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依只聽得驚疑不定。「朱大人此次是秘密離京了?這般隱密……是為瞞著太子?」
朱雀點點頭。「你懂得就好。」
「那就是說,要辦的事,是與太子作對了?可若到時候被他們知道了,去皇上那裡告一狀——私自離京怕不是小事,那時怎麼辦?」
「皇上那裡我今日已打點好了,與他提了一句近日有江湖上的事要處理,沒說何時,只說若出去,很快便也回來了。往日裡我也偶爾離京,這倒沒什麼,若無特別緣故,他也不會與太子去提。」
依依稍稍鬆下一口氣,秋葵忍不住還是道:「為什麼不說個明白呢?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與太子如今已鬧騰到要離開京城方能解決的地步了?是不是與千杉這次刺殺的人有關?——是不是她出了什麼事了?」
「不,此次並非正面與太子作對,而只是他若知道了,或許會對我此事有所阻撓。」朱雀說著,沉默了一下,才終於歎了一聲。「你一定要知道,那好,我可以告訴你,此去便是徽州、青龍谷。若不是有可能對上拓跋孤,我自不會親去的。」
依依倒抽了口涼氣。「要對付那個拓跋孤?」
她不認識別人,可拓跋孤這個名字卻是如雷貫耳的。那一日朱雀在西湖遊船遭遇拓跋孤之後回來的臉色,她仍然記得。他雖沒有對她說起詳情,可卻也在後來提及過,放眼江湖,在武學之上他唯一忌憚的,也便是這一個人。
秋葵也暗暗心驚。去年黑竹會攻入青龍谷一事,她亦半涉其中,知曉一二,可那是拓跋孤不在青龍谷的情形下。既然朱雀對此人如此忌憚,此際為何偏又要去招惹他——她百思不得其解。
只聽朱雀道:「我只說有可能對上他——卻也未必的。依依,我一會兒會寫一道密令給你,待到覺得我離京之事要瞞不住之時,你將那密令去交給張庭,其後就沒你的事了——在此等我便可。」
依依面上不無憂色,雖然點頭應了,仍是道:「是否是要張庭大人帶人來接應呢?想必這次事情非同小可?」
「只是以防萬一。若能不動用朝廷的力量便解決了,自是最好,否則太子的人或許要藉機鬧事,又是另一樁麻煩。」
「為何忽然要與青龍教為敵了?」秋葵追問,「你還沒有說,和千杉這次的任務有沒有關係?」
朱雀笑了笑。「你知這次要她去殺的人是誰?」
「我……我不知。」秋葵有些緊張,「是誰?」
「關默。」朱雀道,「關非故的長子。」
「關非故!」秋葵輕輕喊了聲,「那不是……」
「不錯。我想借關默之死激關非故出現來見我,只是關默投靠了太子,我不便在太子眼皮底下親自動手,才讓俞瑞安排黑竹會去辦此事。你問我與婁千杉的任務有無關係——哼,那便是她辦事不力,叫她殺關默,她沒得了手,反讓人逃進了青龍谷。既然與青龍教扯上了,我若不出面,此事恐怕要僵持下去,沒完沒了,等到太子他們反應過來就晚了。如今只能欺他們還未得到消息先下手為強——好在不是在臨安城裡,太子回頭便難搜我證據、難告我的狀,我盡快將此事結束回來,他便不能將我怎樣。」
「可爹如果真要見關非故——三支之會在即,即使不用這辦法也可以見到的啊!」秋葵道,「只消等到七月初一,何須去與青龍教火拚?」
「太晚了。我已與俞瑞說定此事,他也已通知了黑竹會上下作好一切準備。何況,秋葵,你覺得我去青龍谷問拓跋孤要人,比起我徑直去你們三支大會上挑釁關非故,哪一個更有勝算?」
秋葵一怔。「這……」
「拓跋孤雖然厲害,卻也算老對手了,我多少知道他的底細;關非故——哼,我是要布下我的場子等他來的,如何能輕易入了他的場!不過『三支之會』唯一的好處,便是我知道他人會出現在中原——也便會更快聽說此事、更快出現在我面前!」
秋葵無話。朱雀說著這些話時眼中放出來的光,是她知道自己無法遏制的。
對於朱雀要與人鷸蚌相爭,她本應覺得高興,可心裡那絲泛上來的激動細細覺來卻已不是『高興』,反像是不自覺地有些隱憂——似乎若他有了什麼不測,自己心裡也會覺得少了些什麼。
若能與他同去,也許竟是件好事。她已經受夠了被拋下、獨自猜測與擔心。除開那個至今都還未回來的道士,她不知道,朱雀是不是也在成為她心裡抹不掉的一個存在——那個,會令她有些掛心的存在。
「……那我回去收拾東西了。」她只能輕輕地道。
「依依,你去幫幫她。」朱雀見她要退,下巴微抬。
「不用了。」秋葵只道,「依依陪著爹就好了,我還不至於自己不會收拾。」
朱雀微微一笑。「倒不知你這麼說是照顧依依,還是照顧爹?」
秋葵並無表情,稍一斂衽,回身退走了。只留下依依,面上竟不自覺有些羞澀。
-------------
俞瑞派來徽州傳口信的人隔天已先到了。得知「援軍」很快將至的沈鳳鳴和婁千杉,心情初時鬆了一鬆,而後卻反而愈發忐忑。
「朱大人有沒有說什麼?」沈鳳鳴問那個送信的少年。
少年不是別人,正是沈鳳鳴一貫信任的阿角。派他送信來,足見俞瑞對會中之人的相互關係摸得十分清楚了。
「我沒見到朱大人啊。」阿角道,「都是大哥跟我說的,叫我先來通知你們在此別輕舉妄動,他隨後就到,大約明後日。」
「有沒有說朱大人自己會否前來?」
阿角搖頭。「沒提起。」隨即才一愣。「朱大人自己?這……這應不太可能。大哥前些日子就開始調集人手,會中大部分人都收到消息,聚集起來了,比去年那一次人還多,大哥自己也來,應是應付得來了。」
「是麼。」沈鳳鳴心裡一口氣仍是沒松落,與邊上的婁千杉一對視。「好,我們先等他到了再說。」
「我早說了朱大人不會來的——你還在擔心呢?」婁千杉說著站起來。
「你去哪?」沈鳳鳴看她要出門。「別亂走,若被青龍教的人發現我們還在附近,定要猜到我們在等後援了。」
「呵,你這小兄弟長途跋涉的過來,說了這麼多話,你連水都不給人喝一口,我可看不下去。」婁千杉說著,往阿角那裡媚媚拋了個眼色,「你沈大哥不招待你,姐姐招待你,等著。」
婁千杉的年紀其實與阿角差不多,可阿角自然沒似她這般涉世,被她眼色一帶,面上騰地就紅了起來。沈鳳鳴瞥見她那目光,一皺眉:「你幹什麼?」
「啊喲喲,你在慌什麼?」婁千杉瞟了他一眼,身形輕旋,往他身邊一湊,巧笑道:「開個玩笑嘛。放心好啦,我怎麼會對你的兄弟下手呢?」
沈鳳鳴只好將她一推,「想去哪裡趕緊去!」他顯了三分不耐,卻也有七分無奈,「別在這裡糾纏廢話。」
婁千杉嘻嘻笑了一聲,旋身出了屋門。
阿角心才落下來一些,不無些訕訕道:「沈大哥,『千杉公子』怎麼是這樣的……」
「你少跟她正面打交道就是了。」沈鳳鳴道,「有什麼事跟我說就好。」
話音方落,屋門卻又一開,婁千杉一閃而進,面色卻已凝重。「好險。你猜我見著誰了。」她將門一掩,看著沈鳳鳴壓低了聲音。
沈鳳鳴面色也一凝。「誰?」
婁千杉側目瞥見邊上的窗,尋思一下,閃身過去小心翼翼開了一線,努嘴示意沈鳳鳴來看。這內窗是對著這客棧裡的,沈鳳鳴人一過去,隔著走廊與樓梯,便斜斜看見了下面的大堂。
他目光這樣一瞥,便也吃了一驚。
可是心中隨即是一輕。——他回來了。那個道士,他終於是安然無恙地和刺刺一起回來了。只是——這個時候與他們相遇,還真不巧得很。
婁千杉站在窗子另一側,斜目看見沈鳳鳴深皺起來的眉,低低道:「看起來像是剛到徽州,還沒落了腳——倒希他只是路過,不會在此長駐,否則明後日——不知會否礙事?」
沈鳳鳴猶豫了一下。婁千杉不認得刺刺,不知她是要去青龍谷的——君黎送她回來,也真難說明後日走了沒有。倘若交鋒起時他人偏在谷中,必不會置身事外——那恐怕就真是「礙事」了。
他眼珠轉了幾轉,想著是否該乾脆現身,以久別重逢故友相見之態,去編個理由支得二人暫時離開此地才好。念頭剛起,忽見掌櫃邊上一個黑色人影提了壺酒,轉身便往兩人那桌過來,毫不見外地一坐——看那樣子,竟是兩人的同伴。
——這人又是誰?沈鳳鳴眉頭蹙得愈深。此人穿著一身黑衣,背向著自己這邊,看不見面貌,可忽然一見,他無端覺得有些熟悉,已經多出幾分在意來,好似頓時想到什麼要緊的事情,卻偏又說不出是什麼。
「喂,我在問你哪。」婁千杉虛提了一提聲音。「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