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說輕易不要說謊,因為謊言一開頭,你就要為了圓這個謊而不停的說謊下去,無休無止,不是被其所累,就是中途被人識破難以收場。就像墨子虛,墨宗作為諜人組織干的大多是機密之事,然他卻從來不會讓弟子隨意的取幾個花名,他深諳說謊是件艱難的事,墨宗從西域到大明,所有的人該什麼叫什麼,蘇落去谷梁世家沖喜時也並無化名,墨宗改為墨家馬幫、師父改為舅舅是無奈之舉,是他籌謀多少年的大事,這也讓蘇落後來幾番負累。
侄女變成少奶奶,卻也不是隔著十萬千里的距離,至少輩分不差,她完全可以說自己是谷梁鴻朋友的女兒,是侄女後來成為兒媳。她也可以說侄女是她們那裡的方言,侄女就是兒媳、兒媳也是侄女。她還可以說很多很多,杜撰一兩個故事而已,但她氣惱的是春好說出自己的身份,這是她最不願提及之事。
片刻的靜寂,旁邊是歌舞樂曲,眼前是盧不思粗重的喘息,忽然,他突兀的一笑,看向谷梁鴻,「老弟,這是怎麼回事?」
蘇落想說話,谷梁鴻手掌一擋,正色道:「蘇落,是犬子的未婚妻。」字字鏗鏘,表情肅然。
舞姬跳到**,大廳的客人拍手喝彩,他的聲音被淹沒,但盧不思還是清晰的聽到,驚詫,良久才道:「谷梁老爺,我喜歡上你的兒媳出於不知,也就算不得齷蹉,而你把兒媳說成侄女,還帶著她到處招搖,這又算得什麼。」
盧不思言語含著譏諷,是典型的窮凶極惡,蘇落名花有主,他只有哪涼快哪呆著去了,當然不高興,自從見了蘇落他日日做夢娶媳婦,這樣的大起大落讓他脂肪堆積太多的心臟承受不住。
蘇落聽他言語不恭,就想反唇相譏,也知道谷梁鴻是個大俠人物,是個君子人物,吵架這樣的事他是怎麼都不在行的,其實自己也不在行,但既然孔聖人都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所以吵架女人還是比男人嘴巴利落的,剛想開口,谷梁鴻卻朗聲一笑,對盧不思的話毫不在意,道:「盧不思老爺,我即使把兒媳說成是女兒,那只不過是我們的習慣還有感情,她是我谷梁世家未來的掌門夫人,我教她學做生意出來見世面沒什麼不可,倒是你,以後再動春心,切記打聽好姑娘的身家,不要再鬧出笑話。」
明顯的話不投機,別說半句多,連看對方一眼都顯得多餘,盧不思拂袖而去,雖然沒說什麼「你走著瞧」,但谷梁鴻也明白,此後兩個人的生意只怕要畫上休止符了。
東主離開,留下柳離離尷尬的愣在那裡,她是盧不思請來陪谷梁鴻的,走也不好留也不好。
或許,蘇落的可愛之處就在於此,小事糊塗大事不糊塗,無論曾經怎麼對柳離離吃醋不屑,此時卻拉著她道:「柳姐姐我們來吃酒。」然後又讓春好過去填補了盧不思的空位,蘇落忽而講了一段手抄本上看來的故事,忽而講出一段來自民間的傳說,不多時調動出一幅其樂融融的好氣氛,柳離離也很快自然起來,春好也很快融入進去,谷梁鴻在一邊自斟自飲,看著三個姑娘家說說笑笑,忽然發現習慣胡鬧的蘇落不是時時都胡鬧,那是分時間地點人物的,這丫頭看上去天真單純毫無城府,卻是自己看走了眼,她鬼靈精呢。
午後,這場被盧不思相約的酒宴完畢,谷梁鴻付了賬,又帶著三個姑娘欣賞歌舞,他本來因為盧不思求婚蘇落而抑鬱的心情卻被蘇落調節好,索性就玩個痛快,還買了一束鮮花讓酒樓的小廝送給跳的最好的那個舞姬。
直勾留到黃昏,蘇落微醺,春好第一次飲酒臉紅的像猴屁股,柳離離還好,不改嫻靜和優雅,四個人離開胡姬酒樓,谷梁鴻正想與柳離離告辭,她卻道:「能否請恩人往我的小榭一坐?」
谷梁鴻登時陷入進退維谷之中,主要是怕蘇落突然翻臉,不料想再次出乎他的預料,蘇落竟然道:「大叔你去,天將晚,柳姐姐這樣回去我也不放心。」
谷梁鴻想說你這樣回去我更不放心,蘇落搶了先再道:「此一別不知何時再來西域,說幾句告別的話也好。」
谷梁鴻看她言辭懇切,更加覺得對柳離離卻之不恭,唯有再三叮囑她小心外加不要亂跑,就同柳離離去了綺香苑。
皎月勾出一簾夜色,正是綺香苑熱鬧的時候,妓院過的就是黑白顛倒的生活,無論西域還是大明,倘若缺了妓院,夜晚便是死氣沉沉,妓院從表面意思去理解,是男人買肉和女人賣肉的場所,那是典型的窯子,然而上等的妓院上等的妓女絕非買肉和賣肉那件事,是文人墨客流連之地,是很多詩詞曲賦發祥之此,妓院是這個時代和之前之後很多時代的特殊文化。
綺香苑西邊有個小榭,那是頭牌柳離離招待特殊惡客的場所,周圍有大片的花木,蝶蝶蘭、仙人望成簇,難得的是竟然還有一棵盆栽的佛桑,此花畏寒,能在西域這種極冷極燥之地見到實屬不易。
谷梁鴻被柳離離帶入小榭,一片花木成了天然屏障,把綺香苑的喧囂隔開,也不掌燈,也不置酒,月華透過花木落在柳離離臉上支離破碎,她屏退丫鬟,走近谷梁鴻,仰頭望著他,努力好久才說出口:「帶我走。」
谷梁鴻驀然愣住,想了想終於明白她的意思,「柳姑娘……」
柳離離仍舊重複:「帶我走,不敢奢望做你的夫人,妾願賣身谷梁世家為婢,只求日日見到你。」
谷梁鴻遲疑再遲疑,不忍傷害這個柔情似水的姑娘,然而他明白柳離離的用意,她喜歡自己非一日兩日一年兩年,或許從認識的那天開始,只是感情這種東西非常奇怪,這柳離離品貌俱佳,然自己卻是心如止水,也不想隱瞞,唯有道:「柳姑娘,承蒙你的錯愛,我谷梁牧風何德何能,受之有愧,然而……」
剩下的一半話有點艱難,他沉吟道:「我若想帶你走,就不會等到今日。」
再清楚不過的婉拒,聰慧如柳離離怎能不懂其中之意,但凡出色的女子或多或少都是高傲的,她扶著小榭的廊柱站了,眸子裡透漏出冷幽幽的光,苦笑下道:「你喜歡她。」
谷梁鴻未知柳離離所指是誰,也就默不作聲。
柳離離猛然回頭,風拂髮絲,表情哀戚,「你看她的目光與看別人不一樣,那叫真情流露,我等了你多少年,都沒有等到你這樣的目光,只是你要明白,什麼事可為什麼事不可為,如若你一意孤行,只怕到最後會身敗名裂。」
這一次谷梁鴻終於明白了柳離離口中的「她」應該是蘇落,可是自己小心又小心,在人前並無對蘇落表現出任何與眾不同的舉止,不想還是被柳離離勘破,也不解釋,仍舊道:「柳姑娘,你是個好女子,只是我凡心已死,不再覬覦感情之事,若你需要錢財需要其他幫助,我絕不推辭。」
柳離離突然哈哈一聲笑,有點刺耳,更加失了常態,月色下是她蒼白的一張臉,這樣放肆的笑她從來沒有過,她就像一個演員,活在自己上演的一齣戲裡,時刻保持優雅端莊,該怎樣的說話怎樣的笑怎樣的走路,都是提前設計好的,或許,這正是谷梁鴻能夠欣賞和尊敬她,卻無法愛上她的緣由,最好的參照便是蘇落,那丫頭連心都是素顏的,這是她給人的感覺,璞玉渾金般的感覺。
谷梁鴻一臉探究的看著柳離離,終於還是沒能看明白她這笑的深意,這是女人從骨子裡發出的憤恨和絕望,谷梁鴻更沒有想到,這場拒絕給他帶來之後的禍端。
「你可以走了,不送。」柳離離說完先行離開,步履蹣跚,瘦小的身影不多時消失在花木之後,消失在谷梁鴻的視線裡……「落落!」他喚了聲,急火火離開綺香苑。
蘇落和春好此時卻唱著曲,咿咿呀呀的沒有內容,互相攙扶著往客棧走,風大了起來,揚起的沙塵迷眼,她使勁的揉,放下手時卻被人咚的撞上,蹬蹬後退坐了個屁股蹲兒,剛想罵卻發現撞她的人眼熟,竟然是那妖男魚仙姬,而他旁邊還是師兄墨飛白。
「大師兄!」喚了句,接著又朝魚仙姬道:「大師嫂。」
何謂大師嫂?這個詞無法深究,純屬她醉酒的虛構,墨飛白道:「落落,怎麼是你。」話剛撂地又拉起她:「快跑!」
跑?為何?蘇落發蒙,不遠處的巷弄傳來踏踏的腳步聲,人數至少在十幾個以上,墨飛白道:「是錦衣衛在追殺魚公子,你快朝另外的方向跑,我把錦衣衛引開。」
蘇落對錦衣衛一向沒有好感,主要是和谷梁鴻遭遇過兩次,酒勁上來一推墨飛白道:「我是姑娘家,他們不會注意,我來引開他們,你們趕緊逃。」
墨飛白不想答應,魚仙姬抓緊他道:「師妹的話很有道理,錦衣衛又不認識她,我們快走,大業要緊。」
墨飛白遲疑下,一咬牙一跺腳護著魚仙姬跑走。
酒壯英雄膽,蘇落和春好迎著錦衣衛而去,狹路相逢後她故意左躲又躲,弄得錦衣衛堵在狹長的巷弄口,前面的那個剛想發火,後面上來一個年長者,口中嚷著:「怎麼回事?」
突然就發現了醉態十足的蘇落,他眼珠子凸出,驚呼:「娘……」
蘇落怔住,隨即哭喪著臉道:「我有那麼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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