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
接下來的幾日裡,顏箏心懷忐忑,生怕司徒側妃會傳她過去明淨堂說話,不論是敘舊還是算賬,如今她與司徒側妃處在完全不等的地位,司徒側妃的示惡會將她安穩生存的希望打碎,而司徒側妃的示好她也未必承受得起。
更何況,她絞盡腦汁想起來的這具身體零星半點的記憶裡,關於司徒側妃的片段很少,憑著腦海中那幾句無關緊要的對話,她根本無法判斷她們之間從前的關係如何。她甚至都沒有辦法瞭解,從前的顏真在司徒側妃面前會是怎樣的狀態,她怎樣招呼,她怎樣說話,她怎樣微笑,她不是真正的顏真,她完全不同了,這巨大的改變瞞不過任何一個熟悉她的人。
她甚至不能用遭逢巨變來解釋,因為一個人的性子再怎麼變化,總會有從前的影子,她不可能變成另外一個人。
然而,司徒側妃似乎完全沒有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彷彿她那日帶著震驚詫異的囈語,不過只是顏箏的一個錯覺,她不只沒有派來人傳她過去問話,一晃數日,明淨堂的人甚至連四季園的門都沒有踏入過,而「韓王」,除了接連恩寵了蘇月喬幾日之外,再沒有傳過四季園其他任何一位美姬,她們,就像是被晾了起來般,無人欺辱,也無人問津。
碧落對這樣的狀態甘之如飴,她笑嘻嘻地說道,「所謂求仁得仁,大抵便是我這樣了,真好,在四季園裡吃穿不愁,不必辛苦做活,也無人打擾,更不必委屈自己以色侍人,只要能安安穩穩地過完這一年,就能在傳說中的幸春園養老了,後半輩子算是有了著落。」
她忽然壓低聲音說道,「夏院和秋院的那些美姬,約莫是自覺再難受到韓王寵幸了,又不想以後白髮孤寂地老死在幸春園,所以這些天,都變著法兒去和府裡的小廝護衛搭訕呢。」
自那日從明淨堂拜見司徒側妃回來,周嬤嬤便有意無意地提起韓王府中幾樁陳年舊事。
說是前年有位虞姬,雖然不曾入了韓王的眼,但不知道怎麼地,卻被韓王手下的親衛隊長看中了,等到一年期滿,虞姬入了幸春園,那隊長就向韓王討要,韓王雖然惡名昭彰,但對下屬卻是出了名的寬厚,他不只同意了這門親事,還出了許多妝奩陪送,風風光光地將那虞姬嫁了出去,如今那位隊長已被擢拔為負責韓城守備的統領,虞姬也成了統領夫人。
又說起去歲的一位沈姬,因無意中救下了府裡錢管事落水的小女兒,後來沈姬並未得到韓王寵幸,去了幸春園,沒幾日,錢管事就向韓王求娶這位沈姬為妻,韓王也允了。雖然是個填房,但錢管事年紀不大,前頭娘子得病死了,跟前只有個四五歲的女兒,掌管著府裡的買辦,人又生得俊俏精幹,如今沈姬可是管事娘子了,前些日子聽說她懷了身子,這將來的日子是越過越好了。
洛姬聽了嗤之以鼻,但那些姿色沒有那樣出眾,出身又普通的美姬,卻是上了心。
一年的時間說短不短,可說長也不長,司徒側妃和蕊花夫人自不必說,韓王府裡除了四季園的美姬,尚還有去歲得了恩寵的白姬柔姬,以及令韓王親自向永帝相求的錦州府尹的小女兒綾羅夫人,這些可都是當世無雙的美人兒,區區螢火怎能與日月爭輝?那些有自知之明的,便都想要給自己留一條後路。
顏箏笑著搖了搖頭,「司徒側妃可真厲害,兵不見血刃地就澆滅了這些美姬對韓王的熱情,她甚至都不必出手,也不用背上拈酸吃醋的罵名,就趕走了韓王身邊一大半的美人。幸虧我們沒有與她爭搶韓王的心,否則……」
被韓王寵幸過的女人無數,但如今仍然安安穩穩住在韓王府的,卻不過只是寥寥數人。
能夠被發送到幸春園的,都是韓王不曾碰過的女人,皆為處.子之身,那些承過幾夜恩寵的美姬,按照黃婆婆的說辭,是該撥有院落和侍女,可以成為韓王正式的姬妾。韓王元湛的荒.淫之名是自他十二歲起就傳揚出來的,他十四歲起令人廣選美女充入王府後院,而今已有四五年,那麼其他的美人呢?為何她連聽都不曾聽說過?
而在王府裡,有權利處置姬妾,並且不被人詬病的,便只有司徒側妃一個人。
碧落知道,顏箏的擔憂並不是無的放矢。她聽人提起過,司徒側妃雖然看著溫柔親切,但行事卻十分毒辣,她曾經令人砍斷了企圖在韓王飯菜中下媚藥的姬妾的手掌,還曾親手給與侍衛私.通暗結珠胎的美姬灌下虎狼之藥,韓王府後院美人眾多,正因為司徒側妃的雷霆手段,才能比皇城任何一家公侯府邸都要平靜。
她這樣想著,心裡邊不由有幾分憂慮,便忙低聲問道,「月喬得了韓王青睞,連續幾日不曾回冬院,想來已經成了司徒側妃的眼中釘肉中刺,到得罪了司徒側妃,她豈不是就危險了?我與月喬雖然稱不上什麼交情深厚,可她與我們同住一院,是為同盟,她若是不好,我們同住冬院,恐怕也不能免禍。」
比起蘇月喬,碧落更擔心自己,她抓著顏箏的手臂輕輕搖晃,滿臉認真地問道,「箏箏,你主意多,快想想有沒有什麼抽身之計,能讓你我避開來的?」
顏箏輕輕拍著碧落肩膀,笑著說道,「我怕你杞人憂天了。韓王身邊的美人年年都換新人,可韓王府卻只有一個司徒側妃,她既然能容得下蕊花夫人,白姬和柔姬,就自然也能容得下區區一個蘇月喬,只要月喬能夠在韓王心裡留下一席之地,我敢篤定,司徒側妃是絕不會碰她一根毫毛的。」
她話鋒一轉,「但月喬能不能攻佔韓王的心,並不是你我能做決定的,這全要靠她自己,所以,與其坐在這裡庸人自擾,倒不如現在出來,與我一起出去。我在附近一座無人居住的小院裡,發現一些顏色艷麗的桑果,若是能取了來製成胭脂,賣給洛姬她們,一定能賺許多錢。」
碧落有些猶疑,「無人居住的小院?你確定?司徒側妃雖然沒有說不准我們亂跑,可若是闖進了不該進的地方,可是要惹麻煩的!」
顏箏笑著點了點頭,「昨日廚房上林大娘養的貓兒丟了,我閒著無事,便替她一起找。後來聽到貓叫聲,我便跟著過去了,誰知道就在西北側發現了一座廢棄的小院子,門都壞了虛虛地掩著,屋頂上的瓦片碎得七零落,院子裡都長滿了雜草,唯獨有兩顆桑果樹長得又茂盛又濃密。」
她頓了頓,接著說道,「後來,我找到了貓兒送還給林大娘的時候,順便打聽了一下。林大娘說,這院子不住人,從很久之前就已經這樣了,因為位置偏僻,平素也無人去到那裡,所以便一直沒有修繕。我想,這些桑果若是無人採摘,過些日子便就都成了肥料,滋養那些野草也是浪費,還不如咱們採了來制胭脂,我恰好曉得幾個特別的方子,等胭脂做出來了,咱們就賣了換錢。」
韓王府份例裡的胭脂不大精緻,她前日還聽洛姬抱怨過的,只要她能依著從前常用的方子做幾個出來,不僅洛姬一定會要,那些忙著結實王府裡侍衛管事的美姬也肯定想要。
碧落出身商戶,頭腦十分活絡,只聽顏箏說了幾句,便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
如今她們雖然已經勉強安定了下來,但要想過得滋潤些,卻還是得拿錢去換,不論衣食住行,哪怕是想要和府裡的丫頭婆子相處得好一些,也都要到處大點。她和顏箏不似洛姬和月喬帶著大把的銀錢來的,也不似她們有強而有力的後台可以隨時寫信回家要銀子,如果想要手頭鬆一些,做事更方便,那就必須要想到個能夠生財的法子,而現在,顏箏找到了這法子。
她忙點了點頭,又忽然搖了搖頭,「雖然那廢棄的院子沒有主人,可整座韓王府都在司徒側妃的掌理中,咱們偷摘幾個果子雖然不足為奇,但若是想做長久的買賣,卻最好還是知會司徒側妃一聲,不如我先去請教一下周嬤嬤,可不可以用府裡的花草果子來做胭脂?」
顏箏瞇了瞇眼,讚賞地說了聲,「好。」
她心裡卻在想,還是碧落想得周到,若是得了司徒側妃的允許,那她以後便能夠籍由這個借口,在韓王府到處走走看看,觀察一下韓王府的地形,偌大一個韓王府,總有些地方是司徒側妃都不知曉的。多一條路,就多一種方法,假若將來有一天,她身處險境,那麼對這裡的環境更加熟悉一些,說不定還能救她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