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當掌教李玄宗,現下正在京城道錄司中,他可沒張玄慶的本事,可以直接把請求陛見的奏章遞進宮裡。
當代道錄司正印是成化初年就被天子賜「真人」號的孫道玉,他屬於傳奉官,就是由內監直接「傳奉聖旨」任命的道官,既不由吏部選任、也不經大臣舉薦、更不是天子簡選,而是按天子個人的意願直接任命的。
如此任命官職,當然引起了文官們的憤怒,朝廷選官自有制度在,豈容天子隨意踐踏。更何況任命的還是一個一向被文官所不齒的道士。
當孫道玉初任道錄司正印時,在朝堂上連遭彈劾,言官們對天子的任意妄為、破壞法度的「亂命」大噴口水。可天子巍然不動,還廷杖了幾名言辭出格的給事中,這才讓孫道玉坐穩了位置,因此孫道玉對當今天子是感激涕零。
李玄宗為人忠厚古板,但並不是說其他人就能輕易騙的了他,當初他能看出門下弟子在妖狐之事上的謊言,就說明了這一點。
「武當掌教李玄宗欲陛見天子,請道友代為轉達。」李玄宗遞上一份折子,可孫道玉連正眼都沒瞧一下。
孫道玉深知自己只不過偶得了一點宋時閣皂宗的傳承,以錢財勾搭上了內監梁芳,這才得以進獻符菉與天子,作為一個沒有正式道門傳承的野道士,能得到天子的賞識,實在是邀天之倖。
因此,他對那些道門的正式弟子一直是持敵視態度,生怕有人搶了自己的道官位置。不過他對於那些有渠道,可以直接上達天聽的道門中人是沒辦法的,如張玄慶那般。
但如今身為武當道掌教的李玄宗找上門來,他自然要好好晾晾這位掌教真人,至於是否向天子轉達李玄宗的請求,那要看看孫真人的心情了。
待孫道玉把一盞茶慢慢喝完後,才假笑道:「道友暫且把折子放在本司,貧道待通政司有暇時,必將折子送上。」
大明通政司掌出納帝命,通達下情,勘合關防公文,奏報四方臣民實封建言、陳情申訴及軍情、災異等事。可以這麼說,通政司一年四季除休沐之日,幾乎沒有暇時。
孫道玉如此說,簡直就是把李玄宗當白癡在耍。李玄宗當然明白,就算是再忠厚之人,面對孫道玉如此行徑,也不禁怒氣勃發,還好武當掌教的鎮定修為不錯,沒有在道錄司當場爆發。
「道友既如此說,貧道告辭。」李玄宗捏著折子,拂袖而去。
李玄宗離開道錄司後,尋思著如何面見天子,不知不覺中來到皇城大明門外。此時宮門兩邊分列著旗手衛力士,威武雄壯,鎧甲光鮮,一行人等正從門內出來,看裝束是內監,眾人簇擁著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太監。
李玄宗正在低頭思量,不小心擋在了前頭,一個小黃門呵斥道:「哪裡來的野道士,敢衝撞懷恩公公行事。」
「小悟子,有何事?」當代司禮監掌印懷恩問道
「稟公公,不知道哪裡來的野道士擋在前頭,小的這就去趕開他。」這個被喚作「小悟子」的小黃門,姓解名悟,入宮前是四川青城山人士,進京投親不得,後來為了生計,不得已淨身入了宮。幸得他為人伶俐,幼時也曾讀過幾天私塾,頗識得幾個字,入宮不久就得到司禮監掌印的賞識,現在懷恩身邊隨侍。
「且慢,雜家看這人服飾,不似一般道士。你請他過來,就說雜家有話問他。」懷恩道。
此時的李玄宗才反應過來,剛才呵斥它的那個小黃門上前道:「懷恩公公有請。」李玄宗當然知道當今司禮監掌印的名字。
「請問這位道長出自何宗,為何事徘徊於宮門前?」懷恩見多了企圖自薦於天子,以求富貴的道門中人,但在大明門前還是第一次見到。
「貧道李玄宗,腆為武當道掌教,欲陛見天子,往道錄司遞折,奈何遭其面辱。彷徨無計,並非有意於宮門外逗留。」李玄宗無意中給道錄司狠狠上了一劑眼藥。
懷恩聞得堂堂武當掌教竟在道錄司如此遭遇,心中也不禁憤然。武當道自洪武、永樂以來,均得到歷代天子看重。成祖靖難之時以武當供奉的真武大帝為保護神,即位後大修武當宮觀,武當祖師張三豐在大明更是有活神仙的聲譽。
即使是近些年來,武當道與朝廷的關係不如以前那麼緊密了,但區區道錄司也敢阻攔武當掌教的折子,這分明是對天子和朝廷制度的蔑視。懷恩為人耿直,對這類欺上瞞下的勾當最是不齒。
「原來是武當掌教真人,雜家久聞貴宗祖師三豐真人之名,今日見得真人,果然是有道之士。真人的折子,雜家倒是可以代為轉達。」懷恩笑道。
大明制度,通政司的折子要遞到天子手中,也要經過司禮監,如今有懷恩一言,李玄宗的陛見請求,上達天聽的可能性是百分百了。
「多謝公公好意。」李玄宗當然不會拒絕,抽出折子交給了身旁的小黃門。
「不知真人下榻何處,若得萬歲召見,也方便宮內傳旨。」旁邊的小悟子輕聲問道,全無初時的氣勢,
「貧道暫居於京城東嶽廟。」李玄宗也不好與小傢伙計較。
「雜家還有事要辦,真人請自便。」懷恩一行人等往宮外去了。李玄宗見大事已了,就自回東嶽廟等消息了。
此時的沈靜圓,自從那日與弟子史國安會面後,也在京城中尋找機會,他自知沒有官方名位,也就絕了直接與朝廷打交道的念頭。
對張玄慶所言的佛門意向,他倒是頗感興趣:以天竺貝葉經文為餌,不知能不能釣起佛門這條大魚。沈靜圓打算親自接觸一下佛門,也算是為開海之事盡綿薄之力了。
大明當今以淨土宗和禪宗信眾最廣,淨土宗的信眾主要是普通民眾,而禪宗的信眾以士子階層為主。自宋以來,禪宗的大機大用已逐漸趨於喪失,其峻峭瀟灑的機鋒、殺活自如的棒喝已演變為日常遊戲,文字禪、棒喝禪氾濫成災。不少禪師對此痛心疾首,逐漸開始接受淨土宗的修行方式,講究禪淨合一,禪宗淨土,殊途同歸。
只要拉攏了淨土宗,在佛門內部的阻力就要小得多,在這一點上沈靜圓與張玄慶的觀點倒是一致的。
沈靜圓直往京城廣化寺而去,廣化寺始建於元,明初被廢,成化四年重修,曾得內官監太監蘇誠資助,重建後的寺廟規模宏大,眼下正是淨土宗道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