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靜坐求施捨
李振奎倘徉在大街上。他衣衫襤褸,蓬頭垢面,滿身灰土,全身散發著一股一股的酸臭,令行人掩鼻。長久缺乏食物,則使他滿臉菜色,精神萎靡,眼神迷盹,四肢無力,步履竟呈老年人的蹣跚狀態。他約摸二十來歲,中上身材,長方臉,大額頭,皮膚相貌因髒污覆蓋,說不上美醜、辨不明黑白。特別顯眼的是他左腮下有一顆綠豆大的痣,婉若一個大黑甲蟲趴在那兒,隨著他腮幫的蠕動而蠕動著。他的老家在河南a縣,因高考落第離家出走,來到此城……兩三年工夫,苦難歲月就把一個本來不太難看的農村白面小伙兒折騰得成了垃圾模樣了。但是,哪怕餓死,他也不原回那個令他傷透了心的家……他幾次登上樓頂,想續那「第十四連跳」,一了百了。但最終缺乏勇氣只好放棄。
大街,是人類文明的最高表現形式,這裡集聚了現代化世界的一切流行色彩、一切流行音響、一切繁華熱鬧、一切高層次的文化人……街中央,各種中國、外國小轎車擁擁擠擠,首尾相銜;街兩旁,人群熙熙攘攘,摩肩擦踵。溫暖的陽光照耀著街兩旁的各種飲食餐點,商店門面,豆腐腦兒、豆漿油條、麻花油茶、炸油糕、牛肉拉麵、大肉水餃、羊肉泡饃、肉夾饃……應有盡有。各種香味、色彩交織混合,直朝李振奎鼻子撲來,放肆地戲弄他的味覺細胞,勾起他強烈的食慾,他鼻子動動,使勁嚥著唾沫。
倘若再向東100多米,就是古城著名的回民街,那裡集各種小吃乾果於一街:炒花生米、柿子餅、牛骨髓油茶、開心果、大棗、杏仁、鹹鴨蛋、臘牛肉、核桃與核桃仁、牛羊肉泡饃館、賈三包子館,更讓人大開眼界。但是不准乞丐去,他只能眼睜睜見人大包小包地走出來……望洋興歎。他實實在在是正走在社會的最底層上,實實在在是仰看著整個世界。境域,這個可怕的怪物,能一口吃掉人的尊嚴、自信心、羞恥心、上進心,使人變得麻木不仁……他來到了一座人行天橋上。這裡是無警察的死角,不少小販在地上隨便鋪個布,兜售著小玩意兒。對於討飯者,這裡有一夫擋關,萬夫莫開之妙處,所有行人都得從他身邊「過濾」。
李振奎面對著破碗跪下,等待著行人的施捨,內心充滿無地自容的羞愧。長期形成的尊嚴掃地感壓垂了他的頭,使他不敢抬頭看任何人,也不願讓任何人看見他的臉,他太怕對視那些鄙夷的、歧視的一雙雙眼神了……
眼前閃過無數雙各式各樣鞋的腳,大人的腳、小孩的腳、男人的腳、女人的腳、長腳、短腳、胖腳、瘦腳……既是腳的大檢閱又是鞋的大展覽,還是時裝襪的大表演。但這些被高級襪、高級鞋裝飾的精美的腳們絕少在破碗跟前停留,大都是一陣風似的席捲而過。
這破碗是定時炸彈嗎?這破碗是獵獲同情心的陷阱嗎?這破碗是污染倜儻風度的穢物嗎?這破碗倒是剝開人們文明外衣的解剖刀。很少有錢幣的雨星落下,破碗,十分寥落地被硬幣撞響著,「叮噹……叮噹……」李振奎閉上眼,兩手合十,像個等待開盤的賭徒,聽憑命運在時間長河的不可捉摸的時刻出乎意料地施舍下一星半點音響。
他哪裡知道,討飯這一行當也被「造假風」污染得聲名狼藉。十分不景氣。橋下拐角就有個殘疾小孩,身邊放個大喇叭播放「世上只有媽媽好」,但收穫寥寥。因為人們判斷他肯定受人控制,給他配備了大喇叭,替他選好了歌曲播放。當然不會上當。
忽然一陣馨香撲鼻,久久不退。睜開眼,視網膜上出現了一雙停下不動的、精巧秀美的腳,穿著高跟白塑料涼鞋,那涼鞋樣式極新穎,質地極高級。涼鞋裡的腳上套著肉色絲襪,其顏色幾乎可以亂真,猛一看真像沒有穿襪子一般。那雪白的肉色晃得他不好意思看了,覺得是最美的美玉雕成的。
正愣怔間,忽然從上方飄下了兩張100元大鈔,飄飄悠悠像彩蝶一樣落入那只破碗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