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日一夜,蘇落、谷梁鴻和春好才回到沙城,眾人悉皆過來探望蘇落,她有驚無險安然而返,當然值得高興。
墨飛白著實懊惱不已,若非自己和蘇落生氣離開蘇落也不會被沙漠之王的人擄走,只怕他更生氣的是救下蘇落的又是谷梁鴻。
墨緋煙卻不以為然,掏出一面菱花鏡左右的照,不改孤芳自賞的個性,更加不改的是一條毒舌,「落落現在可是紅透半邊天,連沙漠之王都對她蠢蠢欲動,你們說改天大明國的皇帝會不會也對她一見傾心呢。」
蘇落無心和她針鋒相對,提及大明的皇帝,她就想起墨飛白所做的事情,那就是尋找建文帝和推翻朱棣,她不關心政治,但也知道朱棣的鐵腕政策,擔心墨飛白的安危,剛想找個借口拉著墨飛白躲出去說話,有人敲門,春好過去啟開,是店裡的夥計帶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立在門口。
「谷梁老爺,我們家小姐有請。」
谷梁鴻認得這是柳離離的丫鬟,點頭,起身就想隨她走,蘇落颼的竄過來,「我也去。」
谷梁鴻道:「你太累了,留在客棧歇息,我和柳姑娘有事談。」
一個有錢的男人和一個愛錢的妓女所謂的事,是床事,蘇落撅著嘴滿臉不高興,總算還有理智,出口嘲諷時把床事改成:「是親事。」
谷梁鴻無可奈何的樣子,看看墨飛白,「待我照顧落落。」
墨飛白也不高興了,他居然叫師妹落落,他居然以師妹家人的身份來托付我,忍了忍,努力讓自己保持君子風,卻還是冷冷道:「不客氣,落落是我的家人。」
谷梁鴻聽出他語氣中的不滿,也瞭解他對蘇落的感情,沒有接下話去,沒料想走去門口墨緋煙又道:「我們負責把她養大,卻不負責照顧她的後半生,希望您此後親力親為。」明顯是不滿意谷梁鴻丟下蘇落給墨飛白。
谷梁鴻自嘲的笑笑,這就叫牽一髮而動全身,整個墨宗都在恨自己了,也不多說,隨著柳離離的小丫鬟去了綺香苑。
到了之後照例打賞老鴇一定數目的銀子,然後上樓去找柳離離,兩個人剛一見面,柳離離就屏退丫鬟道:「恩公,我這幾日翻來覆去的想,按照您說的時間,這手釧的主人應該是失蹤已久的建文帝的妃子,據說當年朱棣攻破京城之後皇宮起了大火,當時的皇帝朱允炆帶著皇后跳入火中殉國,所以排除了皇后的可能,而朱允炆身邊的女人並不多,剩下的也就屈指可數,恩公你可以從這方面著手。」
她這樣一說,谷梁鴻也就想起了往事,手捧著柳離離遞過來的香茶慢慢往椅子上坐了,追思那場記憶猶新的往事——
那時他是個初出茅廬的小將軍,驍勇善戰,響應朱棣的清君側、靖國難號召,去助其一臂之力,京城攻破時他率先殺入皇宮,當時宮中起了大火,到處都是亂糟糟彷彿世界末日,突然有個年輕的女子抱著一個嬰孩跑向他,女子後面是十幾個追殺她的內侍,女子高喊救命,他殺了那些內侍救下女子,沒想到那女子把手中的嬰孩塞給他,然後脫下手腕上的一枚手釧交給他,急急道:「小女托付給壯士。」她說完就拾起地上那些內侍的刀自刎而死,谷梁鴻正驚詫,忽然眼前一片虛無的藍光,神識飄忽而去彷彿做夢,等他清醒過來手中的嬰孩不翼而飛。
後來他瞭解了朱棣所謂的清君側、靖國難就是逼迫建文帝退位,憤而離開,退隱為商人,也尋找了那女孩好多年,卻一無所獲,耿耿於懷,最近兩年他索性從手釧下手,只要得知當年把嬰孩托付給自己的那個女子是誰,或許就可以找到那個嬰孩。
現在聽柳離離如此說,忽然頓悟,打聽到朱允炆當年的妃子並非難事,急忙感謝柳離離的提醒,因為擔心蘇落的安危,怕沙漠之王再下毒手,所以連茶都沒有吃一盞,匆匆告別柳離離,出了綺香苑就想回客棧,忽然又想起昨日途中蘇落說的,從來沒有一首曲子是專門寫給月亮的,聽其言語中非常失望的感覺,他想了想沿街尋找,找到一家樂器行走了進去。
店主人見有客上門趕緊迎了過來,指著羅列的樂器問谷梁鴻所購何物。
「沒有七絃琴嗎?」谷梁鴻問,他環顧一圈,都沒有發現。
店主人道:「真是不巧,七絃琴斷貨。」他說著,又不想失去賺錢的機會,於是推薦谷梁鴻其他的樂器,胡琴、馬頭琴、火必思、豎笛、洞簫、琵琶、塤,等等西域的中原的,琳琅滿目。
谷梁鴻是想買一張七絃琴的,那也是他最喜歡最擅長的樂器,本打算換一家店舖看看,忽然發現了一枚卵形的十孔塤,暗想馬上就要回轉涼州,一路還要照看貨物,特別要保護好蘇落,攜帶一張琴著實礙事,這塤好,小巧容易隨身帶著,於是付了銀子買下一隻,回到客棧便閉門謝客。
夏日天長,入夜時候蘇落和春好擠在床上閒話,有一搭無一搭,天馬行空,無拘無束,忽然想起春好說過她喜歡楊二郎的事,於是呼哧坐起:「我去找老爺談談,把楊二郎許給你。」
春好嬌羞的捂著臉偷笑,並糾正她的話,「姑娘,是把我許給楊二郎。」
蘇落已經蹭下床,「誰許誰都一樣,天地陰陽乾坤黑白男女,誰離開誰都不行。」
春好一把拉住她,「可是姑娘,老爺從外面回來後就把自己關在房間,午飯晚飯都沒有吃,並下令任何人不能打擾他,你別去了。」
他怎麼了?被柳離離拒絕婚事傷心欲絕?不然為何把自己關起來閉門不出,飯也不吃,還真是個癡情種。想著想著蘇落就想出氣來,騰騰的過去谷梁鴻的房間,剛到門口,卻聽裡面傳出一陣低沉的樂聲,她更氣,我一個小姑娘都不多愁善感,你一個大男人被人家拒絕就躲在屋子裡發愁,所謂男愁唱女愁哭,他現在好像在吹奏什麼東西,顯然是抑鬱得不行。
咚咚的敲門,敲門聲中很是不友好,樂聲止,谷梁鴻把門打開,蘇落發現他手裡拿著一隻塤,然而臉色淡然,不像是愁腸百結的樣子,她側身從谷梁鴻和門的空隙裡擠進去,看屋子裡也無異狀,比如用以明志的血書比如麻醉心靈的空酒壺,失戀的人大多是這種表現。
「其實,柳離離只是一個風塵女子,既然人家不肯咱也別勉強,畢竟你這樣的身份娶個風塵女子也不符。」她裝著好心的勸慰一番。
按理谷梁鴻是不想和她玩笑的,公公和兒媳,言則端正態,行則規行矩步,只是她一再的戲弄自己,潛移默化,谷梁鴻多多少少也時不時的忽略兩個人的關係,道:「可是柳離離真的很美。」
蘇落不知面前這個人是真笨還是存心氣自己,心裡罵著娘的他真可惡,嘴巴卻譏笑著,「魚仙姬也很美,你一併娶了,左擁右抱,一邊是美女一邊是美男,詳盡齊人之福。」
說完拋給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想轉身離開,谷梁鴻朝她背影道:「走一步試試,這首曲子你就別想聽了。」
他還試著吹了幾下,空靈的塤聲霎時遊走在房間,如一泓清泉從蘇落的頭頂灌至腳下,週身沐浴在無盡的清幽中,一點點舒朗一點點哀婉,她猛然看去谷梁鴻,「這是什麼曲子,我為何沒聽過?」
谷梁鴻踱步過去扶著窗沿看天,「你猜?」
蘇落想了想道:「滿目河山空念遠,何不憐取眼前人。」
谷梁鴻靈台突震,驀然轉頭看向她,揣測她話中的「滿目青山」是不是被她誤會的柳離離?「眼前人」當然是她蘇落,可是落落,我乃凡夫俗子,你再這樣苦苦癡纏下去,不是讓我犯罪嗎,公公戀上自己的兒媳,恐怕要墮入十層地獄,永世不得重生。
蘇落看他癡癡呆呆的模樣,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懵然而問:「我說的不對嗎?可你適才遙望遠方的樣子不就是在提示我嗎?」
谷梁鴻心裡一冷,看不見自己的臉紅不紅,仍然覺出臊得慌,原來是自己自作多情了,把玩手中的塤用來掩飾內心的慌亂,其實他剛剛是在望月,道:「此曲叫《醉嬋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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