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人是幹什麼的?陳曾首先冒出的想法是他們是好奇他們的車,畢竟這是村裡,但一想又不對,第一,這是兩個成人,應該不會像小孩子那麼好奇;第二,這個村是產煤的,雖然這是農村,但它的經濟水平早已遠遠超過農村了,甚至可以和三線城市相媲美,所以陳曾相信經常出沒在這裡的煤老闆,他們開的車要比他們現在開來的這兩輛車豪華得多,起碼也是奔馳寶馬之類。
好奇談不上,那他們是幹什麼的?想著陳曾就想走過去。可面前的這個老實的後生卻制止了他,說:「如果你們真是來調查黑煤礦的,你們就不要過去。」
哦?為什麼?陳曾看向他。他繼續道:「在他們沒弄清你們的身份和來意之前,他們是不會對你們怎麼樣的,只會注意和提放。」
陳曾更加驚訝了。他轉身帶路,同時道:「去俺家說。」
路上,陳曾問他怎麼稱呼,他說叫俺二愣子就行。許世傑絲毫不掩飾道:「這麼難聽的名字,愣子前面還加個2.」陳曾向二愣子介紹了他們幾個人的名字,他點頭應著,樣子傻傻的,有點像許三多,也不知道真的全記住了沒有。
來到他家後,院子裡坐著一個老頭,身材矮小,但笑起來眼睛很有神,精氣十足,和他兒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二愣子給老頭介紹了下他們,老頭笑道:「進裡面坐,進裡坐。」顯得非常親近。但親近中可以看出他的圓滑。
陳曾們進屋裡參觀了參觀,家徒四壁,除了放衣櫃,電視機之外,再無其他擺設。也再無其他人,看樣子只有這父子兩人。房間內的光線不好,雖然很涼快,但給人一種不舒服的感覺,他們出來坐在院子裡的榆樹下的石礅上。
二愣子去做飯了,正在石棉瓦搭建的棚下翻炒。老頭道:「午飯就在俺家吃吧,需要知道什麼,俺對這個村裡的事情還是瞭解很多的。」
陳曾笑道:「大叔,我們正是想找這樣一個人。」
老頭笑著搬了一張桌子放在樹下,又把碗筷擺上。很快,二愣子就端著兩碗洋芋叉叉上來了,廚藝不錯,看著都覺得非常的香。老頭又抱著一罐酒出來,笑容始終掛在臉上,說這酒俺們自家釀的,醇得很!
陳曾感到頗為高興,這個村裡的人很好客啊。雖然飯菜清素,但主人熱情的態度讓賓客們覺得這兩碗洋芋叉叉比山珍海味還豐盛。
然而,世上沒有白吃的午餐,這的確是一句真理。而且現在還正好是午餐。太吻合了。
「俺們村之前就有來過記者,也是先從俺這兒打探的消息,他們還給了俺一些費用,那些記者不知道是不是和你們一樣是來自電視台的。」老頭笑著說道。
張方子和劉健都看了陳曾一下,陳曾當然也不傻,聽出了他話裡的意思。歎了一聲。也知道現在要是不掏點小費,估計人家會立馬回翻臉,把上來的洋芋叉叉和醇酒都撤走。
入鄉隨俗嘛。陳曾道:「那是肯定的,你招待我們這麼好,我們怎麼好意思白吃白喝,種洋芋還得買化肥」陳曾絲毫不再拐彎抹角,從錢包裡抽出一張一百放在桌子上,給他推過去,「只要你提供的消息有用,一張一張地給你。」
老鬼憨厚的笑笑,把錢踹進袖子裡。
他道,「那兩個人是放哨的,煤老闆專門雇來的。對於陌生的車輛和外來人員,他們很警惕,如果他們知道你們是記者,你們絕對上不去煤山上,他們會設法阻撓你們。」
陳曾道:「這麼囂張?沒人管嗎?」
「誰管啊,能開礦都是經過了地方政府的『默許』,官員收了油水後,睜一隻眼閉著一隻眼裝作不知道,上面的人來查的時候,他們還會提前通知這些黑煤礦,而且村名們也有異化分派,有些窮的人,眼紅這些黑煤礦,他們可能會支持你們這些記者的到來,而有些在黑煤礦工作的人,他們對記者的到來並不是很歡迎。」
張方子道:「黑煤礦的工資多少?」
「一個月能拿到4000到5000塊,而正規煤礦一般給到3000左右。在黑煤窯干是他們的活路,他們一般不允許外人干擾。」
「開個黑煤礦需要走哪些程序?」陳曾道。
「這個,這個俺不是很清楚,俺沒開過煤礦。」老鬼看了看陳曾的手裡。
陳曾心裡搖頭苦笑,又抽出一張紅紙推過去,老鬼立馬改口道:「雖然沒親身開過,但俺多少聽別人說過一些。一,你需要和礦產資源局的領導私下裡打個招呼,得跟他通個氣,搪塞點東西。因為光明正大地和礦產資源局申請是不可能的,你開的是黑煤礦。二就是,在這兒的紀委裡面找個靠山。在這裡,紀委什麼事都管。在裡邊沒有人是不行的。三,找到鄉政府。在鄉政府裡邊說得上話的人,得給他們錢,不然他們會整死你,天天來查你。剩下的兩道程序是派出所和村書記(村長)。不給派出所好處,口子就沒法開。他們抓住一個(黑口子)礦工要罰款1萬,抓住一輛裝載車罰款3萬。至於村書記(村主任),他們是土地爺,挖他們地下的礦所以要給些錢,他們能保證你安心生產。」
他又道:「但打通這些關係很難啊,所以很多煤礦都是有人際的人和有錢的人合夥開。只要你有關係,一分錢都不出,就可以佔上百分之五十的股份。」
陳曾道:「打點這些關係,需要花費多少錢?」
「這就沒個固定的准了。」他說,「給村長的『黑水』(即支付開黑煤窯的好處費)一般是2萬,給一次就可以了。其他部門的人,要經常走動,經常給錢,但第一次的『公關費』大約需要20萬元。」
還有一種情況,開黑口子並不一定非經過這5道程序。可以給村支書每年交十來萬元,也能確保在其所在村的地界開辦黑煤窯。進村都得經過山路,什麼人什麼車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他們能幫著放哨,他說道,「剛才的那兩個就是放哨的,他們包攬了所有黑煤礦,替所有的黑煤礦放哨。混得不錯,手下有小弟,不然這飯碗也輪不到他們。」但是,僅依托村支書為靠山,是開黑口子風險最大的一種選擇。
許世傑道:「那搞好關係後,就直接可以挖煤了?怎麼個挖法啊?煤離地表多深啊?」他對這方面完全不清楚,所以聽的時候聚精會神,非常認真,如果學習上也能到了這種程度,想不考好的成績都難。
「對,可以直接挖了。但一般來說,老闆會雇上兩三個技術人員和其他苦力工,先挖井,直到挖到煤層才開始正式僱人采煤,煤層有深有淺,陳曾們這裡平均50米左右。」
「就隨便找個地方挖嗎?山上那麼多煤礦,那豈不是很亂?」
「對,非常的亂,山現在已經不是山了,千瘡百孔全是洞。一般的煤老闆都沒多少文化,對煤層在地底下的分佈完全不清楚,拿著地圖也是空看,工人也都是農民工,在地裡面瞎挖,哪兒有煤朝哪兒挖,經常出現兩個礦挖通的情況,不過誰也不惹誰,各自改變方向。曾經有個黑煤礦挖到人家正規煤礦那兒去了,中間掛了布簾,當作是分界線。」
陳曾聽著點點頭,這時候突然有手機鈴聲響了,聲音不是來自陳曾們當中的人,而是來自榆樹旁邊的茅廁。
北方農村的茅廁大都沒有茅頂,都是露天的,一家就一個茅廁。地上挖個俯視圖是「凸」字形的土坑,塗上水泥,外面壘起石頭圍牆(齊腰高),路人在遠處看不見就成了。
(這在城市是絕對不行的。這年頭城市的風氣很壞,茅廁若修成這樣,女性都不敢上廁所了,絕對會有人偷窺。這主要是因為城市人太多人太雜,大家都是陌生人,一旦被發現了也不覺得丟人,再碰頭的概率幾乎等於零。而在農村,一個村裡就這麼三四百人,大家都認識,被發現了以後還活不活人了。這和有些人在qq裡視頻mai淫是同一的心理驅使。你根本看不到對方的臉,是熟人你也認不出。)
老鬼對這聲音特別敏感,快步走過去一看,就聽他喝罵一聲,而同時一個中年漢子從裡面站起來,手裡握著手機,指著老頭道:「我全聽到了,原來是你!老小子,你完了你完了!」說著急忙跑了。
老頭嚇得面色鐵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