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事兒還不算完,畢竟這農村養個孩子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收養了也就收養了,老道很少和人交流,觀裡的電還是當年養豬時候村裡順便給接上去的,這麼多年清貧生活,觀裡也沒個電器,所以老道可能也不懂,沒提這戶口的事兒。
但是村長卻上著心呢,這孩子小時候還好,就算看個毛病也沒必要拿戶口本什麼的去驗明正身。
可這孩子以後要上學、娶媳婦什麼的總是要有個身份的,這戶籍的事兒就得自己去給他跑了,偏生這孩子父母也沒留下什麼出生證明什麼的。
不過沒關係,這也難不倒在基層干了二三十年的村長,他找個好天去了鄉里,直接從鄉計生站找那相熟的,隨便在母親一欄亂填了個名字,直接給開出一張假的准生證。
村長又拿了這個又去根本就沒產科的鄉衛生院,按著那張紙上的時辰,給孩子新辦了一張假的出生證明,再帶著老道的戶口簿和准生證以及出生證明,直接把孩子落戶到了老道的名下。
畢竟農村的醫療條件差,很多孩子根本就不是在醫院出生,都是在家生產,羊水破了就直接去找接生婆到家裡來接生。
但是等孩子上戶口,就得有一張出生證明,這出具出生證明的活兒呢,最早是由縣婦保院管的,不過這些年婦保院工作量增大了,忙不過來,就指派給根本沒有產科的各鄉衛生院了。
反正他們也不管你這是第幾胎,只要你能從計生站領來准生證,人家就給出具出生證明。
當然,如果是超生的,或者計劃外生育的,那你來開出生證明上戶口的話,人家也照樣給你辦,不過就是等著你去辦戶口時候,沒有准生證,就得給人家出具縣計生委開出的社會撫養費繳納收據,這樣才能上得了戶口。就算他們不報,遲早你得給孩子上戶口,到時候還是得拿社會撫養費的繳納收據才能上戶口,至於罰款、牽牛什麼的,還輪不到他們來管。
老道名下也沒別的孩子,所以這鄉派出所也不來找這個生母假名字的麻煩,畢竟聽村長一說這孩子來歷,反倒暗自慶幸,這省不少事兒,要是村裡沒人要,真把孩子送到這裡來,查出來父母,萬一真是鄉里誰家超生的,要被上級批評監管不力,等著年終考核,很可能鄉里各單位的辦公經費都得有所剋扣;如果找不出來,這孩子就得報到縣民政局,不過孩子人家又不收,要是一時半時沒人要,這還得放這兒養著,鬼才知道接著要怎麼辦,這真的去較真兒才是給大家找麻煩。
像這種大家都不費勁的事兒,沒誰會去給自己添堵不是?
所以這一樁不合法的領養,就順理成章地變成了合法生養。
老道沒說孩子叫啥名兒,村長就自作主張,老道姓徐名志成,所以這林毅直接就變成了徐毅,落得個皆大歡喜的結果。沒等弄完戶口,計生辦那姓劉的女人的老公就找來了,一辦完事兒了,硬把村長拉著去她家裡喝了頓酒才給放回來。
法律不外乎人情,在鄉下很多違法的事兒,民不舉官不究的,就這麼和和氣氣,歡歡喜喜地在發生著。
徐老道每天除了自己早晚課都要打坐之外,剩下的時間連這座已經分給他當成自留山的的清源山都不去侍弄,只種了山下的幾畝薄地,以此為生。多個孩子,也不過是多添一瓢水罷了,也沒想著要徐毅跟自己過一樣的生活。
一個沒結過婚的大男人,帶個還得吃奶的孩子的確不容易,不過不管怎樣,畢竟老觀主還是救治過不少村民,現在就算是徐道士也是落戶在村裡面。
當年人單勢微,阻止不了那些紅衛兵抓人燒觀,這村民也都心有愧疚,只是徐道士一幅生人勿近的態度,所以村民也不好多去打擾人家。
不過村民卻也都把徐毅看成自己的孩子一般,加倍地親近,隔三岔五地就有人送幾個雞蛋,送一盤山菜什麼的,也不進去,直接就給放在門口就走人了,次數多了,甚至老道都經常不知道是誰送來的,不過卻也知道孩子要吃這些東西,而且村裡有人殺豬什麼的,都會割幾斤肉送上來,老道自己不吃,卻也不嫌麻煩地燒給孩子吃。
逢年過節,村裡還出錢,給孩子做兩身新衣服,鞋子什麼的。
雖然從小就沒個女人照應著,所幸小徐毅自己也沒生過啥大毛病,在村裡人的幫襯之下,總算是長大了,不過村裡沒小學,所以村裡就給徐毅出了學費,讓老道把孩子到鄉里小學讀書。
每天放了學,徐毅也跟村裡年紀相仿的幾個孩子東跑西顛,打雞攆狗地一頓瘋,一直都要耍到天擦黑才回到道觀去住。
小孩子嘛,你怎麼教,也就是怎樣了,所以一直到上了初中時候,徐毅還以為自己是老道親生的。當然村裡也沒誰會去討這厭,跟徐毅去說這些事兒。
這些樸實的山裡人為了避免孩子吵架或者玩笑什麼的不小心說漏嘴,家裡有孩子的基本都在孩子面前從不提徐毅父子的事兒。
就算孩子不小心聽到點風聲,知道內情的,也也都被家裡管得死死的,根本不讓他說。
徐毅問過老道,他媽在哪兒,老道領著他到旁邊另一座山,這山也是跟清源山差不多,山頭上怪石林立,沒長多少樹,難以經營,也就被村民當作先人下葬的地方,一輩輩下來,整個山南陽面上佈滿了大大小小的墳丘,幾乎佔到半個山坡了。
老道指著一座坐北朝南,土堆得高高,沒有石碑的墳頭跟他說那就是他媽媽的墳墓。
所以徐毅也就依著當地習俗,逢年過節什麼的都來燒紙祭拜。
直到徐毅考上了鄉里的初中,老道覺得自己的身子大不如前,生怕什麼時候自己一口氣上不來,這才找了個時間,把徐毅的身世跟他講了,還拿出來一張皺巴巴,有些泛黃的紙頭交給徐毅,說這個是從包著他的小被子裡面翻出來的,上面是他的生辰,以及原先他爸爸媽媽給起的叫做「林毅」的一個名字,又把櫃子裡一個包裹拿出來,裡面是他當年被扔在觀門口時候的的小被子和小衣服。
徐毅任然不信,又不死心地問那座墳頭是怎麼回事兒,老道說那是當年老觀主的墳墓,因為怕被紅衛兵發現,再去打擾他的安寧,所以才沒立碑。這麼多年下來,也沒再立碑的必要了,如果他不信的話,就去問村長。
於是大半夜的,徐毅就黑燈瞎火的跑下山,問過,村長說是真的。
這樣徐毅才相信,之後大哭一場,卻也沒尋死覓活地說要去千里尋親什麼的,只是一股腦收拾了這些東西,拿著到門外一把火燒了了事兒。
從小就懂事兒的徐毅並沒有老道那麼糾結,說儘管我不是你親生的,可是至少你把自己養這麼大,生恩不如養恩,我都叫徐毅叫了這麼多年,我也對所謂的親生父母沒一絲想法,當年他們扔了我,現在就算來了,想要認我,我還不想認他們呢,這事兒就當沒發生過,我還是徐毅,你呢,就是我親爹,咱現在在一起過,以後還是一起過,等你老了我給你養老送終。
老道聽了沒言語,不過似乎多年的心結也解開了,身子骨也比以前硬實許多。就這麼又過了兩年,就在徐毅剛上高一那年的寒假,一天早上,徐毅起來做好飯再叫乾爹起床,卻發現人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嚥了氣,躺在被窩裡都已經變得僵硬了。
徐毅跪在床前哭了半天,就按著村裡的風俗,找出一床還算囫圇的白布被單,自己扯了,做了一身重孝,一路走下山來,從村頭到村尾,一路響頭挨家挨戶磕過去,給平時對自己深愛有加的鄉親們報喪,說老道老了,還請鄉親們幫著張羅一下。
村裡幾個年長的,也唏噓著,從村長那裡領了錢,找人去到鄉里的壽衣店給老道買了身壽衣,再買了口薄皮棺材,幫著小徐毅給老人忙活起身後事來。
有老人想起來,老道當年好像是從南邊靠著市裡的一個村子裡出來的,就想知道這老道是不是還有親人在,如果有的話,也能讓徐毅扶靈回鄉,讓老道葉落歸根,入得祖墳。
村長特地差了兩個辦事老成,嘴巴滑溜的年輕人去打聽了一下,幾番周折,還真找到地方了,不過人家說老道他們家也是外來戶,兩夫妻當年是逃荒到那裡的,後來生的老道。
孩子小時候一場高燒,之後就變成了跛子,再後來,快解放時候,村裡發了一場疫病,兩夫妻先後都沒了,那兒子雖然年紀輕輕,卻也覺得心灰意冷,聽說要去出家,再就沒了消息,如果不是兩個年輕人說,人家都只當這人早都沒了呢。不過年頭太多,打聽來打聽去的,也沒誰知道那夫妻的墳地在哪兒。
既然老道沒了家人,也找不到他親生父母的墳地,所以問徐毅埋在老觀主的下首行不行,徐毅自無不可,所以老觀主的墳地下方又多了一個墳頭。
而且按著當年捧著燒紙的灰盆摔在老道墳前的徐毅的說法,自己以後如果沒什麼變化,兩個老道下面的那塊墳地就是自己以後百年時候的陰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