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是第一次過農家的中秋節,韓玉和白澤都是帶著滿心的期待。
「爹,我也要去!」
看到韓子明提了紙籃子就往外走,韓玉小步疾跑跟上去,嚷道。
韓子明大手掌放在韓玉的頭上,說道:「你去幹嘛去啊,都是老墳,不怕嗎?」
「想去就叫她去唄,老墳也都是咱老韓家的,有啥害怕的,小玉,你說是不是?」
由於連續幾天的秋雨,柴火有些受潮了,導致灶屋裡煙熏的厲害,林氏正好燒了幾把猛火,趁著這個機會出來透透氣,看到韓玉和白澤跟在韓子明的身後,一副可憐巴巴央求的模樣,便出口援助,「阿澤剛好也跟過去看看,墳院請祖先這種事他在縣城裡肯定沒見過。」
雖說這個時代這個環境下,凡事都是男人當家,但具體到小事上,女人的嘴也是當了大半邊的家。
聽了林氏的話,韓子明點了點頭,算是應允了。
韓冬喊道:「爹,我跟大哥也要去。」
韓子明無奈地搖搖頭,笑道:「好好,去,都去。」
從胡同口往東邊墳院行進的路上,韓子明也和幾個提了紙籃子的街坊鄰里打招呼說話,也都是去請各家的先人回來團聚。換做平日,這個時間點都是晚飯的時間,大街上是很少見到人影的,可是今天越是異常的熱鬧,大人小孩一團一團,有說有笑,有打有鬧。
說是墳院,其實並沒有院牆,就是一片樹林,大大小小,新新舊舊的墳包依次排列開來。
「這是你老太爺和大老太太的墳,這個是你爺的,這是你二爺二奶奶,這座新的是你四爺的,那邊的都是一些後輩,都是按順序來的。」
韓子明指著一字排開的墳包,逐個介紹,然後非常自信地指了不遠處的一棵楝樹,說道,「你們幾個,看到那棵楝樹了沒?這是我專門找風水先生看的,你爺的棺材就頭朝東南,東南方向種一棵樹,這叫『頭枕著樹幹子,家裡容易出筆桿子。』啥叫筆桿子?就是提筆桿子的讀書人。」
對於風水這門學問,韓玉絲毫不懂,但聽了韓子明的一番話,心想,不管是不是封建迷信,但解釋還挺通順的,真有那麼點感覺。其實說到底,這些被後世稱為封建迷信色彩的行為動作和語言,無可厚非,無非就是尚在世上的人通過逝去的先人寄托一些希望和哀思,而這些正是傳統文化的可貴之處,是維繫血緣宗族的根本所在。
而讓韓玉覺得值得慶幸的是,父親韓子明說到底有著改變窮困潦倒生活的態和決心,哪怕是一絲渺小的希望。他希望韓冬韓俊二人能夠讀書,出人頭地。當初是家庭條件不允許,現在一點點富足起來,也終於可以實現他的想法。
韓玉在一旁煽風點火,壞壞地說道:「爹,你就放心好了,大哥二哥要是讀不出來個名堂,就不讓他們進家,媳婦也不給他們娶。」
韓冬一聽就不樂意了,嚷道:「不成,那也太公平了,大哥現在已經有了,真讀不出來,難不成讓我一個人打光棍啊!」
「好了,都別嚷著,你倆誰讀不出來個名堂也不行!」
說完之後,韓子明放下籃子,蹲下去,把先前被林氏整理好的黃紙和紙錢金元寶等拿出來,把那塊煮熟了的肉上插上筷子,擺放在墳前,吹了火折子,虔誠地跪下,點燃了紙錢等,順手撈了一根枯枝,輕輕佻著火,好讓這些紙錢元寶等能夠全部燃盡,歎了一口氣,說道,「爹,又是月十五了,我領著幾個娃子看你來了,給你多燒點錢,你在底下(陰間)該添點啥就添點啥,家裡都好好的,娘她也好好的,沒病沒啥,不用掛念。等會兒回家吃個飯,吃個月餅,還有焦饃,咱一家人團團圓圓。」
念叨了一陣子,韓子明磕了幾個頭,站起來拍了拍膝蓋上的塵土,就近找了一塊大的硬土,壓在墳頭。一系列動作做完,綻開了笑臉,說道:「行了,回去,你娘該烙焦饃了。」
韓玉不解地問道:「爹,只是請我爺,為啥不讓老太爺他們也會去聚聚?」
韓子明在指著墳前的燒過的痕跡,說道:「你沒看到墳前都燒過紙了嗎?已經被請走了,咱就不請了。」
「墩兒,請你爹去了啊。」
剛出墳院,從東邊林子裡出來,碰到了剛出門口的韓子豐的婆娘夏氏,她滿心好奇地看著白澤,問道,「這是你哪地兒的親戚?」
韓子明笑道:「嫂子啊。哦,這是縣城白家的,過來咱這窮家住一段時間玩玩。」
韓玉張口喊道:「大娘。」
「哎。」
夏氏連忙應了一聲,把韓玉抱起來,說道,「都說你家的小玉的找了門好親事,看來是真的了。」說到這,點了一下韓玉的鼻尖,「你這小丫頭片子可真有福氣,找了這麼好的人家。」轉過臉看著白澤,「小孩看著不賴,白白淨淨的,要是能胖點就更好了。」
韓子明哈哈幾聲,說道:「是啊,來到咱自家,還不得叫親戚養胖點,那也太丟臉是不是。好了,嫂子,趕緊回去,他娘還在家裡等著,估計一個人忙不過啦。」
夏氏這才放下韓玉,拍了片她的頭,說道:「死妮子,咱這老韓家,就數你命好!去,去,有空來可得看大娘,叫大娘沾沾光。」
回到家以後,韓子明又在院子、灶屋和堂屋裡燒了紙磕了頭。這個時候天色已經黯淡下來,一輪明月銀盤似的,在東方的夜空中升起,掛在樹梢。
林氏和春草已經收拾的差不多,堂屋的大桌子搬到了院子裡,為了防止菜變得太涼,每碗菜上都有另外一個碗蓋著,月餅也切開來,每個分成小塊,擺在一個稍大的盤子裡。而林氏用涼快轉頭豎著平行拜訪,烙鍋架在上面,下面燒著柴火,上面烙著焦饃。
這種焦饃,韓玉還是第一次見到,先前聽過幾次名字。桌子上已經有幾個烙好的,正圓形,半徑二十厘米左右,非常薄,正反兩面都有芝麻粒。做法還頗講究,雜面不行,為此,林氏專門買來了足量的白面,芝麻是自家存的一些,和面的時候把芝麻摻進來,而且要放酵頭,把和好的面放在鍋裡悶著,讓它自己發酵一段時間。發酵好了之後,分成一團一團,再用擀面杖碾成圓形的薄片,放在烙鍋上就行了。
韓冬拿了一個在手裡,笑吟吟地說道:「娘,你烙的可真圓,跟月亮似的。」
「德行!想吃就吃,現在能吃了。」
林氏回頭一笑,揚了揚手裡的擀面杖,對幾個人說道,「趕緊坐下去吃,這個烙完就成了,你們先吃著。」
圍著桌子做好之後,韓子明說道:「這月十五,圖的就是個團圓,啥都是圓的,先吃焦饃和月餅才行啊,而後再吃菜。」
月光皎潔,水銀一般從天際撒下,亮如白晝。雖然稍微有些涼,但也都被過節的熱情沖淡了,幾個人吃著喝著說著笑著,自然感覺不到涼。
「這焦饃真香,太好吃了!」
韓玉逮住焦饃吃了一個半,畢竟不是充飢的食物,也沒什麼感覺,芝麻本來就是香油的食材,加上農家酵頭的特殊製法和林氏的手藝,焦饃又香又脆,叫起來咯吱咯吱的。月餅也不是現代社會的那種,而是農家的土月餅。村南頭的張根家裡就是常年做月餅的,月餅裡面的餡都是花生、棗子、芝麻等農家常見的食材,風味獨特,入口香醇,絕對是人間極品。
林氏笑笑:「好吃你就多吃點!」
「阿澤,你在縣城,這樣的焦饃和月餅吃過沒有?」韓子明臉上多少帶著一絲自豪,問道。
「沒吃過焦饃,這麼好吃的月餅也沒吃過。太香太好吃了。」
白澤嘴裡嚼著,還不忘連忙答話,等下嚥之後,繼續說道,「往年過中秋吃的月餅,都是我爹的朋友送來的,一點也不好吃。」
林氏謙虛地分析道:「哪有這麼好吃。那山珍海味也有吃膩的時候,吃得多了,也覺得沒啥,咱自家的這些東西,你是頭次吃到,新鮮,才覺得好吃。叫你吃個十年年,估計吃著也沒味了。」
韓冬嚷道:「吃一百年也好吃!」
韓子明說道:「出息!一說到吃,你就使不完的勁兒。」
林氏抿抿嘴說道:「今兒夜裡,咱家的菜恐怕被偷不少。」
原來在這農家,中秋夜有未婚女子「偷菜求郎」的習俗。那些尚未婚配的農家姑娘穿上最好的衣裳,打扮一番,乘著月光,往別人菜園中偷摘蔬菜,偷摘到之後便預示她能遇到如意郎君,嫁個好婆家,所以一直有著「偷著蔥,嫁好夫;偷著菜,嫁好婿」的俗語。
「偷就偷,咱不缺那點菜。再說了,要是偷了咱家的菜,嫁了個好男人,也是咱行善積德,這可是好事。」
韓子明說,加了一塊肥肉,放到嘴裡嚼了幾口便嚥了,看著韓玉和白澤,說道,「本來還打算帶著小玉去偷人家的菜,不過現在看來,不需要了,哈哈。」
韓冬問道:「爹,娘,要是男的去偷菜,是不是也能娶個好婆娘?要是成的話,我現在就去偷!」
韓子明罵道:「死小子,就你鬼點子多,好好安心讀書,娶媳婦兒的事,現在不該你操心!」
「都快看,月宮裡,兔子搗藥呢。」林氏指著圓圓的明月說道
……
等到月上中天,吃飽喝足,春草和林氏收拾好了碗筷,重新來到院子裡。
林氏一把抱起韓玉,往堂屋裡去,說道:「趕緊進屋,小閨女家,要是曬黑了,那多難看。春草,你也進來。」
原來在農家人的觀念中,太陽曬黑,還可以重新變白,但是如果被月亮曬黑,那就沒辦法變白了。
整個過程白澤顯得非常興奮開心,韓玉都看在眼裡,現在的他和在白家的時候是截然不同的樣子,心想,興許,真是悶出來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