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果真覺得君方擔待不夠,那你就決定交給君超吧!」陳容容忽決絕道。「君超雖然年紀小些,卻比他哥哥……比他哥哥穩重得多,當此大難,該反而有所成長,若夏家莊交給他打理,莫說是你,就算是我,也要放心些。你現在決定了,也省得往後總是猶豫了!」
「但又該怎樣與君方講?」夏錚道。「我總不能……」
「現在都已是這樣了,夏家莊也沒什麼好風光的了,便告訴了君方真相,你分一些家產給他,讓他另起個家,也未見得比不上讓他守著這裡。」
「事起倉促,還是思慮周全為好。」夏錚仍然沉默了一會兒,忽道,「不如這樣,我們把君方和君超一起叫來,將今日聖旨之事告訴他們,看他們是何反應——君方平日裡是有些吊兒郎當,可近日倒也在家用功,我想他也許也是懂事了,如今家中變故,他若願有擔待,我又怎能輕易將他趕離夏家?只要他願將我們夏家莊維持下去,又為何不能將這番基業交託給他?」
「亦豐……」陳容容望著他,似乎不知該說什麼,停了一會兒方道:「好,我讓人叫他們來。」
夏琝這些日子的確都留在家裡,婁千杉的慘狀至今仍令他心有餘悸,才有點明白無論朝堂還是江湖大概都不是自己想像的那般簡單,把手伸到不該伸的地方果然是要冒著險的。
幸好自己的父親還是個靠得住的人物,只要往夏家莊這塊牌匾後一躲,許多麻煩自然便退散了。——在他看來,沈鳳鳴自然也是因此才躲到這裡來的。
聽聞陳容容派人叫自己過去,他便依言。進了房間,才發現夏錚、陳容容的面色不太對。仔細看夏錚,他根本渾身都濕透了,卻渾如未覺地還這樣一身濕衣地坐著,那衣還是朝服未換,怎麼母親也沒說他?
他有些警覺,叩了禮,夏琛也來了,向父母兄長禮畢,陳容容才道:「君方,君超,今日你們爹上朝,皇上頒了道聖旨給他,你們都瞧瞧吧。」
兩個都應了是,夏琝便雙手去接來閱,方閱到起頭,已喜道:「是要將爹升為……」
才不過出口幾個字,面色、語調卻都變了:「……梅州?梅州是什麼地方?」
夏錚方開口,沉沉道:「此地往西南去,過了福建,也就是了。」
夏琝驚得說不出話來,將那旨意捏在手裡,只道:「為何突然要將爹調去南方?我們……我們從來都在這裡,在這臨安城的呀?福建再往南,那裡亂得很,遍地是亂民,話語只怕都不通,為什麼要我們去?」
夏琛自也吃驚,連連道:「爹,怎麼這麼突然?這……不是升你官嗎?怎麼往遠了調?」
夏錚只淡然笑道:「是升是貶都罷,這聖旨就已是這麼寫的了。我自覺近年也沒什麼功績,好事原也輪不著我。」
「那……那爹,意思是,我們都要一起去梅州嗎?」夏琝略有試探地道。
夏錚只看著他:「你想去嗎?」
夏琝漲紅了臉,道:「我……我不知。但梅州人生地不熟的……」
他抬眼看見夏錚的目光,忙又道:「不過爹走了,留在此地,也未見得能再似以往那麼風光,也不見得好。」
陳容容已知他怕苦,歎了口氣,道:「我們已商量過了,莊子裡這許多人,自然不可能都跟去梅州的,而且大家都是臨安人,誰又願離了妻小去那麼遠。也就是你們兄弟倆,要作個選擇,是跟著爹去,還是自個兒在此立業。如今便是兩條路,一是大家都去了梅州,家裡輜重細軟就都得運去,咱們夏家,就在梅州重新開始;二是我跟你們爹過去,你們兄弟留在這裡打理莊子,咱們夏家莊,還是臨安的夏家莊,只是莊主卻是你們了。」
夏琝自也知道這話意味著什麼,悄悄看夏錚一眼,道:「就算……就算舉家都搬去梅州,也沒那麼容易,可這聖旨卻催促爹這幾日就要上路了,那……那第一條路,不就行不通了?」
一邊夏琛卻忽道:「我陪著爹去,待那裡安頓好了,我再回來,接娘和大哥過去好了。」
「梅州你又不認識。」夏琝便道。
「總不能讓爹一個人上路啊!」夏琛臉也漲得紅起來。「莊裡人多,梅州卻沒熟人!」
「君方。」陳容容看著夏琝道,「娘曉得,你不想去梅州,是麼?」
夏琝啞然不語。
「你不願吃那般苦,是麼?」陳容容的口氣有些緊逼起來。
「娘,不是我不……誰又願意?我們在這裡好好的,忽然發生這樣的事。——定又是那個朱雀,他是不是又跟皇上說了些什麼,就像上次似的。要不……我們設法拖上一拖?我再去一趟青龍谷,把拓跋表哥找來幫忙,或許也跟上次一樣,過兩天就沒事了!」
「除了靠運氣、靠別人你還會什麼?」陳容容恨道。「君方,我們不說此事有沒有轉圜的餘地,只說現今情形——君超想跟著我們去梅州,你呢?你是決意要留下來了?」
「容容,不用問他了。」夏錚似乎忽然很是倦怠。「反正我們原本也沒打算帶他去的。」
夏琝自是不想去,可聽夏錚此言,卻又心裡不爽快,道:「爹原本就打算只帶君超過去?」
「也沒打算帶君超去,你們兄弟兩個都留在這裡吧,那般山高路遠,似你們從沒出過遠門的,還是罷了。只是……」
他停頓了一下。「君方,你往後要收斂些性子,爹不在,你不能事事再由著自己,萬一惹出事情來,反要你弟弟替你收拾,也未必能那般萬全。」
夏琝還未明白他話中之意,只看了夏琛一眼道:「爹,您就放心,我自然不會惹事的。」
夏錚歎了口氣,道:「爹的話,你可都聽?」
「我都聽。」
「好。」夏錚咬了咬牙,道:「我和你娘離開之後,這夏家莊,我便交給君超了。他年紀小,或許會被人看輕,那時候,你要幫著他些。」
夏琝才真正吃了一驚,「……什麼?」連一邊夏琛也是呆了,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你聽爹的話麼?」夏錚還是看著夏琝,再問了一遍。
夏琝才像反應過來,面色霍然一變,道:「為什麼?」
「君方……」陳容容伸手欲待扶他肩,卻被他將手一甩,面色已變,向夏錚道:「從來你不管我,也便罷了;你不教我武功,也便罷了;可——現在這……是什麼道理?」
他忽一轉頭看著夏琛,又轉回來。「這話我憋著也久了,正好大家都在此,便說說清楚吧!怎麼,君超是比我長得順眼,還是他武功比我高,還是他人緣比我好?他也不是只差我一歲兩歲,他小我整整九歲,不過是個小孩子,爹你卻要他接這個莊主?我便這般——這般不堪,連一個小孩子都比不上?」
夏錚闔目歎道:「我便知道是如此。君方,非是爹偏袒誰,只是……唉,爹或許是平日說得你少了,如今分離在即,也便攤開來說吧。你雖比君超大上那麼多,可是待人處世,卻終究有些自私,反不如君超周全,爹是想,反正你一貫也散漫慣了,這個擔子交給你,或許太辛苦,不如給君超,你偶爾幫幫他,也就是了,就不必那般累。」
「哼,都是借口!」夏琝喊道,「什麼太辛苦——就沒有今日這張聖旨,你也是這般想的吧?怪道你從來不教我武功了,你根本沒把我放在眼裡吧!我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好了?何時給你丟了臉了?我夏君方是這夏家長子,你一句『不必那般累』就將莊主傳給他——旁人會如何想?你要我在這臨安城,如何做人?」
「君方!」陳容容忍不住道,「何時准你這樣跟爹說話!」
「那你還要我怎麼說話!」夏琝將那聖旨在桌上一摜,「我忍了這麼多年,我以為爹不過是表面上待我冷淡些,可原來——原來到頭來——」
「君方……」陳容容沒辦法,只得道,「這樣吧,你跟娘到裡屋來,我與你說件事。」
「什麼樣事情我都不想聽!既然你們那麼喜歡君超,跟他去說去!」
他說得氣急,轉身撞門而出,逕自走了。夏琛尷尬無已,只得道:「爹,娘,我去追大哥回來!」便也要走。陳容容反將他一拉,道,「別去了,他性子是這樣,冷靜一會兒便好了,你現在去,他遷怒到你頭上。」
卻聽夏錚搖頭道:「我便知這事情我怎樣說都不好,果然——早知還是一開始便聽你的,也就罷了。」
陳容容也搖頭道:「我知你只是想再給君方一個機會,可惜他……」
夏琛仍然著急,道:「我先前說了,我陪爹去梅州,這裡交給大哥就行了,我可沒想過接任什麼莊主。」
「你大哥平日裡只知在外玩耍,知道莊裡什麼事?還不如你知道得清楚!」陳容容道,「先不必說了,這件事,我和你爹已決定了,你也不必推辭,這也不是什麼輕鬆之事,你小小年紀,恐怕會吃力得很。」
夏琛欲言又止,只是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