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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程程身著白色的洋裙,頭髮不再紮成辨子,而是如瀑布一樣垂在身後,頭上別了個白色的蝴蝶型髮夾,額上的劉海垂在眉上,眼波帶著淡淡的哀愁掠過大開的窗投在緊閉的庭院大門上。
她正襟危坐在窗前的一張沙發椅上,西下的霞光透窗而入,照射在她白中透紅的臉上,給她平添了一分光澤。
她在等待,等待那扇緊閉的大門打開,等待即將從那扇門後走來的人。
下午四點左右,馮程程來到這裡,進門後,發現屋裡冷冷清清的,沒有人影,最初,她以為許文強不告而別了!這樣的場景,她並不是沒有想過,而且,不只是一次,她以為自己能不在乎,可是,當她真以為他走了以後,才發覺,有些心情任你怎麼排練,也沒有辦法減輕它對人的影響。
那一瞬間,她只覺得心彷彿空了半邊,不明白是些什麼長上了翅膀,振翅離她而去,她茫然地在房間內走動,卻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後來,偶然的一眼,她看見了許文強的皮箱,看見了衣櫃裡仍然掛著她買給他的那些衣服,頓時,她鬆了一口氣,那空空的半邊心不知道被什麼重新填補上了。
為什麼會這樣呢?當她能思考的時候,在她心中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這個。但是,她沒有緊緊糾纏於此,而是故意忽略了過去。
之後,她就坐在能看見大門的那扇窗下,默默地等待,並且坐下後,就沒有再起身。
坐在那裡的時候,馮程程的思緒乘著光陰的翅膀,回到了過去,孩童的時候,成長的時候,迷茫的時候,流轉之後,重新回到這個等待的時候。
時間靜靜從她身邊流逝,還有一會,司機金叔就要來接她去工人夜校了,她只希望,在這之前,那個人會出現在大門口。
終於,大門咿呀地打開,那個熟悉的人出現在門口。馮程程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她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
許文強沒有立刻進來,而是站在大門口,面向著大門外面,對著一個人在說著什麼,時而笑了笑,露出雪白的牙齒。
他的側臉映在馮程程的視野之中,輪廓鮮明。高挺的鼻子,堅毅的下巴,炯炯有神的雙眼,馮程程癡癡地望著他,她心裡明白,自己心裡已經有些什麼飛到了那個人身上!
許文強關上了大門,轉過身,眉頭微皺,似乎在思考什麼難題,不過,當他抬起頭,瞧見了站在窗前的馮程程,眉頭立刻舒展開來,嘴角翹起,微微一笑,並且,望過來的眼神充滿了歉意,似乎在為自己擅自出去感到抱歉。
許文強走進屋子,取下帽子,還有大衣,馮程程站在他身邊,伸手接過,然後,掛在門旁的掛衣架上。
「身體怎樣?有沒有覺得不舒服?」
既然,許文強已經在目光中道了歉,馮程程就不再提他私自外出的那件事情,她始終有點擔心的是他的身體,雖然平安回來了,她還是這樣問了一句。
「沒什麼?很好,我老虎都能打幾隻!」
許文強笑了笑,故意揚起手臂,表示自己很健壯,完全不必擔心。
馮程程抿嘴一笑,沒有說話,隨著許文強來到大廳的西洋沙發上坐下。
「對了,程程,我有些話想給你說。」
許文強坐下,沉吟片刻,然後,抬起頭,直視馮程程,神情凝重地說道。
「有什麼話,你就說嘛?」
馮程程故做鎮定,勉強一笑,心裡面泛起非常不好的念頭,看起來,他的傷已經完全好了,那麼,用不了多久就要走了,現在,他是準備向自己辭行嗎?
許文強皺著眉頭,似乎在考慮該如何述說,半晌,他調整一下坐姿,離程程更近一點,然後說道。
「程程,我從來沒有給你講過,我是做什麼的?也從來沒有對你說,我是為什麼中的槍?我想,你或許想知道吧,不過,為了不想我為難,也就一直沒有問?」
馮程程心裡長鬆了一口氣,只要不是要離開就好,雖然,他始終都要離開,然而,只要不是現在就好。如果,他能永遠呆在這裡,就算自己對他一無所知,也沒有什麼!
程程,你在想些什麼啊!
想到這裡,馮程程覺得自己的臉,一下子燙了起來。
「程程,我不知道你是怎麼看我這個朋友的,不過,你的恩情,我這一輩子恐怕也還不清,所以,我想作為朋友,我應該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訴你,如果你有興趣聽的話?」
馮程程抬起頭,勇敢地直視著許文強的眼睛,點點頭。
「我其實是民黨成員,隸屬於南方政府情報科,負責上海的地下活動,收集情報,擴大黨在上海的影響。所以,我做的工作非常危險,像那天那樣中槍的情況隨時存在,我這個人的命,現在已經不屬於自己了,而是屬於我們這個民族,我們這片土地!像我們這樣的人,或許只有等祖國真正富強起來之後,才有可能獲得屬於自己的安寧。」
馮程程聽了許文強說的這番話,並沒有覺得驚異,一開始,她就知道他不可能是個普通人。
「以前之所以不告訴你,是為了你的安全做想,也不想你為這些事情擔心,現在,我的傷好得差不多了,又要重新開始自己的工作,為了我們民族的振興和富強去戰鬥!之所以這個時候,告訴你我的秘密,是因為我要離開了,我不想,作為朋友,你對我一無所知,只是今天這一別,就不曉得何時再相見了!」
「不!」
聽到這裡,馮程程突然打斷了許文強的話,她的情緒有點激動,心裡面好像有許多情感不停地往外湧,她無法控制。
「你知道我一直在做什麼嗎?」
許文強搖搖頭,然後說道。
「我只知道你是法租界名流富商的千金小姐,工人夜校的教師,難道,你還有別的身份嗎?」
「你去過工人夜校,你也和何先生很熟悉,而且,我知道最近你還捐了一筆經費給夜校,不僅如此,你還在幫何先生組織工人政黨!」
馮程程望著許文強疑惑的眼睛,繼續說道。
「你不要擔心,我是從哪兒聽到這些的,因為我也是工人運動小組的核心成員,所以,我們做的事情雖然不一樣,可我們的目標都是一樣的,都是希望我們的國家繁榮昌盛,沒有軍閥的壓迫,沒有地主資本家的剝削,沒有外國列強的欺凌,每個人都能幸福地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為了這些,我們這一代青年人甚至可以付出自己的生命,又怎麼會怕危險呢?我們現在雖然走在不同的路上,可我們前進的方向都是一致的!我現在希望的是,你能和我走在同一條路上,作為好朋友,不是應該這樣嗎?」
為了化解自己的尷尬,馮程程最後宛爾一笑,眼神透著俏皮。
「沒想到你也是個青年革命家?」
許文強並沒有回答馮程程的話,走在一條路上,問題在於,那是條怎樣的路?馮程程現在所走的?還是自己現在所走的?目標雖然一致,可有的路卻只能讓人離目標越來越遠啊!
「你沒想到的事情還有很多。」
馮程程仍然保持著微笑,不過,比起先前的微笑,要恬靜了許多。
「既然如此,我還在這間屋子多呆點日子吧,或者,我們之間應該多一些交流,多增加一點瞭解,只是,不曉得方不方便,這畢竟是你家的房子。」
「你就放心住下吧,這棟房子歸我名下,平時,也只有我偶爾會來一下,很方便的,你想做什麼都可以!」
這個時候,大廳的門被推開,司機金叔闖了進來,他打斷兩人的談話,大聲說道。
「小姐,時間到了,你該走了!」
「金叔,你先等等,我去換件衣服就下來。」
馮程程這身裝扮只是在家裡才如此,不適合去夜校,所以,她要上樓去換一套樸素點的衣服。許文強目送著她跑上樓的背影,若有所思。
這些天,對馮敬堯這個人,他通過許多渠道,做了深刻的瞭解,他發現,現在擺在他面前的是一座彩虹搭就的橋,如果,他能走到橋那邊去,將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司機金叔小心地觀察著許文強,他總覺得這個傢伙對自己的小姐不懷好意,然而,他沒有證據證明這一點,一天天,看著小姐對這傢伙越來越癡迷,他感到非常害怕,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盯牢他,找到他的破綻,把小姐從他的魔掌裡救出來。
司機金叔的敵意,許文強不可能沒有感覺到,雖然不知道這敵意從何而來,不過,他並不在乎。
他笑嘻嘻地望著司機金叔,如同主人一般請他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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