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無意嗎?若是在昨日之前,她連想都不願多想這個名字一次。這個少年留給她的印象,原只是個天真、好騙的愣頭青,楞到她在陳州第一次遇見他時,便輕易騙取了他的信任。
這樣輕易能對付得了的少年她自然根本不會放在眼裡的。她那時心裡想的只是自己的計劃,自負地認為一切都在自己掌握,能夠與張弓長利益交換,各取所需。可後來在百福樓以及黑竹總舵兩次與沈鳳鳴的交鋒,無論是身手還是言語,她都敗得倉皇而狼狽,以至於不得不垂頭喪氣地離開淮陽重新南下,尋找機會。
僅僅三日之後,她便到了江南蕪湖。三天,正是她被沈鳳鳴反傷之後,那傷勢發作出來的時候,其中的難受簡直難以言表——或者說難以啟齒,因為被反噬到她身上的,畢竟是自己原本想對沈鳳鳴施加的媚勁。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這樣的情形會持續多久,要怎樣消除,或是——到底能不能消除。她沒有習那一篇「萬般皆散」,她好怕自己永遠都是這樣。
那一日內傷發作,她雖然扮了男裝,可是潮紅著臉,試圖去江邊吹吹冷風的時候,卻遇上了同樣獨自在江邊的單無意。那是她第二次見他,也是——至今為止的最後一次。
被一個自己根本看不起的少年認破了自己的女扮男裝有多可恥?至少婁千杉是覺得十分可恥的。便那一刻,她萌生了想殺死他的念頭——這三年來她殺死了太多知道她是女人的人。她恨他們那些放光的眼睛,所以她剜出了所有那些屍體的眼睛。可單無意——她沒有立刻下手,只不過因為他看見她的時候,微微蹙了下眉。
他開口的言語,是問她:「你臉色很不好,是生病了嗎?」
她看了他一眼。他的表情很認真,很關切,不是她見慣了的那些調笑嘴臉,她驚訝之下,卻還是難消輕視,一邊在心裡嘲弄這個天真好騙的愣頭少年,一邊卻惺惺作態、楚楚可憐地捧心點頭。
她心裡忽然有了個想法。她覺得,既然自己可以那麼輕易欺騙了秋葵,讓她恨沈鳳鳴,幫著自己尋機殺沈鳳鳴報仇,那麼或許她也一樣可以利用面前這個沒有心機的少年的。這少年的身份很好——他是青龍教的人,而且他的父親在教中地位舉足輕重。他若恨沈鳳鳴、與沈鳳鳴結仇,那麼也許青龍教便會有人替他出頭。
雖然那時還運不起「陰陽易位」的內功,可是立時作出一副蒼白面色來對婁千杉還不是那麼難。她軟吁吁往單無意懷裡一倒,只可憐兮兮地道:「公子救我,我……是被人打傷了。」
單無意那麼正派的一個少年,聽聞她被人打傷,自然是心頭一怒,便道:「誰傷的你?」
卻見婁千杉已經流出淚來。對於沈鳳鳴的諸般編排惡辭,也便是從此刻開始灌入單無意的耳朵的。不多時,他已認定沈鳳鳴乃是一個欺凌弱小、下手狠毒的惡霸,若非婁千杉武藝高強加運氣好,多半性命都已不保。
雖然也仍在擔心君黎的下落,可是一個看起來一下子就要奄奄一息的女子依靠著自己,單無意還是只能選擇送她去鎮上休息。他承認自己那一刻的確是忘記了去鎮上更易被人發現、被人綴上、引來危險。可要他棄「重傷」的婁千杉於不顧,他也做不到。
婁千杉心中暗喜,愈發蜷在他懷裡,由他抱著,自己面上卻不斷垂淚。到了客棧安頓,她將扮作男裝的物件一棄,滿頭青絲與姣好容顏,纖瘦腰肢與有致身材,一瞬間讓「正派」如單無意的喉嚨裡都打了個滾。
她知道是時候了,就將門悄悄一關,低泣著只是不讓他走,口中說著害怕,要他陪自己過夜。
就算是現在回想起來,婁千杉也不能說清自己那一刻究竟是怎麼想的。如果只是試圖讓單無意恨沈鳳鳴,她已經說了足夠的壞話了;要他陪著自己究竟是對這少年有一種太居高臨下的戲弄,還是自己那一刻的身體真的……真的需要一個男人,她也不知道。她只是在心裡想著,如果,是說如果,面前這個少年現在膽敢對自己動了非分,自己立刻就要殺了他。
殺了他,還挖他的眼睛。雖然那樣,就未免沒法利用他對付沈鳳鳴了。
她舉棋不定,所以言語間也閃爍起來。反而是單無意勸她早些睡,答應自己便在此陪她不走。她才依了,躺了下去。
單無意很快吹熄了燈。那黑暗讓她輕輕一怕。那是種充滿折磨的,帶著種挑逗的黑暗。她還記得自己昨日是怎樣在那黑暗中輾轉反側,與被衾廝磨糾纏。可今日,總不能,在他的面前,與這被衾廝磨糾纏?
這房間只有那一張並不大的床,婁千杉睡了,單無意便只能靠在桌邊。她究竟輾轉,絲絲呼吸都是潮熱,閉目想起的,便是那天夜裡與沈鳳鳴欲行未行之事。她愈來愈恨,可那一切感受如被挑至極限,想忘卻竟難忘,令得她的呼吸越來越急,越來越促。
冷不防單無意已經走近床邊,道:「你怎麼了?呼吸好重,很不舒服嗎?」
婁千杉不知該說什麼,只能道:「我……我很冷!」
單無意卻見她的兩條手臂都張在被子之外,去輕抬她手,才一詫:「你明明身上很燙,是不是發燒了?」
婁千杉只覺自己從未如此刻般按捺不住。她忽地翻身而起,喘息著呢喃著將那一雙唇印至單無意的臉頰唇齒,那雙手也輕輕搭上他的肩膀,他的脊背,依依惜惜,寸寸縷縷,輕輕重重地撫摩、抓弄他。
單無意再是單純,也知道那是什麼意思。他究竟是個血氣方剛的少年,只不過呆了起初的一下,就覺得身體騰地已燙了起來。他還有那麼些兒理智,慌慌張張地問道:「婁姑娘,不……不太好?」
婁千杉輕輕撕咬著他的唇角,「只要你不會負了我……」
「我……」無意想說什麼,可婁千杉身體忽然貼緊他,一股陌生美好洶湧的狂潮令他渾身都栗了,連話都說不出來,顫抖著將她一把推倒,壓至床頭,狠狠抵住,拙笨而熾烈地往她面上頸上胡亂吻去。然後,他才像趕上了呼吸,呼哧著控制不住的、高高下下的氣吁:「……我不會負了你。」
婁千杉看到他滿面赤紅而著急的樣子就笑了。男人這樣的表情,她見得太多了。所以這負或不負的兩句話,於她而言,不過是再尋常不過的「戲語」。她知道會是怎樣。反正無論此刻的單無意是什麼樣的心,這一夕歡好之後他也自然會知道她不是處子,也便不會在意負或不負;而甚至也不需要等到那時——在那之前,說不定自己便已經先——將他殺了!
——可他怎麼竟會當了真?婁千杉到現在也不明白,他怎麼竟一直是當了真!
單無意顯然是個未經人事的少年,有的不過是那一顆熱烈的心和那個熱烈的身體。婁千杉呢?她卻已經很懂得男人了,只是,不知是被他的熱烈所染,還是因為帶了一些褪不去的**在身,令得她也比往日的她不冷靜一些,迫不及待一些。她囈語著撕扯去他的衣裳,用她的熟練引誘他來索要自己。**的兩個人很快交纏在一起,交纏得這冬夜就如夏至一般,就如他們兩人這生命中,最最火熱的一個夜晚一般。
她起初還在心裡輕輕冷笑,冷笑這世上的男人果然都經不起誘惑——可是湧動的**最終還是連她也吞沒了。她被他深深融化,陷入他的喘息裡。
那一場解不去的**,終於要解了。可她卻未曾料到,她將她的毒,種在了這個少年心裡。
不過,少年也好,什麼人都好,男人——大概都是這樣沒有心肝的,在完全滿足了之後,就熟睡得什麼都不知道,單無意也一樣不例外。無論這夜晚——這初夜——對他來說有多重要,他還是就這樣睡著了。
他不防備她。他只是一直抱著她,很放心地睡了。婁千杉也瞇了一會兒,確定媚勁已消,才睜開眼睛來,變得清醒。
天色濛濛亮。她推開他的臂膀,第一次仔細看這個枕邊的人。他不是那種很好看的男子,可是五官如削,卻很有力,便如他的身體。她又慢慢撫摸他的身體。他結實而勻稱,肩、背、腹、臀,無一不是完美的。
可她還是不屑他。她回想起來,昨夜與他纏綿,一直在自己腦海裡的,竟還是那一日百福樓上的那個沈鳳鳴。那張臉是帶著一道長痕的臉,那情言愛語是他的戲謔,全都是他,不是單無意!
她越發地恨。恨他,也恨單無意。她抬起手來。現在殺死他,好容易。可便這抬手的一剎那,單無意也抬起手來——那麼隨意地又將她滿滿一抱。
她一呆,以為他發現了自己所謀,心中隱隱一慌,縮身彈起。這一彈起,單無意才驀地一醒,睜眼看到的,是她不無戒備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