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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澤,外面涼,你就穿這身坐著,等會兒又該咳嗽了。」
一個略顯滄桑的婦人,步履蹣跚走出來,拿了個披風,披在白澤的身上。
不消說,這婦人正是當初的袁氏,白家的女主人。先前綾羅綢緞,錦衣玉粒噎滿喉,現在衣衫襤褸,面有饑色,年紀不過四十出頭,鬢角已經花白。而白澤相較於當初,顯得更加瘦削,一副弱不經風的模樣。
白澤連忙站起來,扶住袁氏,說道:「娘,你怎麼起來了,身體不舒服就躺著多休息。」
「躺的時間夠長了,你爹當初成天喊著:流水不腐,戶樞不蠹。再躺下去,我這整個身子都快僵了。」
說話的時候,袁氏滿臉的苦澀,腔調中儘是無奈之意,笑起來眼角的皺紋已經很明顯,像是歲月一刀刀刻下的痕跡。
本是暮春時節,草長鶯飛,萬物生機勃勃的繁華時刻,但這院落卻是看不到一點綠意,露出的反倒都是綿綿不斷的蕭瑟和淒涼。庭中沒有一棵樹,倒是牆角有幾朵零星的小花開放,不仔細看,是注意不到的。由於長時間沒有打掃,下雨經常淋到的屋簷下,生了不少的苔蘚。
自從白家大少爺白慕陷入黨爭,被投入了大牢,白世敏和袁氏幾乎花光了家裡幾十年的積蓄,要把他撈出來,然而將近十年過去,白慕依然被關在大牢裡,同時一家人被嚴刑逼供,都吃了不少苦頭。袁氏挨了二十大板,從此腿上烙下了毛病;而白澤的手被夾的,現在握筆都是顫抖不止;二哥白清因為告御狀被抓起來,如今也身陷囹圄;白世敏身上沒有打出什麼問題,但幾年東奔西走。到處求人,抑鬱成疾,左眼失明,幾乎是在一夜之間白了頭。
「你爹昨晚又沒回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又碰上什麼麻煩了。」
回到屋裡,坐好之後,袁氏皺著眉頭,一臉擔心地說道。
白澤說道:「這麼多年大風大浪都過來,還有什麼能夠難住爹的,他沒事的。娘你別擔心了。」
袁氏輕輕咳了幾聲,說道:「阿澤,有句話。娘要問你。」
「娘,有什麼話你儘管說。」白澤說道。
「自從咱們家出事,你爹就讓你解除和韓玉的婚約,你遲遲不肯,說很快就會好起來。可是到如今都沒有什麼轉機,你才同意你爹的做法……」
袁氏又捂著嘴咳嗽,白澤在一旁輕輕拍著她的背,咳聲這才慢慢停下來,繼續說道,「娘就是想問你。你怨不怨爹娘?」
「娘!」
白澤普通一聲跪倒在地,雙手放在袁氏的膝蓋上,仰著臉。說道,「澤兒知道爹娘的苦衷,當然不敢埋怨。澤兒知道,如果這個時候再不解除婚約,再繼續拖下去。非但不能成就一段好事,還可能會把韓家也連累進來。」
「哎!你懂這個道理就好。」
袁氏輕輕摸著白澤的頭。眼角濕濕的,說道,「這韓家都是農村人,老實本分,重情重義,並不像一些人,見咱家有了麻煩,躲得遠遠的。娘知道,你現在心裡還是放不下她,可是等到你大哥的事情都弄好,她恐怕也已經重新找了人家,畢竟年齡不小了,咱耽擱下去,怎麼能行。」
白澤只是點頭,笑容下遮掩的是一份痛徹心扉的苦楚。
袁氏繼續說道:「阿澤,娘問你,你現在是不是還放不下她?」
「這麼多年沒見,她長什麼樣,我都記不起來了,有什麼放不下的。」白澤笑了一下。
袁氏說道:「你啊,口是心非。娘也年輕過,你這點小心思,還能猜不出來啊。放不下就放不下吧,心裡裝這個人,總比沒心沒肺的強。只是,我這個兒媳婦,就這麼白白的沒了。」
白澤說道:「娘,放心吧,等大哥沒事了,我再娶一個,比她還有漂亮賢淑聽話的大家閨秀。」
兩人在屋裡說胡,聽到門口吱呀一聲,便知道是白世敏回來了。
白澤連忙站起來,說著就往外走:「娘,你好生歇著,我去看看。順便去做飯,娘想吃啥?
袁氏囑咐道:「問你爹想吃啥,他忙活這麼久,肯定又累又餓。」
進了門來的白世敏臉上寫滿了倦意,但還強忍著,擠出一絲笑容來,他一頭的白髮格外惹眼,儘管臉龐看上去並沒有那麼老。
白澤站在灶屋門口,聲音並不大:「爹,你要吃點啥,我做著,你就先回屋歇息吧。」
「澤兒,爹到處打聽,你大哥二哥興許有救了!」
許是太過興奮,白世敏說了之後,只覺得眼前一黑,捂了腦袋,這就要倒下去,被白澤連忙扶住,來到屋裡,躺在床上,喝了幾口水,這才繼續說道,「澤兒,他娘,我在坊間聽聞,都說改革派捲土重來,如果能夠在這次的爭鬥中成功拿下皇上的支持,當初被抓進牢裡的那批人,必然無罪釋放!這樣,老二老三,自然就回來了!」
聽白世敏說完,袁氏的臉上一下子有了精神,就好像是被冰雪覆蓋了多年的花園,忽然寒意退去,大地回春,開出多多鮮艷的花來,重新回到萬紫千紅的繁華。
現在不比以往,有什麼山珍海味,各色補品,現在的白家已經落魄到不如農家的溫飽生活。
看著灶屋裡的材料,白澤動手煮了兩碗雞蛋湯,把幾個乾硬的饅頭蒸了一下,又炒了四個雞蛋,直接端到屋子裡,把筷子都遞到白世敏和袁氏的手中。
「澤兒,盼了這麼多年,這日子總算要到頭了。爹今兒個高興,爹高興啊……」
這麼吃著說著,白世敏竟然簌簌地掉下淚來,跟個受了多大委屈的孩子一樣。
袁氏和白澤在一旁聽得看得都心裡非常不是滋味,能把當初這個倔強愛面子的爹逼成今日這幅模樣,真是命運無常造化弄人,無論是身體還是心裡,無疑都承受了極大的痛苦。
袁氏也連忙低下頭,偷偷抹淚,說道:「好了,他爹,別哭了,澤兒在呢。」
白世敏抽噎了一下,抹了抹眼角的淚,說道:「我是高興!我是想笑,可是這一笑,眼淚就止不住地往下掉!」
白澤說道:「爹,娘,快吃吧都,都要涼了。」
「你也吃雞蛋啊,老是啃個干鏌,哪裡會胖的起來。」袁氏有些埋怨地說道。
「澤兒,爹想好了,等你大哥二哥真的沒事了,爹就帶著你們會咱們香城,重新拾起當年發家的生意做做,從今往後,就安安分分做個小老百姓,功名利祿之類的都不要想了。這官場就是戰場,有時候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可能是對方放的冷箭,還有可能是背後捅的刀子。」
白世敏仍然一副「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的豪情,訴說著自己的打算和一些看法,「以後咱們白家,子子孫孫,為商為農,絕對不准踏入仕途半步!」
白澤只是點了點頭,再次啃了一口饃饃,看著這幾年滿臉抑鬱的爹娘,現在終於有了精神,他也覺得好像是雨後放晴,彩虹化作一道橋樑,把人從十八層地獄引向九天雲霄。只是心裡頭某個角落裡,既然殘留著一些傷口,隱隱作痛。
她,韓玉,如果不能娶她為妻,必將成為他心中永遠的痛。
所以他也下定了決心,一旦確認大哥二哥沒事,無罪釋放,他會馬不停蹄趕回去。如果她還沒有嫁人,他一定會牢牢抓住她,誓死不放手。如果已經嫁人,那也只好認命,祝她幸福,可也必然抱憾終身。
愛情就是這麼玄之又玄、妙之又妙的東西,你思念他的時候,他也同時思念著你。你打定主意非君不嫁的時候,他心裡也堅定著非卿不娶的信念。我們沒有理由不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塵不染的愛情。2
「小玉,你要等著我……」
白澤心中不停地吶喊著,走了神,呆呆的,臉上卻是不由自主地浮現出笑意來。
「阿澤,這碗雞蛋湯你喝,爹吃飽了,喝點水就成了!」
白世敏把面前的雞蛋湯推到白澤臉前,說道,「你知道爹最不喜歡吃的就是雞蛋,有股子腥味。」
白澤回過神來,心裡頭暖流湧動,他自然知道,從記事兒開始,就知道白世敏愛吃雞蛋,所以袁氏就變著法子做給他吃,蒸的、煮的、炒的,雞蛋湯、雞蛋皮子……反正能想到的幾乎都做了個遍,就是自從來到京城,家裡條件艱苦之後,便成天喊著不喜歡吃雞蛋。
「他爹,我的這碗,你喝!我不渴,吃了幾口飯就飽了,再喝這麼一大碗,怎麼受得了!」
袁氏又把自己的雞蛋湯推到白世敏的面前,「大義凜然」地說道。
白澤笑了笑,站起來,跑到灶屋裡又拿了個碗,把雞蛋湯倒成了份量差不多的三碗,其中兩碗分別推到爹娘面前,兩人這才肯喝。
註釋:
1:意指常流的水不發臭,常轉的門軸不遭蟲蛀。比喻經常運動,生命力才能持久,才有旺盛的活力。最早出自《呂氏春秋.盡數》:「流水不腐,戶樞不蠹,動也。」
2:出自方文山的素顏韻腳詩《如果》:全詩如下:如果/連月光都拒絕精靈/如果/連魔法都撤退出森林/如果/故事的第一行/就開始出現陰影/那麼親愛的/你要叫我如何相信/這世上/還有一塵不染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