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閨女和女婿回門,使得韓家一下子又熱鬧起來。
「現在啊,就差二娃子了,要不然咱一大家子就真的團團圓圓了。」
林氏有些想兒子,鼻子酸酸的,眼眶也有點紅。
韓玉見狀,連忙上來安慰道,「娘,二哥他越來越有本事了,說不定下次回來的時候,直接給你帶個二兒媳婦回來呢。」
都說女兒是爹娘的貼心小棉襖,韓玉的一句話,立即讓林氏的臉上再次浮現出笑容來。
「只要不是那不三不四的,要真能領回來一個,我跟你爹高興都來不及呢。」
林氏看春草手忙腳亂的,放下筷子,說道,「春草,來,娃蛋兒給我,你先吃著,趕緊吃了再哄睡著。」
說到領媳婦回來,在農家也有這樣的事兒,就是在外面的時候,被哪家的姑娘看上,死心塌地跟著,一起來到這鄉下過日子。這樣有個好處,就是不用花一分錢,就能賺個媳婦;當然也有個壞處,就像林氏說的,你不知道這姑娘到底是不是清白人家的閨女。
「別光顧著說話,你看菜馬上都涼了。想說話,吃了飯,好好說,時間多著哩。」
韓子明在一旁催促,把桌子中央的酒壺拿到跟前,又去几案上拿了兩個小酒盅,倒滿,捏著其中一杯遞到白澤跟前,「來,阿澤,咱爺倆碰一杯。」
「爹,你自己喝就行了,阿澤不能喝酒。」
韓玉看到這一幕,有點急了,搶過韓子明手中的酒杯,放到自己的跟前,紅著臉說道。
「阿澤。咋的,這剛娶了婆娘,就被管嚴實了?」
韓子明一盅酒倒進嘴裡,辣的「啊」了一聲,打趣著一句,隨後看著韓玉,「男人不喝酒,白在世上走。我們男人之間的事兒,你一個女人家別瞎摻和。」
韓玉有點委屈,眼神向林氏求援。這個時候林氏,說道:「他爹,你自己多喝點可以。別讓阿澤喝太多。」
「娘,是不讓阿澤喝。」
韓玉嘟了嘟嘴,看到白澤已經被韓子明灌了一杯,搖了搖頭,問道。「爹以前不喜歡喝酒的,什麼時候開始喝的。現在既是煙鬼又是酒鬼。」
「抽煙最凶的時候,還不是你離家的那段時間。」
林氏抱著韓立,輕輕拍著他的屁股,意識到不該提這個話題,連忙說道。「喝酒,以前都是不時喝兩杯,你還有你大哥的事兒一辦。沒啥大的負擔了,這才喝起來。那天你出門子,咱家的宴席,你爹喝得最多,吐得到處都是。」
「嘖。這正吃飯呢,說這些幹啥。還叫不叫人吃了。」
韓子明一聽,立馬就皺起了眉頭,有些不滿地抗議道,「男人不抽煙,對不起老祖先;男人不喝酒,交不到真朋友。這些可都是老輩兒傳下來的的經驗教訓。」
「小玉,沒關係的,咱爹高興,我陪他喝兩盅,沒什麼大礙。」
白澤知曉韓玉的心思,為了讓她放寬心,就附在她耳旁小聲說道。
「汪……汪汪……」
正當一家子說說笑笑,吃吃喝喝,忽然黑豆對著門外狂吠了起來。
「誰啊?!」韓俊朝外喊了一句。
「墩兒,他妹子,你們快點出來,咱大奶奶不行了!」
這時門外響起了韓國龍的聲音,很急切。
一聽這話,韓子明哪裡還有喝酒的心思,林氏也連忙把韓立遞給春草,緊跟其後,走了出去。
韓子明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就問道:「啥?咱大奶奶咋了?」
韓國龍歎了口氣:「咱大奶奶她不行了!」
說著,兩人就直奔前院,韓國龍加快步子去喊老二韓鐵鏈。
「阿澤,你在家裡吧,我也去前院看看。」
韓玉放下筷子,朝白澤打了聲招呼,轉身離弦的箭一般,跑了出去。
汪氏在整個杏花村乃至周圍的村鎮都是最高壽的一個,到今年已經是九十六歲,如果加上閏年閏月,也算是百歲高齡了,這種年齡,在這樣的時代背景,已經不單單是傳奇,而是神話,都說「人生七十古來稀」,現在的汪氏是稀有中的稀有,成了著名的老壽星。
來到前院,站在汪氏床前的時候,韓玉仔細打量著她:
滿頭的銀髮,梳理的很整齊,竟然沒有一絲亂髮。臉上的皺紋自不必說,像多年的樹根一樣,盤根錯節,似被歲月雕刻的條條溝壑。她雙眼閉著,臉上沒有意思痛苦的神情,一眼看上去,讓人覺得她很安詳,好像是睡著了一樣,呼吸也很平穩。
「大奶奶,大奶奶……」
韓子明附上去,輕輕喚了兩聲,但得不到回應。
林氏問旁邊的滿臉憂傷的姜氏:「娘,俺大奶奶是咋回事?」
姜氏揉了揉眼睛,說道:「吃著飯的時候好好的,吃罷飯在門口坐著說話,她撲通躺地上了,叫了叫不醒。」
韓子明問道:「郎中喊了沒?」
「喊了懷義,應該在路上了。」大娘解氏回道。
韓鐵鏈和謝氏到來之後,出奇的平靜,兩人站在床榻前,靜靜看著。
郎中張懷義到來之後,立即被請到床前診脈查看,弄了個凳子坐著。
「脈象平穩,也沒啥大的問題。」
這是張懷義診斷的結果,不過當被問起怎麼救治的時候,他笑著說道,「壓根沒病,也就不需要救治。今晚看看吧,要是能熬過去最好,熬不過去,準備後事吧。這麼大年紀了,不是喪事,是喜事。」
紅事和白事,分別就是喜事和喪事。
尋常人過世就算是喪事,不過得享高壽的老人去世,在農家裡,是被當做喜事的。
像汪氏這樣的高齡老人去世,家裡不需要披麻戴孝哭喪,而是要像舉辦喜事一樣,宴請賓客,請響器班,敲鑼打鼓吹嗩吶,好像慶祝節日一般。
就算如此,家裡人當然不願意汪氏就這麼走了。
等把張懷義送走,韓子明說道:「今夜我來守著。叫咱娘去俺家睡。」
韓國龍和韓鐵鏈對視了一眼,都點了點頭,看著韓子明,算是默認同意了。畢竟是三兄弟,他們都知道這個三弟的脾性,這種時候,他能說出這樣的話來,那肯定就是這麼做。
「娘,我能不能陪爹一塊守夜?」韓玉拉了拉林氏的手,小聲問道。
林氏搖了搖頭,小聲回道:「這個不成,守夜的人不能多,一個人最好,多了就不吉利了。」
其實汪氏的棺材早早準備好了,在另外一間屋子裡存放了幾十年。
農家裡都是土葬,而老人的棺材並不是等去世了才開始準備,而是生前就備好的,有這麼一個說法。家裡有棺材鎮著,活得時間更長。所以,汪氏的棺材準備了幾十年,這麼多年,這副棺材仍然完好無損。因為是上等的杉木做成,裡外塗了幾層桐油,桐油干了之後,又在外面抹了紅漆和金漆,所以不會被蟲蛀。
太陽落山之後,韓子明守著汪氏,韓家人一個個都期盼著奇跡的發生。
「阿澤,你說咱老太太她能不能挺過去這一關?」韓玉枕著白澤的胳膊,輕聲問道。
白澤附在她的耳邊,說道:「挺過去是奇跡,挺不過也是奇跡。老太太活了這麼長時間,就算挺不過,也是壽終正寢,走的安詳,沒受什麼病痛折磨。」
「話是這麼說,可是還是滿心希望她能繼續活下去,我還想聽她給我將過去老掉牙的事情。」
韓玉翻轉了身子,側著,抱著白澤,在黑夜中看著他的輪廓,輕輕說道。
「好了,好了,別多想了,說不定明天起來,老太太又好了也說不準兒。」
白澤在她額頭上親了一口,順著向下,吻了一下鼻尖,接下來是嘴唇。
「噹噹噹……」
正當兩人在熟睡中,聽到敲門聲,雙雙醒了過來。
這個時候,天色還黑的厲害,雞和狗都沒有叫喚,最多也就凌晨四點左右。
緊接著門外響起了林氏的聲音:「小玉,阿澤,快起來吧,你老太太走了。」
走了?就是去世了。
壽終正寢是該令人喜悅,可是韓玉還是覺得有些感傷,活了這麼大歲月,忽然說走就走了。人啊,說到底就好像是歷史風中的一粒塵埃,由不得自己,只能聽之任之,不管這過程中怎麼掙扎,到最後,都是一樣的結果。
等到林氏、韓玉、白澤,以及韓俊和春草,幾個人抹黑到了前院的時候,已經黑壓壓的都是韓家的人,沒有尋常人去世時候的震天的哭聲,也沒有人說話,這麼多人都默默的,像是在位逝去的汪氏祈禱。
韓玉擠進人群,來到汪氏的床前。
她已經停止了呼吸,臉上依舊很安詳,微微帶著笑意,雙手放在胸前,像是在祈禱著什麼。
這麼一個從小陪伴自己長大的老人,說走就走了,本來還只是傷感,可是看到汪氏的一剎那,韓玉鼻子一算,忍不住掉下淚來,但是為了不讓其他人發現,她強忍著聲音,慌慌張張用手抹去臉上的淚,又鑽了出來,和白澤站在一起。
本來姜氏和汪氏搭伙,每天有說有笑的,汪氏這麼一走,姜氏立即就跟著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