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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家是這麼說男人的:嘴上沒毛,辦事不牢。燃§文&書&庫
張懷義年齡並不大,和韓子明是同輩,但鬍子留得很長,顯得老氣橫秋,急匆匆背著藥箱子來到後,二話不說,坐下就開始診脈。
「懷義,怎麼樣,沒啥大問題吧?」
看到張懷義診好了脈,收了脈枕,皺著眉頭,也不說話,韓子明憋不住了,輕聲問道。
「這娃子身子咋能這麼弱,脈象又亂又弱,本來就氣血不足,加上邪寒入體,幸虧暈倒的時候你們及時現了,要不然,小命可能就交代了。」
張懷義微微歎了口氣,從藥箱裡拿出紙筆,龍飛鳳舞寫了一陣,遞到韓子明手裡,說道,「去我那抓幾副藥,先用著,看看情況。記住,千萬不能出去喝涼風。」
幾個人聽了,心裡不免都咯登一聲,話說回來,白澤的命要在丟在韓家了,一來,跟白家沒辦法交代;二來,韓玉「命硬剋夫」的屎盆子要頂在頭上一輩子,再嫁人,正經人家想都別想。
林氏連忙接過藥房,忙不跌停地點頭,說道:「好,好,知道了。」
「阿澤,病好之前,你就老老實實躺著,沒事別亂動,聽見沒?」
韓子明一臉嚴肅,又分別看了看韓玉和春草,說道,「小玉,春草,你倆都聽見沒有,經常在身邊看著伺候著。」他又朝林氏擺擺手,「方子給我,我現在就去抓藥。」
林氏把方子遞給韓子明,從腰間解下錢帶來,數出來三十文,當做看病的錢要給張懷義,說道:「懷義。來,別嫌少。」
張懷義笑了笑,說道:「好,好,那我就接著了,算是藥錢吧。」
「小玉,你在這陪著,我跟春草去做飯,馬上就晌午點了。有啥事,要趕緊喊一聲。聽到沒?」
林氏囑咐了一聲,站起來,示意春草也跟上。離開了屋子。
韓玉一直沒有說話,就坐在床邊,看著病態十足面無血色的白澤,心裡頭頗不是滋味。看著身邊的人忍受著病痛的折磨,縱使鐵石心腸的人也會生出一股憐憫和疼惜吧。更何況她本來就多愁善感。
法國人說,彼此沉默的時候,是因為此時正有天使飛過。想到這裡,韓玉抬頭看了看,沒有天使,就是灰白掉色斑駁不已的牆壁。窗子上糊了一層因年歲而變得暗黃的紙,窗外的雪景和天空也都看不到。如果真有天使,她希望他能夠佇足一會兒。消除這裡的痛苦。
「小玉,我真沒事。」
笑意剛剛擠到臉上,還沒笑出來,白澤就忍不住「咳咳」幾聲,大口出著氣。
「別說話了。好好歇著。」
韓玉回過神來,白澤本來已經模糊的臉再次變得清晰。她輕聲說道,「阿澤哥,你想看什麼書,我拿給你。」
「《古詩十九首》吧。1」
白澤指了指書架,聲音很小,「第三層,從左數第十九本。」
這個貼在北牆上的木書架子,是前段時間韓子明跑了好幾戶人家,借來了鋸、刨等工具,不費一根釘做出來的,跟現代的書架沒什麼差別,從上到下有六層,每一層可放幾十冊的書。
韓玉走過去,果真在第三層的第十九本找到了一本不知被翻閱了多少遍的《古詩十九首》,藍色的封面上有些地方明顯是被翻的褪了色。
「小玉,你猜我最喜歡裡面的哪一首。」
接過韓玉遞過來的書,白澤並沒有急著翻看,而是笑著問道。
韓玉搖搖頭。
「就知道你猜不出來。咳咳咳……」
等到止了咳嗽,白澤繼續說道,「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纖纖擢素手,札札弄機杼。終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漢清且淺,相去復幾許。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一首《迢迢牽牛星》誦下來,他已經累得不停喘息。
韓玉帶著些央求的語氣,說道:「阿澤哥,我知道了,你別說話了。聽你咳,我心裡難受。」
白澤說道:「我就是想跟你說說話。」
韓玉氣鼓鼓地說道:「那我鑽到床底下去,讓你看不見。」
白澤一下子就笑了出來:「好啊,你鑽進去,我看看。咳咳……咳咳咳……」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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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了三天三夜才停,而白澤的病大半個月來,還是沒有什麼好轉,當然吃著藥,也沒有惡化。
轉眼間,距離農曆的新年,也就是春節,還有五天。
這一天,清晨打鳴的公雞,硬生生把太陽喚了出來,先前已經陰沉沉好幾天。
冬日暖陽,照在身上,叫人感覺好像在一個寬大的懷抱裡,享受著溫暖。北風依然在吹,但不似往日裡冷颼颼的。
「辟里啪啦」一陣鞭炮聲響起,隨後便聽到韓鐵林的一聲大喊:「東莊的客到啦!」
韓玉這才意識到,今天是韓二丫出嫁的日子。爹娘還有春草天不亮就都去前院幫忙了,留下她在家裡照看著白澤。
看樣子迎親的隊伍到了,韓玉托著下巴,坐在陽光下,思忖道。
被她攙扶出來曬暖的白澤,氣色雖然依舊不太好,但臉上多少有了一絲紅潤,笑了笑,說道:「小玉,想去的話,過去看看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韓玉轉過身來,看著他,怎麼看都是個小孩子,就好像往往喝醉酒的人才會一遍又一遍地重複:我沒醉,沒醉。神經病才會指著別人的鼻子說:你才有病。而越是嚷著自己已經不是小孩子了,這種人越是孩子氣,而且是不分年齡的。
「去吧,這麼大的排場,你要是不看,會後悔的。」
白澤見韓玉不為所動,便繼續慫恿道,「你去看一會兒人,我不至於就這會兒暈倒啊。」
「嗯。」
韓玉本來就想去看,被他這麼一說,點了點頭,說道,「那我去看一眼,就一眼,看完就回來。」
「多看幾眼,學著點,以後出嫁的時候用得上。」白澤嘻嘻一笑,壞壞地笑道。
「哼,我不嫁人了。」韓玉扭頭,一副傲嬌的模樣,說罷就奔了出去。
韓國龍的閨女二丫出門子,這是韓家的大事,而且等到韓二丫被迎親的隊伍借走之後,要舉辦筵席,這門上的親戚都得上禮錢,也是一筆不少的收入。
這也就是為什麼養閨女比養兒子更划算的緣故,兒子娶婆娘,訂婚前要換手絹,手絹裡得放不少的錢;結婚前要送衣裳,給女方送幾身新衣裳,相當於現代社會的買婚紗或新娘服裝等,支出最大的就要數女方的嫁妝了,大部分的嫁妝錢都是男方出的。少了不好看,沒面子,多了肉疼加心疼。門上親戚給的禮錢,根本填不上這個窟窿。
等到韓玉出了胡同,見韓國龍家的門口人頭攢動,院子裡更是擠滿了人。從東邊十字路口到門口聽了一個長長的隊伍,敲著鑼打著鼓,中間一個四人抬大紅花轎2,罩轎子的帷子都選用大紅色的彩綢,繡有丹鳳朝陽和百子圖等吉祥圖案,綴以金、銀色,非常喜慶。
等到迎親的隊伍被負責主持的韓鐵林迎進了院子,韓國龍給每人了一文辛苦錢,讓每人喝了一碗農家的臘酒,這才一個個興奮的出來。
領頭的婆子得了二十文,眉開眼笑,臉上跟了開了花似的,等解氏把頂著紅蓋頭,一身大紅繡花衣裳的韓二丫送出來的時候,婆子接過來,牽著她的手。
「嗚嗚……嗚嗚……」
不料這個時候,韓二丫放聲大哭,蹲坐在地上,接著便是一陣哭叫,「爹,娘,我不想嫁人!……爹,娘,我不想嫁人!……」
解氏摸了摸眼角,不知是真哭還是假哭,上去扶起韓二丫,說道:「傻閨女,哪有不想嫁人的。到了婆家要好好伺候公婆,趕緊給人家生個大胖小子,有空了回來看看爹娘就行了。」
那婆子也上來勸慰道:「姑娘,趕緊走吧,不能誤了好時辰。」
韓二丫就是一個勁兒地哭,從堂屋門口出來到坐上花轎這一段路,雖然不過百十步,但走了大半輩子的感覺。被解氏和那婆子生拉硬拽著,走一步,蹲下去哭叫一陣子。最後還是被填進了花轎,哭聲依然沒有斷。
哭嫁是這農家女兒出嫁的習俗,也叫做「哭出嫁」、「哭嫁囡」、「哭轎」等。哭嫁的原因也不過幾種:傷離別,念親恩;換身份,憂前途;怨婚姻,罵媒人;不平等,怨命運。
就這麼看著,聽著,直到韓鐵林喊了「送客」,再次鑼鼓喧天,韓二丫被抬著越走越遠,韓玉一直都不清楚,這個堂姐的哭,是屬於哪一種,鑒於在家經常挨打挨罵,第一種可能有,但也不會多。恐怕更多的是對前途大擔憂和命運不公的控訴。而自己,以後是不是也要這樣?
註釋:
1樂府詩集,南朝蕭統從傳世無名氏《古詩》中選錄十九首編入《昭明文選》而成。被劉勰的《文心雕龍》稱為「五言之冠冕」,鍾嶸的《詩品》讚頌它「天衣無縫,一字千金」。
2花轎:也叫喜轎,是傳統中式婚禮上使用的特殊轎子。一般裝飾華麗,以紅色來顯示喜慶吉利,因此俗稱大紅花轎。普通人家是二人抬的花轎,家境富貴之戶常用四人抬的大花轎,轎子的裝扮與二人抬的相差無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