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沈鳳鳴帶著那信去了梅州城裡,逕往夏錚府上來借個信封,聽聞夏錚今日有客到訪,正在書房談話,也未在意。這兩天若這府裡沒客人,反奇怪了。
他往那信封寫上了名址,攜了便要去驛站,方穿至前面,見門外又有客來,一目之下,識是本地通判。夏錚已經聽得通報,不得不自書房先轉了出來。
書房裡那客人也一同跟了出來,沈鳳鳴抬目一見,呆了一下。這——不會是我眼花吧?他看了看手裡墨跡還沒干的書封。
單疾泉——他怎會來得這麼快?若他在此,這封信,還要寄了幹什麼?
夏錚一瞬眼已看見他,笑道:「正好,沈公子來了——勞駕公子,陪單先鋒先聊聊,容我少時便回。」
沈鳳鳴見單疾泉果然已經看著自己,只得上前行禮。細想來,單疾泉若一心尋無意兩人來的,當然也能在臨安問到消息。這樣前腳後腳地都趕來了梅州,也是不奇怪了。
單疾泉還禮微笑:「見到沈公子實是好事。上次也是見了沈公子,便尋到了刺刺,這回——不知公子有沒有什麼好消息?」
他果然是立刻問起了。沈鳳鳴聽這一句,便知單疾泉多半已對他們的下落心中有數——夏錚見過了刺刺,知他們必在左近,想必已告訴了單疾泉。
反正也沒什麼好隱瞞,他便一笑。「當然有了。令公子和千金都安好,正有封信要給前輩報平安,哪知這麼巧,單前輩人已經來了。」
「有信?」單疾泉見他遞過,便接來展開,方一眼,眉頭已經攏了攏,似乎也未料到這一封信會是君黎所寫,一言不發地看完,才抬眼看沈鳳鳴,「他人現在在哪?」
「呃……他受了點傷,和令公子千金在城外暫時休息。」
「傷了?」
「是——就是因為傷了,怕要養幾日才能送他們兩人回去,為怕前輩擔心,所以先寫了此信。」
單疾泉冷笑了一聲,將那信微微抬起,忽兩手一分,竟已撕為兩半。沈鳳鳴吃了一驚,道:「前輩你……」
「我今日還不便離城,你去告訴他,」單疾泉語聲少有地冷峻,「看在往日一些淵源,過去的事情我不追究,只待這裡一些事情處理完,我自會帶無意和刺刺走,叫他最好自行離開,若到時還讓我見到他面,休要怪我不客氣。」
沈鳳鳴一貫對單疾泉甚有好感,聽他忽然說出這樣生硬言語,實在有些不解:「這話怎麼說?君黎又沒做錯什麼,前輩緣何要對他『不客氣』?」
單疾泉只是閉口不語,似乎不願多作解釋。
「若是因為他與顧家的事情,我只道那時在天都峰,已算都揭過了,難道前輩還是耿耿於懷?還是……」
他停頓了一下。「還是前輩擔心他保護不了刺刺和無意?」
單疾泉面上的冷意轉回不無虛情的慣笑。「沈公子多心了。只是刺刺和無意是我單家的人,不想勞他一個外人費心。」
「你以為他想『費心』?」沈鳳鳴不平起來,「這我倒是要替他說句話了,前輩應該知道這次是令千金一心要尋他,才來了這偏遠之地,他好心想著要送他們回去,倒成了不是了?」
「若公子不便帶話也無妨,我自會去找他們的。」單疾泉不願多言,換了話題。「聽聞這一路行來,沈公子出了不少力,夏莊主對公子是讚譽有加,不知你接下來是準備留在此間,還是折返江南?」
沈鳳鳴被他打落了話頭,想替君黎多申辯幾句都變得沒了機會,不無郁然道:「我等君黎!他走時我便走。」
單疾泉輕輕哦了一聲,「你與他一同上路麼?這倒也好……」
「怎麼,單前輩有什麼事情要吩咐?」
「倒沒什麼,只是一問。其實我此來也是拓跋教主的意思,說夏莊主初來此地,總有些關係要疏通,有些難題要處理,讓我看看能否幫上些忙。我原想沈公子若能留下一段時日,倒多有賴借之處的。」
「不敢。只是……原來前輩此來是貴教主之命,不是專來尋無意和刺刺的?」
單疾泉哂笑了笑。「是,卻也不是。他們兩個那日自谷中溜走,我正自想找,恰當晚便從臨安傳來夏家莊變故的消息。教主聽聞後極為震驚,便將我叫去商議,我也沒空顧及了他們,只是——正好因了想找他們,我才向教主提了,由我到臨安看看夏家莊端倪。」
沈鳳鳴沉吟不語。想他自與夏家解除姻親,關係早就尷尬了,若不是為了這兩個頭疼的兒女,大概對夏家莊避之唯恐不及,哪還會主動請纓,更要千里迢迢追到梅州來幫夏錚的忙——若說真有那麼點心意,也大概是覺得悔婚之事,多少對不起人家吧?
他便只道:「夏家莊裡情形可還好?」
「看來還平靜。」單疾泉道,「我也與夏莊主說了,其實——他不必太緊張。」
「夏小公子畢竟年輕,怎樣都有些讓人擔心。」
「其實不必。」單疾泉道,「在我看來,最危險的時間已然過去了。」
「單前輩的意思是?」
「我在臨安稍作了些逗留,看了看那裡的情形——按理說,若真的有人要暗中搞垮了夏家莊,那必定莊主一走,便跟著找理由將夏家莊做了——君超再怎麼樣,也是頂不住的。可是並沒有。給我的感覺是——大家都在等著。」
他看了沈鳳鳴一眼。「都在等著看——夏莊主是不是能平安到梅州上任。若他在途中受襲身亡,此刻夏家莊必已不保;但若他安然抵達梅州,那麼縱然是太子一派,也必有所顧忌,不會有膽輕易去動夏家莊。
「這只說明一件事:他們都擔心,夏莊主還是有可能回來尋他們算賬的。我也看了他的任命之狀。如今他官至三品,縱然在京城也是不小了,而更重要的是他的官職——並不是此地的知州、通判,而是監察御史。何謂御史?那便是隨時可以直接向皇上匯報的人。雖然詔命他駐於梅州,可真到必要時,他就算回去,也不算抗命。何況,人駐在梅州,但監察管轄之處,非止梅州一地,這廣東閩西、兩省交界之地,盡要賣他面子。我雖不知當時是誰在背後搞鬼、怎樣令這皇帝下了這道昏聵之旨將他逐離了京城,可至少從聖旨的本意來說,仍然是出於對夏莊主的器重。如今莊主平安上任,在我看來,只消度過這起初一段時日,清除宵小,確保安全,無異於宣告那些人陰謀之敗。我聽說你們一路來得十分辛苦,或許他們也是太自信於一路安排的暗殺,根本沒想過若給他平安抵達了,會是什麼樣的後果吧?」
沈鳳鳴猶豫了一下。「我原先見莊主十分愁苦,可照單前輩這麼說……情形還不算很糟了?」
「自然比留在京城要糟糕得多,我只是就是論事,自那一道詔命所書,試圖看出其中的機會。這一段日子估計周圍幾地官員都會先後來訪,夏莊主自來待人寬厚有多,可心計卻少,這恐也是教主要我來的原因——我方才也正自對他說,這幾日我會留在此間,替他大概摸清了此間利害,那之後便大致可放心了。」
停了一停。「刺刺他們既然無事,我便也待了了這邊之事,再帶他們回去吧。但若能勞駕公子通知君黎離開之後,先行帶他們來這城裡相見,更不勝感激。」
沈鳳鳴猶豫一下,「我——我亦不是不能為前輩帶話,但……我只是想說……他們未必肯這樣離開君黎,你逼得君黎離開,或許是適得其反的。」
單疾泉面色還是沉了下來。「沈公子的意思是,我這個爹對於他們來說,還比不上一個只有那麼幾面之緣的道士?」
「我不是那個意思,但——單前輩,我若說這封信其實根本不是君黎要寫的——其實是刺刺要他寫的——是她一個字一個字說,君黎一個字一個字照著寫下來的——你作何感想?」
單疾泉眼睛微微一瞇。「刺刺讓他寫的?用意何在?」
「以單前輩對刺刺的瞭解若都看不出來,我自然更看不出,但事實就是如此,他們一個說,一個寫的時候,我就在不遠——沒有必要欺騙前輩。那個道士在他們心中之要緊與前輩自不可相提並論,前輩如此吩咐,他們當然只能聽話,可——刺刺姑娘有心與他暫時為伴,強行帶走,她心結不解,我怕將來這離家出走的戲份,還會重演。」
「那麼沈公子有何高見呢?」
「若要我說,就依他們一次,讓君黎送他們兩人平平安安回到徽州——前輩若不放心,哪怕同行也無不可,但卻至少讓他們這般好不容易相見能久些,有個稍稍完整的告別,或許令千金那一腔熱情有了歸宿,也便收了心了。」
「荒唐!如今這樣還不夠,還想一路去到徽州!」單疾泉忍不住拂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