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直隸總督衙門。
9月23日,正好是轅期,每月逢三逢八,風雨不改。
往日到了這個時候,衙門口候著稟見的人早就站出去老遠。大小轎子,甚至騾車驢車停得密不透風,周圍嘰嘰喳喳,全是討論陞遷調補的虛聞,有些候缺長久的小官兒,挨挨擦擦的湊在一塊兒,焦眉爛眼的發出一聲聲或長或短的歎息,天朝做官拼爹拼背景,由來已久也。
可今日,整個轅門外空空蕩蕩,嚴整武裝的戈什哈將衙門口遮蔽的嚴嚴實實,衙內大堂翎頂輝煌,朝珠補服的大小北洋官兒聚聚一堂,按班次坐得端端正正,李鴻章單手掌著一盞碧玉精花盅,有一口沒一口的品著早已無味的茶湯。
「中堂,那宋祝三今日又連發急電,言刻下賊勢銳利,前路已無兵攔阻,除緊守長牆土炮台,別無良策,然外無援應,縱竭力守禦,亦難日久持撐,萬望援軍,如久旱之甘露。」盛宣懷是北洋錢夾子,掌管輪船招商局、天津電報局,宋慶不敢向李鴻章發脾氣,只好不斷催促他,每日電報不斷。
李鴻章「唔」了一聲,表示聽到了,並沒有答話,轉而看向左首一位儒雅圓胖的男子:「萍石,可有良謀?」
這被喚作萍石的男子,便是北洋第一智囊楊士驤。他淡然一笑,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恩相,學生斗膽相問,旅順與鴨綠江孰輕孰重?」
平壤丟失的消息已被傳回,葉志超帶著大軍潰奔千里,上下膽寒。原本李鴻章準備採納女婿張佩綸之前的建議,提調宋慶趕赴九連城督戰,那知遼東突生變亂,曾在大東溝助戰的五色旗突然入寇,讓北洋高層束手無策,連日來商討皆無效果,土城子的丟失,更讓旅順危殆。
此刻楊士鑲莫名其妙的提問,讓在座眾人不知就裡,然李鴻章宦海沉浮,卻是明白的。朝鮮之事,不過丟一藩國,敗於外敵;而遼東震盪卻是涉及國朝正朔正統,若不及早撲滅,必會動搖國本,無論皇帝還是老佛爺,恐怕更看重遼東才是。不過目前兩路用兵,必捉襟見肘。若貪大求全,只怕兩路都討不得好。敗於外敵還有借口,若讓所謂「前宋趙家」立足爭鼎,只怕頃刻之間,大難臨頭。北洋繫於一體,休戚與共,滿朝清貴早已虎視眈眈,稍有差池,便是群起而攻,楊士鑲不過是在點醒李鴻章而已。
「旅順陸海兩斷,如何得保?」李鴻章以問作答。倒是讓反應過來的眾人長噓一口氣,中堂畢竟還是眷念北洋,不忍離析。
張佩綸待罪草民,忝陪末座,此刻忍將不住:「兄弟鬩於牆外御其侮,東洋氣焰洶洶,野心沉沉,大敵當前,還望大人慎思!」
「糊塗至極!」李鴻章聲言厲色,對女婿恨鐵不成鋼:「東洋小國貪的是朝鮮!是銀錢!給他便是,不過疥癢之疾;遼東之事,牽扯興廢!稍有不慎,便成心腹大患,長毛之禍不遠,國朝經不起折騰!北洋抗不起雷霆震怒!」
張佩綸仍不死心,勸道:「被那常熟知曉,必行招安,若成,朝廷無懼北洋矣。我無官身,不如往大連一趟,若能勸和,國朝添一臂助,北洋得一雄師,豈不兩全其美?」
李鴻章一呆,想起丁汝昌口中那支強大的水師,又想起那帝師無處不在的壓制搗亂,處心積慮的為皇帝謀求武力,心中一時恍然,眼角餘光瞥向楊士鑲,見其點頭稱善,遂道:「你既有心,可讓杏蓀安排。」
「必不負厚望!」張佩綸大喜。
李鴻章不過本著盡人事而已,可沒奢望張佩綸成功,擺擺手後道:「漢納根來電,水師凋零,只定、鎮可恃,敵據金、灣,其鐵艦快船已在旅口游弋。我船出海,必有大戰,以寡敵眾,定、鎮難保。定、鎮若失,後難復振,望勿輕擲,應與炮台依護為妥。此仗水師不可為矣。」
「旅口封閉,海路運船斷不可往;旅順山徑險阻,現有毅軍、慶字軍、懷字營共十五營分守前後,可以暫支,冒險添兵往助,似無大益;不如援軍由津口上船,沿海岸至營口,由盛京將軍領之,自北向南,一路往攻,以期制勝。」楊士鑲狀若瀟灑,揮扇遙指掛於牆上的地圖,宛如武侯復生。
李鴻章斟酌片刻,攬須笑道:「萍石韜略經緯,便照如此辦。不過,義州空虛可慮,九連城為其緊要後路,又為瀋陽邊防門戶,必得重兵劃江防守,力保東省根本。銘軍力弱,義州屏蔽奉邊,僅隔一江,又為前敵各軍轉運之所;倭人慣用抄截後路,分進合圍之術,勢亦可危。若以大隊回顧義州,背水扼扎,能否足遏寇氛?倘量度賊勢過眾,不能操退敵之勝算,與其困守孤城,不如全軍渡回江西,於九連城一帶合力嚴防。先立於不敗之地,待各路徵調之軍到齊,再圖進剿。」
楊士驤愕然,隨即明白中堂苦心,看來是打算一路攻,一路防,不給政敵一絲縫隙,沉吟思量道:「姜桂題、程允和、徐邦道各營分赴營口,不可抽調;不若諭請黑龍江將軍及奉省張錫鑾、耿鳳鳴各營馳赴九連城,並銘軍及葉志超、聶世成等部,合力御守。另提章高元八營自煙台上船,相機添補。」
「依克唐阿勇則勇矣,謀慮有缺,請派廣東提督唐仁廉前往督率,力求穩健。」李鴻章想了想,根據楊諸葛的建議,補充道。
「那學生立即擬折子,請上諭。」楊士驤當仁不讓,拱手施禮而退。
眾人見中堂捧茶,紛紛請辭,唯張佩綸被留下。
「幼樵,這前宋趙氏真真假假無須認真,就算盤踞遼東,朝廷也必會嚴加進剿,斷不會坐視不顧。為將來計,你此去只需交好便可,能有所得,便是收穫,不可強求。我料定翁常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貿然行款招安。我年歲已足,身享榮恩,此生是賣給覺羅家啦。北洋一系,終將交與你等,何去何從,一切以待將來,你可明白?」李鴻章言辭溫柔,完全一副老岳丈諄諄善誘的姿態。
張佩綸如何不知岳丈想法,無非坐視旁觀,為北洋在將來謀個出路罷了。他自己晚節珍重,不管結果如何,都不可能賣身投靠,至於後輩,做從龍還是富家翁,且看天意如何了。
離開衙門,張佩綸對長隨吩咐一聲,便徑直去找盛宣懷,竟是要直接出海去大連,看來對這支號稱前宋的五色旗武力十分有興趣。
趙承業不知道自己已被歷史名人惦記上,正與張昕在閻世開的引導下,在大連尋古探今。他出生內地小縣,家鄉雖然歷史長久,但地處偏僻,並沒有保留下什麼引人入勝的歷史古跡。
此時觀賞著原汁原味的古代大連,這街道狹小,道路塵灰四起,城內百姓衣衫襤褸,面帶菜色的情形,無論如何都不能將其於百年之後那北方明珠聯繫到一塊兒。幸好這大連城的百姓經過一日惶恐不安,已如往昔,市面上人氣漸復,否則更加不堪入目。
轉入大連港內,更是喧鬧非常,六艘運輸艦井然有序的排著隊,等待著安排卸貨。近六萬噸的物資,是趙承業這支海陸大軍所有的給養,張文秀一上岸,便張羅著收集人力,裝卸下船。
趙懷業投降之時,為保住性命,奉上了懷字營近十萬兩餉銀,正好被用來招募人手。這些被兵之時,全藏在旮旯裡的苦力們,受不得銀錢刺激,見五色旗的漢人大兵們雖然凶神惡煞,卻不騷擾劫掠,便大著膽子聚攏在港口,等待分配工作。
此時,長長的棧橋上儘是盤著辮子的腳夫,神色冷漠的士兵,抗著槍,冷厲的眼神不時從這些人堆中穿過,張文秀和一眾參謀厚得聲嘶力竭,忙得滿頭大汗,喉嚨冒煙。
趙承業見狀笑道:「幸好有文秀在,要是讓我做這些細緻活,恐怕早就瘋魔不耐了。」
張昕礙於閻世開在,謹守著上下,淡然一笑,並沒有接話。
閻世開四十來歲,面容清瘦,短鬚,相貌普通,樸素破舊的長袍漿洗得乾乾淨淨,自然有這個時代讀書人斯文的味道。原本熱心功名,奈何幾次科舉均不如意,後來列強猖獗,滿清懦弱,便死心在家教書育人。直到應安邦從金州而來,對這支漢人武力感到好奇,便作了嚮導,後來得知趙承業編出的來歷,暗自試探了些前宋往事,見其對答如流,便深信不疑,加之對滿清失望,半推半就的被趙元首收入了夾帶。
這個時代的知識分子,在百姓心目中地位很高,趙承業利用閻世開宣傳自己的來歷,並安撫金州大連的人心,從目前來看,效果似乎不錯。唯一的遺憾是閻世開聲名不顯,讓趙元首霸氣側漏下,就網到一個落魄書生,成績慘淡。
一名少尉急沖沖而來,張昕見了,趕緊迎上,結果一張電報紙,回復趙承業道:「元首,旅順清軍拒絕投降,應將軍來電問詢是否可以發起總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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