瘦不拉雞,脾氣大如天的東西,怎會有那麼靚的妞兒在廠門外找你,還等得心安理得!「李昂撇撇嘴說。

    「你說啥!?「我訝然。

    「我說廠門口有個叫玲子的靚妹找你!「

    玲子是誰?我一臉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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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水幽幽,我心悠悠。

    玲子的聲音像從天外飛來。

    「今天是情人節呢!「她在哦耳邊輕聲說。

    霎時,我的頭翁地一下,記起來今天是1997年2月14ri。難怪玲子會哭,都黃昏了,我還沒表示呢?

    他娘的,男人真命苦,工作忙得一塌糊塗,還要記住不能忘了討好女友的日子,需要禮物。否則就會……嘿嘿……天地變色!

    不過,漂泊經年,我真不想再這樣下去,我想有個家。人太倦了,厭倦了孤單的日子有個家真好。

    有個家真好,這句話怎麼那麼熟。是誰對我說過,哇,對了,是二狗子,現在,也不知二狗子怎樣了,真想見到他。一別三年多,不知他生活得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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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工作的日子真是悠閒。可是沒錢的日子就難過了。

    幸好二狗子還替我撐著。

    一晃兩個月了,我找工作的事還沒著落,真夠衰的。

    躺在二狗子租的房子裡,我望著天花板發呆,無聊得讓我人都快瘋掉了。

    可我還得強忍著。

    時間過得慢極了,彷彿被拉長了幾倍。

    正在我快睡過去時,門外響起開鎖的聲音,隨著推開的門,二狗子垂頭喪氣地走了進來。零亂的頭髮,蒼白的臉,無神的眼睛,亂七八糟的東西粘滿衣褲,像遭了劫似的,帶著一身酒氣。

    我嚇了一跳,一蹦而起,訝然望著他。

    「我們分手了……」他哽咽著說完,一癱泥似地軟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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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廠花跟一個台灣老闆當小蜜去了。

    這消息是我聽李昂在電話裡忿忿不平告訴我的。

    當我安慰二狗子時,他卻差點為此揍我。

    他說丹(廠花的名字最後一個字叫丹)是因為母親生病,父親又下崗,出車禍殘了,家裡太需要錢,迫不得已才走上這條路的。反正最終就是因為一個字——錢!他還說他一定要掙很多很多錢,一定要贏回他心中神聖的愛情。

    鬼才耐煩聽他絮絮叨叨瞎掰呢。

    誰知,第二天,二狗子留下一封信不辭而別了,說要到最繁盛的地方深圳去闖一番天下。他說他最想有個家,一個小小的溫暖的家。可是,可是,像我們這種漂泊天涯,打工為生的人,想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真像是做夢一樣虛幻。

    我只能為他祈禱上蒼,為他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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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我們該有個家了!」玲子伏在橋欄上幽幽地說

    「你是在暗示我該求婚了是吧?」我仰首望天,嬉笑著說。

    「本小姐是怕嫁不出去的人嗎?」她鼓起嘴惡狠狠地盯著我。雙手一下子環抱胸前,一副隨時發威的樣子。

    「我投降,我投降!「我忙舉起雙手,心裡卻不停地說:」這麼凶,除了我要,誰還敢要,嫁得出去才怪!「

    「算你啦!「她繃起的臉不足三秒立時被我的滑稽樣逗笑了,又好氣又好笑地舉起手佯嗔著打我。

    半個月後,我和玲子結婚了。為了能讓二狗子知道我們的婚禮,我與玲子特意登了報聲明。

    婚禮那天,同事很多,玲子的姐妹們將她打扮得花枝招展。

    在一片恭賀聲中,我的目光始終不離酒樓門口。可是,已快12點了,婚宴就要開始了,依舊見不到二狗子的影子

    心裡不自然地泛上一絲失望。

    二狗子,你到底怎麼了?

    玲子艷光四射地來到我身邊,悄聲問:「二狗子還沒來嗎?」

    我拍拍她的手,說:「他一定會來的,不急,12點還沒到呢!」

    「李昂叫我們過去,說婚禮應該開始了!」李昂是我們的司儀,一切宴會的事都全包給他主持了。

    「我再等等,你先過去好嗎!」我輕聲說。

    玲子今天變得特柔順,乖乖地點點頭,她也清楚我與二狗子兄弟般的情義。

    快最後一分鐘時,我真的有些絕望,剛轉身準備到前台去,一個久違的聲音在背後響起:「阿雨,恭喜你!」

    「二狗子——」我旋風般轉過身,一把將一襲青色西裝的二狗子抱住,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你弄皺了我的禮服,叫我怎麼見人呢?」他嬉笑著說。

    「去你媽的——」我鬆開手笑著一拳打去,他笑嘻嘻地伸出手掌,包住我的拳頭,溫暖的感覺滲進彼此的心裡,我們彷彿又回到幾年前那一起走過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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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費盡千般唇舌,我才進入那家廣告公司當攝影助理,工作總算有了著落。面對玲子的關懷,我如果說不動心那就是違心。

    自從老鄉聚會後她來找過我一次,談得挺契機的,誰知這一出廠,我再沒心情理會她了,找工作都煩透了。

    二狗子走後,我更孤獨無助,這時,玲子常來陪我,逐步走入我心。

    一安定下來,我就知道,我再也無法離開玲子了。

    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在我心裡生了根。

    二狗子盯著我的眼睛,看著我動情陶醉地述說,輕聲道:「你真幸運!」

    酒闌人散會終,新婚第一夜,玲子伏在我懷中睡著了,而我卻摟著她與二狗子清談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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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狗子憑著他過人的才智,竟真的在深圳闖出了一片天。

    三年間,他從一個小小的手工作坊似的單人房間中擺弄起電腦程式,到現在,發展成一個擁有數十個人的電腦網絡公司,的確是步步維艱。

    我問他丹的消息,他搖搖頭,眼中泛起苦痛。

    他說現在有個助手叫琳雅,他卻找不到那種感覺。

    他說他找丹找了兩年了,依舊石沉大海,沒有任何消息。

    臨走時,他念起了那兩句詩:踽踽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我們的心一片淒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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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半年後的一天,我忽然接到李昂的電話。

    「阿雨,我找到阿丹了,你能不能馬上來一下……「

    李昂的聲音急迫而愴然。一絲不祥的預兆在我心中升起。

    當我匆匆趕到李昂家時李昂早等在門口,一把拉住我,鑽入了一輛早叫好的的士,風馳電掣般向番禺開去。

    在一間寓所裡,阿丹形銷骨立地躺在床上,完全失去了昔日的艷光與活力。

    「你是怎麼找到她的?「我問李昂。

    「我有個朋友在這邊當保安,剛好與她租同一棟樓,所以……「

    我鼻子一酸,淚不自覺地落下。

    「我沒敢告訴二狗子,怕他受不了……「

    「你做得對,我們先送她到醫院,等她養好了身體,再告訴二狗子不遲。「我握著李昂的手,兩個人才發覺彼此都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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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丹因家裡知道她淪為二奶被趕了出來。

    錢對她再沒有任何意義。

    精神上的打擊讓她一蹶不振,長期鬱鬱,終於病了,而且一病不起。

    當我們將她送進醫院時,醫生做了檢查後,將我們叫到一邊,一臉沉重地說:「對不起,你們送來太晚了,她的病已是晚期!」

    我與李昂立時懵了,傻呆呆地站著,像兩個木頭人。

    噩運竟對阿丹一至如斯!

    *************

    當二狗子匆匆從深圳趕來時,已是深夜。

    他與阿丹的相見,令人鼻酸,我和李昂受不了,都黯然退出了病房。

    李昂吸著鼻子,仰首望著星空稀疏的星辰,抽噎著說:「上天真不公平!」

    我默然無語。

    這一刻,我突然迫切地想見到在家的玲子,讓她一個人在家裡,她會不會害怕,會不會受涼?

    我撥響了她的電話。

    「老公,我好想你!」

    「我也是,玲子!」

    這一刻,我突然感到自己是多麼幸福與幸運:有一個家,有一個深愛自己的人在等我回家。自己再不是無根的浪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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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個月後,阿丹在二狗子的懷中帶著深深的遺憾離開了人世。

    這時,二狗子為她設計建造的家剛剛竣工,正進入最後的裝修階段。她竟來不及住進去,就撒手而去。

    二狗子整個人都彷彿癡了,令人惻然。

    阿丹的家人一個也沒來。

    我與李昂為她料理著後事,玲子看顧著二狗子,怕他出事兒。琳雅垂著淚與玲子作伴。她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情敵死去,男友成癡,換了我也不知如何是好。

    阿丹的葬禮剛好在2月13ri舉行,而這一天正好是新房裝修完畢的日子。

    命運真會開玩笑!

    二狗子這天突然很精神,他忙前忙後地,像完全恢復過來的樣子,我和李昂都不知是怎麼回事。

    葬禮後,二狗子將阿丹的照片捧著,供在新房客廳正中。他說阿丹一定會喜歡他親手設計的家。

    這一夜我們守著他,不敢入睡。

    第二天,二狗子一大早就開始佈置新房,害得我們都一起跟著忙活,直到入夜,才將一切弄好,我們四人都累得癱在沙發上不想動了,二狗子卻依舊神采奕奕地將自己打扮一新,並叫酒樓送來酒菜,又叫花店送花。

    我與李昂、玲子、琳雅四人都一臉迷茫地相視苦笑。

    二狗子舉杯默祝後傾灑酒杯,落在阿丹靈前。

    「丹,今天是情人節,祝你情人節快樂!」

    我不禁淚濕,伸手輕輕握住玲子的手,四目相對,心頭升起一股暖意。

    今天是1998年的2月14ri,四年前的今天,不正是我與玲子相識的日子,可也正是二狗子與阿丹相知的日子。幸與不幸,竟是如此一線之隔。蒼天真會捉弄人。

    我不禁唏噓。

    琳雅勸著二狗子少喝點,可是,二狗子卻一杯接一杯地喝著,還把電視打開,將聲音開得大大的,充塞在整個客廳中。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生而何歡,死而何懼……

    二狗子亂七八糟地念著,我與李昂四人心下一片淒涼。

    心裡不覺記起二狗子常在我面前吟的那兩句詩:

    踽踽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也許,阿丹還在,二狗子就不會是這樣一種情景了。

    面對人生,你我有時都無能為力……

    〈全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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