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卜先知破罪案推理小說快樂鋼筆
一陪戰友旅遊
王科長坐在牆角餐桌旁,嘴裡叼著一根「飯後煙」,正用銳利的目光掃瞄著餐廳裡的一切。
這是一座豪華的專供遊客午餐的個體戶餐廳,廳內裝飾十分考究,牆壁全部用高級塗料塗成雪白,釀成一種潔淨、清雅的總體氛圍,上邊貼著幾張嶄新的水墨山水畫,大筆潑墨,氣勢雄渾,溪水跳珠濺玉婉若瀉出牆壁,仙鶴收腿展翅似要騰空欲飛,頗有「近聽水無聲」,「人來鳥不驚」之味兒。
廳內空間狹長,十幾個圓形桌面上鋪著雪白的塑料桌布,排列有序,一面面臨街窗戶盡皆寬敞,采光充足。靠一頭圍著個方形玻璃櫃檯,上下三層,專售煙酒。屋頂上、牆壁上,很諧調地點綴著一些高級吊燈、壁燈,大白天也照樣開著,光線五顏六色,映得廳內「蓬畢生輝」。
此時正是營業高峰時候,一張張餐桌邊坐滿了各種身份的遊客,還有一些人在站著等座位,而門外,仍不時有人湧進來,伸頭朝裡掃瞄一遍,見沒座了,失望地離去。到處是一片嘈雜、喧嚷,騰騰的熱氣像霧一樣升騰者、繚繞著。
無數種香味與煙味、酒味交織成一張網,網捕著一個個嗅覺器官,刺激出一道道山泉般奔湧的唾液。無數張各種類型的嘴巴,在強烈食慾的指揮下,組成一個個包圍圈,圍捕著一個個由雞、魚、肉、蛋組成的食物「軍陣」,斯文夾菜與揮筷猛撮相映成趣,細嚼慢咽和狼吞虎嚥強烈對比。這邊,饑嘴啃盡燒雞,頓化營養強肌體;那邊,餓喉吞光啤酒,遂入血液全身流。猜拳聲,嚼飯聲,此伏彼起;說話聲,飲酒聲,遙相呼應。
「彭!」這邊一個易拉罐拉開了。
「啪!」那邊一瓶啤酒啟了蓋兒。
幾個穿白色短袖杉的女服務員,托著菜盤、湯盆、飯碗以及微笑,像白蝴蝶一樣在餐桌間飛來飛去。她們個個身材苗條,腳步輕盈,就像在舞台上表演。
「二號的燒全雞!」
「五號的炒魷魚!」
聲音清脆悅耳,餘音繞樑不絕。
順著敞開的窗戶朝外望去,正好可以看到聞名中外的旅遊勝地——驪山的進山大門。門外邊一大片停車場上各式小車大車排列成陣,頗像萬國汽車博覽會,門裡邊迴廊曲徑、亭台樓閣、冬青松樹、綠水貂龍,美不勝收,正不知藏匿著幾多佳境。一群群穿各種服裝的中外遊客正順著這門進進出出。
上佳的地理位置,正是此個體餐廳興隆的根源。
王科長是市公安局偵緝科科長,中等身材,三十多歲,他的臉型帶有北方人特有的方正寬平,額頭凸出,下巴強勁有力,額面上橫陳著幾道淺淺的褶皺,黑裡透紅的臉上塗抹著沉穩老練,這褶皺和老練神情,是大腦裡豐富破案經驗之礦藏的礦苗外露表現;那兩隻眸子——內心世界的窗戶,不但像海一般深沉廣闊,而且所顯示出的色彩也是極其豐富多采的,時而陽光燦爛,時而陰雲密佈。
十幾年警探生涯,使他一舉一動都透縊著自信與果斷,快捷與幹練。瞧!他現在的坐姿、神態,頗能令人聯想到「尼羅河上的慘案」中的大偵探勃洛。
他是一個偵探藝術大師,有一個超出常人的特長,發散性思維能力極強,其發散面之廣令人乍舌,一般人只善於進行「點」上的思考,他卻能進行「線」上、「面」上、甚至「立體形」的海闊天空的思考。多次破獲一個個希奇古怪案件就是他的絕妙藝術品,使他在公安系統贏得巨大的聲譽。
今天,王科長是利用假日陪一位老戰友到這裡來旅遊的。兩人剛剛破費了幾十元,吃了一頓簡單的便餐,此時正慢慢地抽煙品茶,讓剛剛攝入體內的營養慢慢地消化一些,以便過一會兒「開路」上山。
戰友姓張,他與王科長年齡相當、個頭相當,只是身子有點發福,特別是小腹,部位非常突出;兩隻眼睛也深陷進肉窩裡,眸子時不時轉動一下,以防被肥厚的眼皮封堵,又靜止住,盯著什麼地方細審細品。
老張是從南方到這裡出差。第一次來這裡,對本地風俗、鄉音、及名勝古跡都有濃厚的興趣和極強的新鮮感。剛才一路上,老張眼睛都不夠用了,覺得這也新鮮那也沒見過,把數碼照相機卡嚓個沒遍數,內存都快用完了。
「這桌菜還不賴,真沒想到這地方也能燒出這一流的南方好菜,嘖嘖!瞧那燒田雞,味道讓我想老家哩!這廚師準是從我們南方那邊過來的。」老張興致勃勃地剔著牙縫讚歎,並忍不住看著坐在門邊的餐廳老闆感慨說:「生意興隆,旅遊點上菜價又貴,這老闆發大財嘍!」
老闆也有三十多歲,中長身材,狹長的臉上帶著三分凶氣、六分蠻氣和一分精明氣,眉毛粗濃且上翹,蒜頭鼻下邊一撮小鬍子,又增添幾分老氣。而蓬鬆髒亂的頭髮、乾瘦如柴的身軀,又令人聯想到經營餐廳的操勞生涯之可怕。
老張不由得心裡咯登一下,從面相上看,這老闆挺像是個黑社會,眼裡冒著凶光,看上去讓人心生懼怕。儘管他心裡告誡自己:人不可貌相,並且自嘲自己神經過敏,但仍不免心裡海闊天空地浮想聯翩:至少此人一生好勇鬥狠,眼裡不揉沙子,一生經歷肯定不俗……
此刻,老闆愜愜意意地坐在竹椅裡,手隨意地搖著竹扇,似乎正陶醉在「生意興隆」之中。嘴角、眼角都流露出滿意的笑紋,這是一種文化層次低的人的毫無含蓄意味的微笑。如果把目光向下滑,則可窺見他的一隻腳在得意地打著拍子,像正在心靈裡哼著一隻表達良好心境的流行歌。
二預測事發展
片刻,老張話鋒一轉,轉到自己最感興趣的話題:「老王,把你破案的事給咱倒兩件吧!有哪些訣竅?」
「哦?想不到你這個「後勤部長」也對這感興趣?」因老張在部隊上曾是管後勤的,所以王科長戲稱他後勤部長。
「哈哈!我是個業餘文學作者嘛!不過,我寫東西最頭疼的就是不熟悉你們的破案手段。」
「唉!無非是細緻觀察,百般思考之類。」王科長的眼神突然特別注意了一處什麼地方,似受啟示地又說:「有時,還得有些未卜先知的本領。」
「未卜先知?」
「是呀!最近不是到處興什麼易經、八卦、手相,甚至還成立了什麼預測學會之類,這都是未卜先知啊!」
「那?你能給我表現表現未卜先知嗎?」
「可以,你看,那邊那位遊客,就是穿白綢衫的那位。」老張順王科長手指看去,一張圓桌旁坐著個單身遊客,年齡二十四五,矮個、黑瘦,正埋頭吃一隻「燒全雞」,他吃雞的動作有些特別,表情也有些不對頭。
「我就以他為例,搞一搞預測術,怎麼樣?」王科長說著吐出一塊雞大腿骨頭,端起飲料喝了一口。清涼的飲料,在他喉間掠過一絲甜意,徐徐進入胃裡。
「行啊!」老張把手操了起來,洗耳恭聽。
此時,人們陸續吃完飯,陸續走出門去,餐廳裡清淨了不少。
「唔!他馬上要發怒了,要叫老闆娘了。」王科長用牙籤摳了一下牙,剔出一塊雞骨,娓娓道來。
「胡說,這怎麼可能?他沒來由」
王科長並不理會老張的異議,把兩腿併攏,饒有興趣地注視著那遊客,好像一個等待好戲開場的觀眾。
「你根據什麼」
「因為雞不熟。」
「那就肯定會發怒?」
「不錯!」王科長胸有成竹,「圍繞這只不熟的雞將有一場大事件發生,各種相關的人物都要相繼出場,各種矛盾都要百般激化,錯綜發展,而且,將發生的大事件之種種細節,什麼節骨眼會出現什麼新情況,會捲進去上什麼人,我也基本上都能預測到。」王科長說得玄而又玄。
「真的?」
「不假。待我根據事態的發展一步步具體預測,再讓事實驗證,你就會知道我測得準不準了。好!現在開始預測:這位遊客要喊老闆娘退菜了,而老闆娘決不會退,將互相大吵之。」
「呸!雞不熟!」彷彿事實專門趕著來驗證王科長的預測似的,王科長話還沒落音,那遊客便將桌一拍,:「老闆娘!這雞不熟,退菜退菜!」
老闆娘裝聾作啞。
老闆娘二十七八,細高挑個兒,扁平臉兒扁平鼻,「削」肩膀兒細胳膊,一看相貌就知是個難惹的主兒。她與老闆有著共同的特點:乾瘦,這是因為都是一個共同操勞生涯的「模子」倒出來的緣故。
「老闆娘,聾了麼?」那遊客更生氣了,不堪入耳的話順嘴溜出,「真是坑人食堂,為賺錢黑了心了,竟拿不熟的雞來搪塞顧客。」
果然,老闆娘毫不示弱,一陣風捲過來:「你罵誰?你想在老娘這兒撒野?」
接下來,兩人唇槍舌箭,各自架起語言的「機關鎗」兇猛對射,但見室內「言」塵滾滾,「語」彈往還,唾沫與怒火齊噴,紅臉與漲脖共起,直殺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小伙子要動手打人了。」
王科長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從牙縫裡擠出下一步預測。
「胡說,小伙子看著文質彬彬,瘦小無力,不像是能動手打人的主兒。況且中國是文明古國,歷來有`君子動口不動手,好男不和女斗』,可能性不」
「啪!」還沒等老張說完,那遊客早已一巴掌扇在老闆娘那迷人的粉臉上。
「這時,老闆娘的丈夫將要忽地跳將起來,抓起個什麼東西與那個遊客拚命,很可能抓的是凳子,因為凳子最順手」王科長立刻像足球解說員一樣,以極快的頻率擺動著舌頭嘴唇,搶分奪秒地把預測說在即將發生的事情前頭。
果然,老闆一見嬌妻遭人欺負,頓時怒從心頭起,火自七竅生,猛撲過來,抓起凳子砸過去,接著一個魚躍與那遊客撕扭在一起。這是一場力量懸殊的鬥毆,簡直是自然界中的弱肉強食,雄壯高大的老闆肆意毆打瘦弱白淨的那遊客,慘不忍睹
「我們快去勸開。」老張說。
「別去。」王科長說:「那遊客並不弱,他馬上要掏出手槍來了。」
「越發胡說了,這簡直更沒影兒了。」
然而還沒等老張的搖頭動作慣性消失,只見那遊客呼地跳出圈外,大喝一聲:「不許動!」與此同時右手果然刷地亮出了一枝小手槍。
三預測全成真
「媽呀!」滿餐廳像發生地震,遊客刷地四散鼠竄,帶倒了凳子,擠翻了桌子,碗盤紛紛跌碎,遍地狼藉不堪。
手槍,靜靜地懸在空中,直指老闆和老闆娘。
手槍,烏黑閃亮的手槍,既閃爍著人類發明的智慧光澤,又散溢著某種恐怖氣氛,槍口則是黑洞洞的,深不可測,彷彿隨時會從裡邊飛出死神,又彷彿隨時會讓哪個人跌進去摔個粉身碎骨。
老闆大吃一驚,一下呆站著不動了。
冷場,空氣緊張得要爆炸,只聽到手錶秒針嘀嘀嗒嗒地走著,又彷彿聽到幾個心臟「撲通、撲通」跳動的聲音。
老闆和老闆娘站在危險中,彷彿站在了刑場上,的確,周圍狼藉的背景頗有刑場的效果。
兩口子臉色慘白,世界上再沒有比自己的生命掌握在別人手指頭上更可怕的事了,並且,手指頭的神經另一端又連接在一個極度發熱,隨時會失去理智的大腦上。
「你別亂來!你別亂來。」老闆絕望地叫著。
老闆娘蒙住了眼睛。
老張也驚呆了,他本能地看王科長。只見王科長的臉上毫無表情,一副逼真的置身事外的「觀眾」模樣。啊?難道這不是真的?難道這是演戲嗎?
「接下來,從那遊客身後的圓桌底下會突然鑽出一個人來。那是本餐廳這幢房子的房主,他將冷不防從背後撲上去,來個白手奪槍,兩人將死命糾纏」
王科長身子不動,鼻子下邊那「語言的溫床」裡似隨心所欲地滋生出一串串載著種種含義的、流水般平穩的聲音。
果然,彷彿造物主接受了王科長的指令似的,從那圓桌下邊真的無中生有地冒出一個男人來,猛地撲上去兩人糾纏在一起,滿地亂滾,交替地變換著上下位置。
「掙扎中,那遊客將扣動扳機,打出子彈」王科長仍像看電影似的解說著。
「快去制止他們,要出人命的。」老張驚叫起來。
「放心,子彈不會傷著任何人。」王科長說。
就在同時,「啪」的一聲槍響,子彈果然尖銳地呼嘯著鑽進房頂。趁對手一驚,那遊客刷地跳起來脫離了控制。
老張刷地跳起來,卻被王科長迅速拉坐下。
「下來,房主會說朝這裡打,挺出胸脯迎上去,而對方在一氣之下,會再開第二槍第三槍而槍槍都會打空,不會傷著任何人。」
果然,房主刷地把前胸衣服扒開,露出**的胸脯,說:「有種的朝這打!」
老張這才定睛看房主,這是個四十多歲的壯漢,絡腮鬍子,後腦勺隆起,眼睛深陷在眼眶裡,閃著狡黠的光,臉頰豐滿,脖頸肥厚,氣色保養得極好。
房主自信地微笑著,一步步向那遊客逼近。
「啪!」果然又是一槍。子彈飛天了。
「啪!」又是一槍。也飛天了。
老張抓緊了王科長。王科長一動不動。
「啪啪!」
「啪!」
連著六發子彈全飛天了。
房主已一拳將手槍打飛,撲倒了那遊客。老闆也清醒過來,撲上去幫忙。把雙方力量之差距大大地拉大。這是一場力量懸殊的搏鬥,兩條壯漢,四條鐵拳、鐵腿,對那個相對弱小的身體進行圍剿。單見那遊客的胸部、臉部不停地撞擊鐵拳,發出撲撲的鈍音,而腿部和臀部頻繁地磕碰鐵腳,亦發出相應音響,不一會兒便可想而知。
老張要去拉架,又被王科長止住說:「不會打過火和「大發」。因為他們也怕賠醫藥費,專找肉厚處打。」
老闆娘這下算有了報仇的機會,「奧」地一聲尖叫撲上去,揚起一雙玉拳,雨點般與那遊客的身體各部位頻繁「接觸」,直至解恨為止。
事畢,那遊客躺在地上仰面朝天了一會兒,手撐地爬起來,果然不太狼狽。他明白敵強我弱之態勢,不敢乍翅,撿起手槍,退出廳外,發狠怒罵一陣,悻悻地走了。
「老闆這時會如夢方醒,像挨了一大棒,傻愣半晌。」王科長又預測。
老闆果然站在那裡大發其呆。
「接下來,老闆要把老婆叫到小房間裡去了。」
四秘密尾隨去
果然,老闆沒顧及遍地的狼藉,而是順手把老闆娘拉進了小房間。
「砰」!老闆重重把門關上了。朱漆剝落的裝有四塊毛玻璃的門,便把秘密關進了房裡,而把好奇心關在了房外。
「兩人進去必然大吵一架,風狂雨暴,雷電交加。」王科長繼續預測。
『晤!這我也能預測出來,老闆必然埋怨老闆娘惹下禍事。」老張說。
王科長用力搖頭,嘴角綻出寬容的微笑:「不是那樣。」
「那究竟會說什麼?」
「呆會兒一總告訴你。」
正在這時,屋內「砰」地一聲傳出了暖瓶摔炸聲,接著巴掌扇臉聲、扭扯怒罵聲頓起
老張憐憫心也頓起:老闆娘先挨遊客扇,又挨丈夫扇,何其苦也。
轉瞬又靜止下來,傳出女人嚶嚶的哭泣。
門又開了,老闆陰沉著臉走了出來。
「老闆出來是找房主談話。」王科長繼續預測。
這時,外出觀察動靜的房主走進餐廳。老闆一見房主,臉上的怒氣煙消雲散,綻出一層感激的微笑,他親暱地把房主拉到另一房裡去了。
「老闆是感激房主在危急關頭幫助了他們。」老張搶在王科長頭裡說。
王科長又用力搖了搖頭:「決非如此。」
「那是什麼?」
老闆究竟拉房主去說些什麼,我無法預測了,然而我能預測出你猜錯了,老闆決不是去說感謝話。」
老張逼近想偷聽,未果。
這時,女服務員們又陸續返回餐廳,她們自覺地收拾起遍地的狼藉來,有的女服務員用詫異的目光望著王科長他倆,十分奇怪他倆為什麼還存在於餐廳。一些閒人聚在門口看熱鬧。
老闆和房主又從廚房裡拐出來,走出了餐廳,向左邊走了。
「喔!兩人是要去上山遊山玩水。」王科長忽然悟徹似的笑起來,「原來老闆是勸房主去遊山玩水。至於老闆是用什麼『說頭』勸說房主在如此事件之後生出遊山雅興,我倒要坦然承認,我預測不出來,因為,預測、推理不是萬能的,也有達不到的死角啊!」
老張的好奇「勢能」再也攏不住了,迅速轉化為強烈「動能」。他悄悄地捅了王科長一下,帶著妒意地拋出一連串問號:「你這傢伙,究竟是根據什麼預測出來的?你怎知那遊客有槍?你怎知那人是房主呢?」
「等閒了再跟你一一講解,我們快跟上他們走!」
他們朝前趕時,幾名警察聞訊朝餐廳趕來。
五徑進山門口
上山的入口處人群波翻浪湧,且時時阻滯,令人聯想到腸梗阻、心肌梗塞等等病理現象。上山的人流和下山的人流匯成兩道綵帶,相互扭扯、滲透,又彷彿是山體的血脈在流淌。各種賣食品汽水和雞蛋面皮的個體小攤販排成兩行,你一聲我一聲地招徠遊客。
前幾年王科長來春遊時,上山夾道兩邊三步一「攤」,兩步一「點」,而今已發展成相擠相摻、密集排列的兩條長蛇陣,這一段密集集數十個攤子全是照相的,一面面彩照「標本」像一面面西洋鏡恭迎客人,那一段則是清一色「合了」、涼皮,白花花的涼皮、黑森森的合了,像一堆堆的白蛇黑蚯蚓。還有賣膠卷的,賣汽水礦泉水、各種飲料的,賣煮雞蛋、花生米的,賣石榴的不一而足。出租照相機的女人們像一群討厭的蒼蠅,圍著外國人或闊綽的中國遊客死纏活纏更有一些空著手什麼也不拿的人,空口白牙地纏著遊客要給人家當免費「導遊」「導購」。其實他們是哄遊客買高價特產或假冒文物,然後從賣主手裡分成。
人一多,攤一多,氣氛就上來了,倒成了繁華街市模樣。喲!那邊一字兒排著七八攤人,個個屁股朝天。走過去一瞧,原來是搞什麼「摸彩」遊戲,將16個玻璃彈球兒,其中8個紅的、8個綠的,置入一個小布口袋中,凡交1元錢者,就可伸手進口袋中抓取出8個彈球兒。如果抓取出8個全是紅的或綠的,得頭獎;抓取出7紅1綠或7綠1紅,得二獎;抓取出6紅2綠或6綠2紅,得三獎其實真得獎者極少,仍是騙局。
王科長和老張混在人群中,與在前頭行走的老闆和房主保持著一定距離。
老闆和房主腳的前邊就是上山的入口。老張此刻產生出一種「逆反心理」,他很希望此二人的四隻腳不要朝上山的入口處挪動,最好忽然拐上兩邊的岔道。這樣,讓王科長的預測失誤一回,似乎在心理上也算有點兒安慰。
可惜之至!這四隻腳偏不偏巧不巧,彷彿是受了王科長的暗中指揮似的正正兒地朝上山入口處走去了。
王科長和老張趕緊隨後跟上。
老張仰脖往上瞅,但見險峰直入雲天,一條古老的、長滿青苔的石階,蛇蜒著攀山而上,時時被濃濃的綠蔭塗斷,大概它不堪承受無數只腳踩踏行走的重負,最後掙扎著脫身出來,竄入雲霧繚繞的山頂飛天了。
六抽空解原委
老闆和房主兩人在半山亭處不走了,似乎是欣賞風景。王科長和老張也只好在遠處「按兵不動」。
趁這個空子,王科長講了對在此之前所發生的一系列事件的推測過程。
「我不過是判斷出他們每個人的基本性格、相互關係,以及各類性格行為的發展、交織,會促使事件怎樣發展變化而已通過一個人的相貌、行為判斷一個人的性格,雖帶有一定的主觀色彩,但也會有六七成的把握。
「一進餐廳,我首先觀察了老闆的相貌,其相貌所顯示出的氣質,表明他是個個性極強、眼裡不揉半點沙子的人,如果誰惹了他,他會馬上跟誰拚命,狠毒地進行報復,但同時又是個十分精明的角色,靈得頭上一拍腳下就動彈當時有這麼一個小細節:一隻蚊子似乎叮了他一口,他不像一般人那樣趕走蚊子,搔搔腳脖了事,而是埋下頭不厭其煩地反覆盯尋,直至把那只蚊子拍得粉身碎骨為止。而老闆娘呢?她那帶有幾分凶氣的眉宇和上翹的嘴角,也顯示出她是個不吃虧的主兒。
「我為什麼斷定那人是房主呢?一是因為老闆對他講話很客氣,還遞給他一支煙;另外當時還有這麼一個細節:他對餐廳內的生意興隆景象表現得毫不關心,漠然置之,說明他不是生意的合夥人。然而當他發現一處牆皮剝落了一塊兒,卻皺緊了眉頭,走過去看了半晌,還把最近處的一個女服務員責怪了幾句,囑托了幾句
「至於那個遊客,我判斷其身份的依據是:一般的遊客,總抱有出門在外息事寧人心理,古人云:『出門矮三輩』嘛!都是盡量少惹事從表情、神氣上都可以看出來幾分怯色,尤其是單身遊客,更是處處怯場然而那個遊客,雖然穿著便衣,但表情、神氣卻像在自己家裡一樣完全放鬆,一副唯我為大的模樣,所以我推理出他必然是個干公安的,因為這類人平時的社會存在決定了他們如此氣質。那麼對於『不熟的雞』,他必然要『發難』於老闆娘,而老闆娘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兩強』相遇,必發生衝突,那麼公安便衣嘴笨,說不過老闆娘的伶牙俐齒,必然一氣之下大扇耳光。
「老闆見嬌妻挨打,當然不會袖手旁觀又因為那公安便衣是從外地到此公幹,按常例他必然要帶著手槍防身。最後他一看大事不好,一著急,必然習慣地掏出手槍來威嚇,以便自救於危險之時。自然,其夫婦二人必然被嚇呆。表面上看,這時情勢千鈞一髮,但實際上是有驚無險,因為那公安便衣不是傻瓜,他決不敢用槍輕易打傷任何人,打死別人就等於打死自己。所以我穩坐釣魚台並不讓你去干預最後果然如此,六發子彈全打偏了。
「至於那個房主,我早已看到他藏進了圓桌底下我為什麼預測出他會從圓桌底下鑽出來,捨命猛撲上去,白手奪槍呢?現在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遠不如五十年代,雷鋒叔叔早已不見了,如果有也被人們謂之曰『傻子』,那麼房主為什麼要扮演雷鋒呢?這是有『歷史淵源』的啊!他們走了,快跟上。」
王科長起身向上攀去。
待走到又一個跟蹤「間隙」,王科長接著剛才的話頭講了下去:「這是因為,我從房主與老闆娘相互說話的表情、口氣、眼神、動作等方面已看出他們的關係早就『越軌』了。」
「越軌?」
「是的,儘管他們盡量裝模作樣地掩飾。那麼,房主見到自己的心上人被槍口指著,那大拇指一時衝動就會扳下去,情婦生命處在萬分危險之中,他怎能袖手旁觀?當然要從旁參與『捨身救美』。況且,他所處位置極為有利,不會冒什麼風險就能襲擊持槍人而救心上人,他又何樂而不為?另外,這正是向女人表現英雄主義,表現其忠誠、愛情、勇氣等諸方面都勝過其丈夫的極好機會啊!後來他又看出對方不敢用槍傷人,正好乘機大充好漢」
老張想想又十分生氣:「你既然預測出要發生什麼事,為什麼不事先制止?而是坐山觀虎鬥?在旁邊看熱鬧?你呀你呀!十幾年不見,怎麼變得這樣鐵石心腸?沒一點人情味?難道公安幹警受工作性質的影響,都是你這份兒麼?」
「小不忍則亂大謀啊!我聽任這一事件的發展,是想借這一連串事件證實一件兇殺案的隱患並誘發這件兇殺案,現在,這件兇殺案將要發生了。」
「難道?那遊客會」
「此兇殺案和他毫無關係,他斷不敢去派出所報案,因為他隨意開槍已犯了紀律,不敢把事鬧大,現在,他肯定早已坐旅遊車走掉了,他回去後,還得向上級解釋那六發子彈哪裡去了。」
「我怎麼越聽越糊塗?」
「聽我仔細說,我剛才不是講到房主與老闆娘有姦情嗎?這才是癥結啊!我不攔,是為給房主一個表演機會,使他的野漢身份暴露給丈夫,以便提前誘發兩人的矛盾激化,從而激發出「丈夫殺野漢」的罪案。丈夫與野漢之間你死我活的衝突遲早會發生,那麼讓它提前誘發在咱們眼皮底下,發生在咱們的掌握之中,而加以及時制止和解決,豈不比發生在咱們離開以後更好些?
「老闆是個靈人,必然覺察出房主與老闆娘的關係不一般,受到比那遊客打他更強烈千倍的刺激,這就是我又預測出老闆「像挨了一大棒,傻愣了半晌」的原因。
「接下來,丈夫必然要把老婆叫到房裡質問,老婆必不承認,兩人必大吵之,丈夫必狠打老婆,我預測的正好是那樣
「丈夫既然是個眼裡不揉沙子的報復心極強的人,必然恨不得生吞活剝了房主,他自然要馬上找到房主,先假惺惺道謝,然後誘騙他一起去上山,好在半路上偷偷幹掉他。」
王科長向上看去,慨歎道:「山啊山,你既到處充滿了美景佳境,卻也到處存在著供人渾水摸魚搞兇殺的溫床啊!」
老張忽然感到強烈的恐怖:「你,你說的可能發生嗎?」
「可能!」王科長極端肯定:「我們正在跟蹤一起即將發生的兇殺案!」
老張的心忽然狂跳起來,直覺得脊背發涼,兩腿發軟,他生平第一次碰到這種事,太沒有精神準備了。舉目四顧:但見周圍層林間陰影密佈,山勢嶙峋怪誕,空中陰風呼呼,處處含滿殺機。一塊房子大小的巨石,夾在一個山縫中,似要馬上滾落下來
王科長舉頭向山道上方望去,見老闆和房主又走動起來,便忙把老張一拉,緊緊跟上。
七「不會下手的。」
前邊上山的坡度平緩下來,已不再是石階而是鄉村土路模樣。竟有幾個農民各牽一匹馬,攔著道兒,招徠遊客們來騎馬走過這段平緩路。
不少人圍著問價錢。
因為那裡人聚得多,王科長兩人得以近前。
老闆和房主似乎頗有雅興,付過錢各騎上一匹馬,悠哉游哉,說說笑笑朝前走。
老張緊張地捅王科長,悄悄說:「可能要下手了,老闆忽然掏出錐子,把房主的馬屁股猛一錐,讓馬驚跳狂竄,跌下山崖」
「不會的。」王科長笑了笑,「但凡兇手要下手殺人,其眼必有凶光,臉上必帶殺氣,表情、舉止、言談會顯得緊張、古怪、不自然,而現在老闆的眼裡沒有凶光,臉上不帶殺氣,表情、舉止、言談都十分自然放鬆,所以,他此時還沒有下手的打算。從邏輯上想也不該下手,因為,把握性小。馬跳下崖的概率少,而人們看見他錐馬的概率反而大得多。」
到了這段平路的盡頭,前邊又是無休止的石階。老闆和房主下了馬,相互說著什麼,還相互拍了拍肩,接著,都咧著大嘴哈哈地笑。然後,又一前一後沿著狹窄的石階朝上攀登。
此時沒有了風,整個山體和漫山的松樹都靜止不動,唯有各色衣著的遊人沿山體到處流淌,像一道道流動的鮮花。
山的高度不斷地篩選著遊客,體力的銳減會造成遊山興趣的銳減,年老體弱者、婦女兒童們,都依據自己體力的大小在不同層次的高度上被篩選掉,越臨近山頂,遊人越稀少
太陽漸漸西沉,在山體上拋灑的餘暉也漸漸淡化,變得非常柔和。
八「前邊是懸崖!」
「前邊就是懸崖!」王科長毫無表情地說。
這時老張方才發現,他們已經尾隨老闆和房主兩人攀到了山頂。
此時令人忽然覺得離天很近,似乎伸手可觸的樣子,四面八方全是蔚藍的天空,而群峰卻在腳下萎縮得又低又小。
前後左右遊客已極稀少,山頂的冷風也似乎極肆虐,刮動野草樹葉發出沙沙的怪聲,更增加一層恐怖氣氛。叢叢灌木遍身長刺地匍伏在那裡,目光射向周圍沒有依托,令人產生腳下山體會忽然倒塌的可怕錯覺。
峰頂東邊下山的去處果然是懸崖絕壁,一眼望過去,好像是地面突然發生斷層,而下山小徑,就在斷層處消失了,非得走到斷層邊沿,俯臉下看才能探知小徑跌落的去處。
老張的心理、情緒也突然發生了「斷層」,整個心被突然迫近的兇殺案忽地提到了空中,緊張得血液都要凝固了。是的,一般來說,每個人都會被眼前這「會當臨絕頂,一攬眾山小」的美景佳境所傾倒,然而此刻在老張眼裡,卻到處充斥著危險。
四面八方,所有的邊緣都是生與死的臨界線,人一旦到了這裡,實實在在是已被死亡包圍著了。
只是對王科長的信任感才使他勉強控制住自己。
「唔!我要小解。」王科長說著,快步朝附近的一塊大石頭後邊跑過去。老張心裡一陣毛亂,這真是越忙越節外生枝。他有一種手中的救生圈突然被誰拿走的危機感,直覺得心緊張得要走形了,他有生以來還沒有承受這麼緊張的心理重壓,他感到自己快要緊張得昏死過去了。
而此刻恰好前後左右都沒有別的人。
老張焦急地等待王科長從大石頭後面走出來,嘴裡不斷地數著一二三彷彿等了有好幾年,王科長才從石頭後邊轉出來。王科長肩上的錄音機不見了,許是小解完後忘在那裡了,不過眼前就是即將發生的兇殺案,王科長兩人誰也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兩人急忙挪步以「收卷」與老闆房主之間拉開的距離。老王偷窺王科長,王科長正在全神貫注地盯著老闆和房主走向懸崖邊的背影,眼神裡飄蕩著深沉思考的光波,似乎他的思絲也滑進了一個曲折多變的複雜地形
老闆和房主正在一步步走向懸崖,一秒、又一秒。老闆明顯地有意落在房主身子後邊,從側身姿勢已看出欲推房主於崖下的苗頭,尤其是,此刻老闆舉止僵硬、古怪,不自然,正是下手前的預兆。
而房主則好像一點也沒有覺察,自顧自大步朝懸崖邊走去。此人在當野漢上有邪本領,但在危險即將來臨時卻如此遲鈍愚笨。
危在旦夕,預測的兇殺案馬上就要發生。
然而,時間長河的哪一瞬間會出現那可怕的一掌呢?不得而知,像地震一樣無法預測。尤其是,在那可怕的一掌推出去之際,如何及時阻擋惡果呢?難,太難了。
當然,如果在那可怕的一掌即將生成之際,他們兩人及時把身影映進老闆的眼簾,即可遠距離地遙控「關閉」那一掌,然而王科長的目的似乎是要「誘發」犯罪,讓那一掌推出去再迅速抓住那一掌。那就除非王科長有隱身人的本領,貼近房主站立而不被發覺,才能及時抓住那推到半中間的一掌。
老張奇怪地看到:怎麼搞的?王科長臉上卻絲毫看不出犯難神色?他的身子、腳、腿以及情緒,怎麼全都是一種放鬆的態勢?腳步仍是那樣慢條斯理,絲毫沒有哪怕是猛撲上去制止犯罪的打算。
完了。距離越來越大,縱使馬上「出擊」,像閃電一樣快也趕不到馬上要發生的謀殺現場了
更完了,老闆和房主已一前一後地在懸崖邊消失了。
老張的心一下子跌到腳後跟,感到像眼睜睜看著地球毀滅一樣無可奈何。
「快走!離開這個是非之地。」王科長忽然拉上老張朝回走
九竟速離現場?
下山容易上山難。
王科長和老張忽嚕忽嚕朝下下,很快就失去了不少高度。
「同志,山頂上好玩嗎?」有旅客在問。
「沒什麼,光禿禿一片。」王科長答。
那遊客立刻被打消上攀念頭,尾隨他們朝回返了。
老張心情沉重,頭腦中全是紊亂的思緒,像個精神病人似的聽憑王科長拉著朝下走。
不像是山背著他,倒像是反過來了,他背著山在行走,每一步都何等地沉重啊!
是的,浸泡他大腦每一個細胞的除了有擔憂、痛苦,還有無盡的懊悔。悔不該自己關鍵時候就那麼沒主意,跟著王科長就下了山,自己太信賴王科長了,這就形成一種心理惰性
似乎聽到了一聲慘叫。
又似乎聽到了**重重墜入巖底落地的鈍響。
哦!眼前總像有個什麼假想的物體在一遍遍地飛快下墜、下墜他的心也被拖著一遍遍地下墜、下墜
忽然真聽到「啊」的一聲慘叫。
老張猛打個冷顫,下意識回頭看時,原來是一個孩子用木頭手槍向爸爸「放」了一槍。爸爸「啊」地假裝被擊斃倒下
老張苦笑著搖了搖頭。
此時,太陽又向西斜了不少,陽光又換了個角度照在遍山的小松樹林間。
老張感到殘陽像一片鮮血。
老張從側面偷窺王科長的臉,這張臉此時顯得更為放鬆、平和,彷彿是一片風平浪靜的海灣,麗日當空的沙灘,尋不出絲毫緊張、擔憂等因素。不!每一塊臉肌肉都硬邦邦像鐵一樣冰冷,冰冷得不摻一點人情味。難道干公安的人都是這般鐵石心腸?王科長啊王科長,你究竟是怎麼想?認為房主該殺?
老張的心情壞透了。
十緣有錄音機
走到一個拐彎處,兩人坐下來休息。
「同志,來兩瓶可樂吧?」旁邊賣飲料的小販立刻慇勤地舉起兩筒可樂,不等他們答覆就「叭」「叭」打開蓋子遞過來。這樣才能逼著對方買下來。
王科長接過可樂,遞給老張一筒,老張擺擺手拒絕了。
老張實在憋不住了,想發作質問王科長,見王科長正用可樂堵住嘴,仰脖牛飲,只好忍耐著等待。
路邊陰涼處有幾個大學生坐著休息,同時在爭論什麼。王科長喝完飲料,竟一岔八千里地介入了他們的爭論。爭論的一派認為:想當作家就必須上大學深造;另一派認為未必。王科長介入道:「小伙子姑娘們,這個問題早解決了,不必爭論。當年作家李准和一個大學生的『經典抬槓』已解決了。李准,就是寫電影《李雙雙》《大河奔流》的。大學生說:『作家必須上大學』,李准抬槓說:『那麼社會上有多少作家上過大學?又有多少大學生成為作家?大學生無言以對。
「的確,高爾基只上過小學,杜鵬程也是,李准也是;再拿現在來說,陳忠實是高中,王安憶、張抗抗甚至作協主席鐵凝,恐怕都沒上過大學;賈平凹是工農兵學員,只學了些繼續革命理論。工農兵學員就是不用考試,由貧下中農推薦上的大學的人。所以說『實踐出真知』,再如比爾蓋茨,大學並沒上完就退學了,學歷遠不如碩士博士,卻成全球首富……」
說得大學生們心服口服。
老張仰臉朝走下來的方向看去:一條被千人踩、萬人踏,磨得光光的石階路,像蛇一樣在濃綠中蜿蜒曲折上攀,終於一頭扎進萬綠叢中不見了。那石階路又像是綠色大山的長舌,長長地懸吊下來。在石階消隱處,一忽兒下來幾個遊客,一忽兒又下來幾個遊客,彷彿綠色大山不堪忍受食進的異物,正一點點地嘔吐出來。
突然,鬼使神差,從石階消隱處竟冒出了老闆和房主。
老張忍不住大吃一驚。啊?難道是想邪了?產生了視力錯覺?兩人還是原來的衣著,面部特徵如舊,五官仍在固有位置,身體各部位沒有添一點也沒有減一點。是夢嗎?老張使勁掐掐大腿,感到痛點傳入大腦的明確信息。
是的,決不是夢,面前的人和景物都清晰到了極點,逼真到了極點。
當通過心理檢驗認可了眼前事物的客觀實在性後,老張精神一下解脫了,一股難以言狀的欣慰充溢胸間。哦!這麼說一場兇殺案並沒有發生,沒有流血,沒有死人。自己的一切顧慮懊悔都是多餘了。他欣慰著「取」下了脊背上的那座「大山」。
老張扭臉看王科長,王科長正仰脖喝第二筒可樂,一點也沒有看見老闆和房主。他不由得臉上爬滿得意神情,得意得像突然撈到了一根稻草,暗想:哼!自吹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推理出老闆今番必然要在無人處冷不防把房主推下山去摔死,然後謊稱房主失足可是全是天方夜譚,人家都連一根毫毛也沒有傷,活蹦亂跳地下山來了。這下,看你王科長還怎麼說?
正想時,老闆和房主兩個人已親熱地邊談邊走下來了。老張靈機一動,立刻把身體化成「牆」,嚴嚴地護在王科長前面,擋住了王科長的視線觸及到老闆和房主的可能性。
轉瞬,老闆和房主幾乎擦著老張脊背而過,又在向下延伸的石階消隱處消隱了。
老張臉上露出矜持的笑:「喂!老王,你現在再預測一下,此刻那樁兇殺案幹得怎麼樣了?」又譏諷一句:「恐怕房主早已血肉模糊了吧?」
王科長一仰脖把剩下的可樂一飲而盡,取出錢給了那小販,然後笑著說:「那樁兇殺案並不會發生了。」
「什麼?」老張愕然。
「因為情況有了變化,我在那房主走路姿勢、舉手投足上已看出:房主已察覺了老闆的企圖,你瞧他倆並排走路,都略側著身子,那是相互防著對方。這就好了,不會出現背後下手局面了,危險解除。所以我才拉你離開他們下來啊!」
「啊?」
「而且,老闆和房主兩個人不會再從東邊下山,仍會從這條原路下山,等著吧,他倆馬上就會出現」
王科長戛然止住,笑著說:「哦!從你的表情上看來,你已看見他們下來了,他們已下去了嗎?瞧我,只顧喝飲料。多兩隻眼到底頂用啊!」
老張苦笑著點點頭,又急問:「你是怎麼推理出兇殺案不會發生的?又怎樣推理出他倆不會從東邊下山,而會原路返回的?」他方才理解了王科長為什麼剛才置人命關天血案於不顧,而硬拉著自己離開現場原來他真懊悔剛才錯怪了王科長。
「是這樣的。」王科長說:「讓我們再從即將要被老闆幹掉的房主的性格心理角度上推理一番:房主,並非等閒之輩,他年紀比老闆大十多歲,經驗比老闆更老到,他『捨身救美』以獵取老闆娘的芳心之舉就堪稱絕門,他又準確地揣摸出那遊客不敢開槍傷人而大充好漢,那麼他又怎能揣摸不出老闆的心思?怎能輕易被老闆騙上山呢?只能是將計就計藉機再把老闆攥在手心啊!
「再從他們兩人性格交織推理一下,剛才發生在懸崖邊的經過必然是:老闆正欲把房主一把推下山去時,房主早有防備,反手一把抓住了老闆,冷笑著揭露了老闆的兇殺意圖。老闆大驚,起初還想破釜沉舟,於是兩個人在崖邊撕扯了幾下,這時間不會長,頂多幾秒鐘,況且兩人都有防備,誰也推不下誰,這時別的遊客走近了,兩人只好住了手。
「老闆被嚇得臉色慘白,房主則在心裡慶賀自己將計就計的成功。這下老闆就被他攥在手心裡了,他只要到派出所公安局一報告這件事,老闆至少要判殺人未遂罪。於是他像押俘虜一樣把因殺人意圖被暴露而嚇得六神無主的老闆帶到一個僻靜處-——非常可能是剛才我『小解』的那塊大石頭後邊,因為山頂上別無隱蔽之處-——訛詐老闆,令老闆從此不准管他與老闆娘之間的事情,否則他將把這件兇殺事兜出來老闆最終只好就範,爾後,兩人當然都不敢再從東邊有懸崖處下山,而會從原路返回啊!」
「難道房主就不會趁機殺老闆?」
房主當然不會,他有頭腦,知道一殺就會跳進`姦夫淫婦謀殺親夫`的`黃河`裡洗不清了。「
「但是,你有什麼證據來證明你說的都是事實,而讓公安局抓未遂兇手和訛詐者呢?」
「那就得仰仗咱們剛才無意中`丟失`在他倆有可能——必然會選中的秘密談話地點-——那塊大石頭後邊的,並且打開了旋鈕的錄音機了。」
老張這才發現沒了錄音機。
「走吧!咱們再重蹬一回山,去取錄音機,聽聽他倆是不是講了那些話?」
十一真相終大白
「好啊!你讓我陪你去後山派出所長家找他報案是假,在這裡下毒手是真啊!」
「要殺要砍隨你便,去報告吧!你的事情也要抖出來。」
「殺人未遂可是大罪,而通姦在中國還不算犯法啊!」
「什麼?」
「頂多讓道德法庭譴責我罷了,而你卻要蹲若干年牢。」
錄音機裡響著房主和老闆丟失在山頂上的聲音。
「我跟你拼了!」
「慢著,拼掉了我你也活不成,所以,我倒有個主意,就看你接受不接受;只要你以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事就算拉倒」
「好你個」
「罷了,我再免你一年房租,怎麼樣?」
「你得了便宜還賣乖。今咱就拚個你死我活。」
「慢著,你老婆跟我好全是為了你們的家做的犧牲。」
「什麼?」
「我要收這房,另租給別的人,人家價錢高。你老婆說她情願跟我好上,來交換這房還由你們租下去。」
「這個?」」
「我這個人心軟,想總不能讓你一家子無路可走,總不能趕盡殺絕。想應網開一面、窮寇勿追,就接受了你老婆的潛規則,電影演員和導演都潛規則哩嘛!正如女演員裸死案中的男導演的話:很正常的交易嘛!各取所需嘛!」
「這……嗨!我無能啊!」
「再不行我就要揭破你的逃犯身份,我早知道你在老家犯過命案,且不說我告派出所,單單給你老婆一說……你看著辦。」
王科長和老張相互對視一下,兩雙目光交換同一個意思:竟意外發現一個殺人逃犯?老張還在心裡想:怪不得我看他有幾分凶相哩!
「好我的大哥哩!那就照你說的『既定方針辦』,咱『相逢一笑泯恩仇』。」
「對啊!孔子說:『禮之用,和為貴嘛!」
「握手握手。」
「拉鉤拉鉤。」
王科長「啪」地關掉錄音機。他深深地被這筆骯髒的交易激怒了,社會上還存在這樣敗類,真是人類的奇恥大辱啊!
下山時,老張這才注意周圍景色:景色清新秀麗,無與倫比、無以復加!漫山遍野全是松樹,蔥鬱挺拔,綠波蕩漾,且被夕暉映得奇光閃爍。一道清幽幽的山溪流水,蜿蜒曲折地順著鋪滿大小石頭的河床流淌下來,時時處處濺起雪白跳躍的浪花和丁冬的音韻,正如一句古詩:清泉石上流。並沿路穿起一個個碧綠的水潭。水潭裡魚兒悠閒地游弋,蕩起一種濃濃的山野氣息,令人悠然生出一種嚮往恬適生活的心境,令人忍不住自己也變成一條魚,脫離塵世的種種風浪及無休止的人事糾葛,脫離打拼的艱辛,求職的挫折……收起在第14連跳臨界線上徘徊的意念,去領略那平靜如水的、出世的隱居生活。
空氣裡瀰漫著樹木的芬芳,陽光輕輕撫摩著每一個人,兩邊山勢時陡時緩,極盡百態千姿之妙。幾道滲水從山的龜裂縫隙間流淌出來,把苔蘚塗得濕漉漉的
走出山大門時,老張覺得既不虛此行又虛了此行。不虛此行是因為親眼看到了王科長未卜先知破奇案的「超人」本領,大長了一番見識,虛了此行是因為一路上注意盯梢,沒來得及好好地參觀幾個著名風景點——老母殿、烽火台。烽火台那可是周幽王烽火戲諸侯的地方啊!也失去了欣賞風景的恬適心境。路上遇到「摸彈球的」也沒有去摸上幾把遊樂遊樂。
到了十字路口,王科長兩人辨別了一下方向,便手持錄音機大步朝縣公安局走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