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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子文仰首看著那倒映於自己瞳孔中,變得越來越巨大的勾魂腿影,萬念俱灰,心若死水。
雲散流水去,寂然天地空。無往則如幻,如幻則不實,不實亦為空。
虛空生混沌,混沌即道。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中,萬事皆有可能。
「南無,阿彌陀佛。」
穹蒼如廬,火雲似蓋,清越激揚的喧佛聲從九天外急罩而下。音波充斥天地宇宙,梵音遍響八方,與萬物共振共鳴。霎時間方圓半公里內的一切全都扭曲劇震不休,同時發出了各式各樣的呼號叫聲。在這祥和佛號籠罩之下,群魔退避,妖邪辟易,正是如來神掌第四式——佛問迦藍!
天殘裂顱的烏黑死氣遭到梵音震盪,登時崩潰散逸點滴無存。半空中現出真身的天殘老怪攻勢難續,恨恨一瞪死裡逃生的曹子文,獨臂劍指向地面束銳疾發。藉著反震之力凌虛踏步,重新躍上已成廢墟的醫院走廊。站在他面前的老人雙掌合什,法相莊嚴,氣度威而不猛,正是已臻半佛境界的天下第一強者:火雲邪神,華叔曹達華。
「火雲老邪,想不到你還有力使出如來神掌?」天殘老怪自斷舌頭,這時候運內力震動胸腔,改為用腹語說話,聲音竟然和他未斷舌之前一模一樣。
華叔雙目半啟,緩緩道:「你天殘老怪既然還能踢出天殘五絕,火雲邪神自然也還能使如來神掌。只是……」他頓了頓,向樓下盤膝閉目全力運功療傷的孫子看了一眼,道:「我兵解在即,你也大限將至,我們真的還有必要打這一場麼?」
「當然有必要!」天殘老怪怪聲喝道:「我曾經在天殘門列祖列宗的靈位前親口發誓,除非已經魂飛魄散,否則哪怕剩下最後半口氣,都非要用這半口氣將你斃於腳下不可!」
「冤冤相報,何時可了?天殘,我們鬥了大半個世紀,難道你還看不破,放不下?」
「要我看破放下?容易啊。你火雲老邪站著別動,乖乖受死,我不就看得破,放得下,一了百了了麼?哈哈,哈哈哈哈~~~」天殘老怪仰天狂笑,陡然笑聲一頓,喝道:「別多廢話,我們時間都不多了,還是留下幾分氣力,手下見真章吧!」
「唉~~既然如此……」火雲邪神的歎息聲帶無限悲憫。他搖搖頭,結迦跌座。合什雙掌緩緩分開,十指舒放,獨屈中指,拇指按於中指上,仰左手而覆右手,不相接著,安於臍前,結成了發動如來神掌的其中一式起招梵印——智吉祥印。
堅如金鋼的壯碩胸膛上,油然透現出一個巨大黃金卍字光印。那卍字光印不住轉動,源源不絕發出祥和聖潔之輝。大慈大悲的佛光,配合浩然正氣,顯示出無涯大能。慘遭天殘老怪殘殺的遍地屍骸眉心紛紛冒出一點碧綠瑩光,歡呼卓越中被智吉祥印超度脫離苦海,向雲層外飄升遠去。誠一之心,唯法光明,見證了——佛法無邊。
凜冽北風停止吹拂,漫天雪花也不再落下,天殘老怪臉上既有興奮,又有畏懼;既有如釋重負的解脫,也有即將痛失生命中某種珍貴事物的孤獨寂寥。畢竟糾纏半生,雖然是生死不兩立的冤家對頭,可是同時,誰又能說他們不是一對肝膽相照的……敵人?
事至如今,什麼都不必再保留了。天殘老怪胸懷激烈,陡然仰天大笑。笑聲中他突然抬手,狠狠一掌轟落自己腦袋之上。七竅內立刻流淌鮮血。天殘**再度悍然發動,目盲耳聾,口啞鼻塞的天殘老怪赫然四識盡毀。可是他的腿上,卻已經匯聚了金木水火土五行之氣。五行之氣相沖相剋,相生相扶,交相激盪,產生出了沛然無可與抗的大威力。這一腿,將是天殘老怪畢生的最後一腿,終極殺招,又究竟能否達成多年心願,破神掌,殺邪神,將這段糾纏了大半個世紀的仇恨了斷?
曹子文不知道。事實上他也根本看不見。
越是看不見,便越是焦急擔憂;越是焦急擔憂,便越是禁不住要胡思亂想;越是胡思亂想,他就越害怕。可是哪怕這害怕多麼濃烈,他也立刻就感覺不到了。
因為,現在他只感到——震驚。
呈現在曹子文眼前的世界蘧然褪去了所有五彩繽紛,還原成單純的黑與白。左半華光璀璨,萬千瑞氣縈繞,宛若極樂聖境;右半則模糊扭曲,妖邪黑氣翻滾旋捲,恍似末日降臨。祥和梵唱當中混雜了惡鬼嚎啕,顯得說不出地詭奇怪異。風不再吹,雲不再飄,時間停止了消逝,大地也停止了轉動。在籠罩一切的絕對靜止中,曹子文甚至覺得連血液也凝固在自己的血管裡不再流動。他再也看不見,聽不到,唯一還能活動的,只剩下思維。
然後,他就感到了一下令整個世界亦為之震動的劇震。
那兩股強橫得封固一切的力量終於向對方釋放出去了。眼前上演的黑白默劇立刻脫胎換骨,變成了在快捷鍵下飛速跳躍播映的超級大片。擺脫強制停頓後的光陰簡直快得目不暇給,把無數變化在一剎那間盡數演示完畢。外洩的龐大破壞力好似海嘯般向外擴散,外表是最標準火柴盒造型的醫院大樓,驟然好似個充氣充得過頭的氣球般往外不住膨漲。構成建築框架的所有磚石土木全部脫離了本來位置,卻又偏偏被無形力量維繫而無從脫離。怪異得簡直難以諺語形容。現在,這場曠古絕今的顛峰決戰,已經徹底拋棄了「常識」與「現實」所在範疇,轉而進入了秘不可測,且再沒有人能夠控制其結果的地步。
又是一下令空間為之顫抖的震動,一切又再停頓。
這次的停頓只延續了短暫半瞬,然後便開始了變化——和之前截然相反的變化。
再分不清究竟是祥和還是暴戾的嘯聲若經天龍吟,持久不絕,震動三千大千世界。虹光霹靂相互糾纏著衝上雲霄劃破虛空,直奔銀河。曹子文突然驚恐地發現,爺爺不再存在了。由相連血脈所突然引發的陣陣心悸告訴他,那道虹光霹靂,就是華叔和天殘老怪。
或者,應該說是他們僅餘一點不昧的靈識和記憶。在那種恐怖得超乎想像的能量對撞之中,除了如來佛祖的不壞金身,任何物質都將被徹底粉碎,還原成最基本的原子。
可是曹子文根本沒有時間悲傷。斯人雖逝,如來神掌和天殘五絕衍生的能量卻並未隨之消失。反而因為失去控制而更變本加厲。金光與黑氣急速相互包容、吞噬、旋轉。銀白色的雷電從那能量的核心處誕生,並且迅速壯大,形成混沌球體。
「轟」的巨響過後,在足以媲美千百枚中子彈同時爆炸的絢麗火花之中,那球體爆炸了。整個空間都在向內萎縮、塌陷。當正道與外道的當世兩大絕頂強者的驚天大能量相互交融之後,那截然相反,卻又隱隱然相輔相成的無窮大能量,終於把所處戰場硬生生從本來歸屬的宇宙中剝離,並且打開了通往一個地球上從來沒有人知道,從來沒有人進入,更沒有人能涉及的莫測空間之入口。
它的名稱是神域。又或者,像某些智慧生物所習慣稱呼的那樣——星界。
能量爆炸形成了死亡漩渦,把這空間內的一切都不加區分地吞噬而入。包括那些屍體,包括整棟醫院大樓,包括停車場上的汽車、樹木、草坪、泥土。當然也包括了曹子文。巨大吸引力根本不是人力可以抗拒,而那星界入口之後的虛空,也冰冷地拒絕一切貿然進入的外來者存在。半沉半浮之間,曹子文渾身肌肉筋骨不住格格作響,沉重氣壓從內而外,要將曹子文的血肉之軀逼破炸裂。
生死一線間,曹子文卻已無暇記掛自己。他知道,星門入口就像神秘黑洞,將無止境地吞噬現實世界中的一切,直至兩個世界的質量趨向一致均衡才會平息。這就像河道水閘,閘門打開後若非等到內外水位持平,水流波動決不停止。可是沒有人知道,要讓星門內外的「水位」持平,究竟要毀滅多少個地球才足夠。
他必須將連接星界和地球的大門關閉。星界入口是因為如來神掌和天殘腿的交戰而打開,要關閉它亦只能使用同樣的力量。曹子文不懂天殘腿,可是火雲邪神剛剛才傳授了他神掌心法。
如來神掌因救世而創,凡神掌傳人,都不能推搪退避這伴隨權力而來的責任。
曹子文關閉五感,將自我緩緩下沉至識海深處,任由天生佛心自我運行,於意念中默念神掌心法。諸法所生,為心所示,神淨氣寧,不生不滅,無限大千,佛光普照。
一心印結,靈光綻she,奇異氣旋縈繞曹子文週身,使此刻的他看起來恰似佛陀降世,聖潔無方。如來神掌第一式:佛光初現!一切順理成章,水到渠成。氣機牽引下的曹子文遽然引聲長嘯,一掌印出。
千個太陽,在我手。
佛光掌勢形虛勁實,切破虛空,宛若霹靂徑直撞上了星門入口。吸噬一切的星門立刻將神掌威能盡數吞食。本來完美的能量均衡,宣告破滅。
在刺目yu盲的光輝之間,星門轟然倒塌。可是那殘餘能量卻又在百分之一秒的空隙間,撕開了通往另一個空間的入口。曹子文本就內傷未癒,強行推動心法使出如來神掌,更加火上加油,傷上再加傷。他渾身傷疲下根本無能自控,身不由己地墮入時空裂縫,眼前一陣發黑,已經暈迷過去,不省人事了。
公元二零零七年一月十五日傍晚,英國倫敦郊區發生神秘爆炸。方圓三公里半徑內的所有事物都離奇消失,只空餘下一個巨大坑洞。兩個世界的運行軌跡,至此都分別產生了些微變化。而在不久之後,曹子文這只蝴蝶,將於另一個奇異世界,引發出前所未有的巨大風暴。
只是此刻的他還不知道。
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