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漆大門之上,仔細看的話,有些地方已經脫落了,略顯斑斕。
一幅有些年歲的黑色牌匾上,「白府」兩個簡簡單單的金字,再沒有其他裝飾。
「老爺專門吩咐了,要是韓家人來了,好生招呼著。我叫丁二,是看門的。」
牽馬的小廝把馬安頓好之後,笑臉盈盈地把三個人迎進來,在門口很熱情有禮貌地說道。
韓子明說道:「你看,多不好意思,給丁兄弟添麻煩了。」
「別,別,千萬別這麼說,這是咱們下人該干的活,理所應當。」
丁二連忙紅著臉擺手,心裡跟吃了蜜一樣甜滋滋的,他一個下人,被人這麼客套地講話不多,對方絲毫沒有看輕的意思,不免覺得鄉下來的人雖然土是土了點,但為人老實,地道。
林氏摸摸韓玉的頭,小聲說道:「小玉,快叫叔。」
「叔。」韓玉覺得這小哥聽親切,張嘴甜甜地叫了一句。
「咦,不敢,不敢,不敢。」
丁二一連說了三個「不敢」,彎著腰問道。他知道,韓家人這次來的目的,自然不敢應承這麼個稱呼,小姑娘說不定將來就是三少奶奶,是自己的主子。
白家分為前院和後院,單單一個前院就有農家尋常宅子的兩倍大,前院正中央一棵榕樹不知道多少年了,至少三四人合抱粗細,古樹虯枝,盤根錯節,煞是壯觀。硬葉玉蘭四季常綠,哪怕是在這蕭瑟的秋季,依舊鬱鬱蔥蔥,生機盎然。院中一座前後院有一個圓形門相通,白家人都是住在後院裡,前院都是下人等居住。
韓玉仔細打量著這前院的裝點,一座影壁牆1和大門正對,牆壁上瓷花塑有松鶴延年圖,下面依托影壁牆建成半圓形的花園,各色花草已經凋零殆盡,只有花園上擺放的幾盆菊花開得正盛,黃、紅、白、綠、粉五種顏色,非常罕見,奼紫嫣紅,甚至好看。
韓玉不由地在心裡叨咕,看來這白家的老爺應該是個文人雅士,周敦頤《愛蓮說》中提到:「晉陶淵明獨愛菊,自李唐來世人甚愛牡丹……菊,花之隱逸者也……」,至少應該有文人的隱逸情懷。
「哎呀,久等了。」
正在這時,一個寬袖長袍三十多歲的男子,正是白世敏,通過圓門,拱手作揖,迎了上來,儒生氣質很濃,在她身後跟著一個略顯年輕的婦人,打扮得非常得體,顯得很利落。
「快,別愣著了,去把少爺喊回來。」
這婦人是袁氏,白家的女主人,連忙示意門口的小廝。說罷,走過來,看了看韓玉,一把抱起來,笑道,「小玉咋長這麼漂亮?來叫大娘抱抱。」
「走,快去後院坐著,這一路上奔波,肯定累壞了。」
不等韓子明和林氏張口說話,白世敏連忙招呼著往裡走。
韓子明笑道:「不累,這點路,比平時幹農活輕鬆多了,哈哈哈。」
相比前院,白家的後院更加精緻,大小和前院無甚差別,但裝飾有假山怪石,水塘裡飄著乾枯荷葉與莖稈,金魚嬉戲打鬧,掀起不少的漣漪;幾間紅瓦房,雖然不大,卻顯得很和諧,雕花的瓷盆裡種著各色花草,有些保持著綠色,有些已經枯黃。
「娃子瘋實,跑出去玩了,馬上就回來。」
幾個人都入座之後,白世敏看了一眼袁氏懷裡的韓玉,又把視線轉向韓子明,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說道。
韓子明笑道:「一樣,這個年紀,正是玩的時候。我家的兩個娃子,一說跑出去,喊都喊不回來。」
「爹,娘,我回來了。」
一個略顯單薄瘦弱的少年進屋來,說了一句,看到韓家三口人的時候,絲毫沒有什麼情緒的波動。這少年是白家的三少爺,名叫白澤。
韓子明和林氏確實愣了一下,這少年正是給他們指路的娃子。
「沒事就去書房練練字讀讀書,別亂跑。」
白世敏嚴肅地說道,隨後指了指韓玉,說道,「去,領著你小玉妹妹到處轉轉,要是敢欺負她,我可饒不了你。」
從剛開始到現在,袁氏就就抱著韓玉,不捨得放下,現在終於放下她,囑咐道:「你小玉妹妹初來乍到,要好好陪著。」
白澤淡淡地說道:「知道了。」
韓玉跟在她的身後,低著頭,心想,這就是未來的夫婿,要陪伴自己過一世的男人?
走廊裡,白澤本來正走著,忽然停住了腳步,轉過身來,韓玉走神,一個來不及,撞在了他的胸前,使得他一個趔趄,差點跌倒。
「sorry!」
「掃瑞?」
「哦,對不起。」
「你想什麼呢,走路都不看著點。幸虧是撞到了我,要是撞到了柱子,頭上撞個大包,爹娘肯定又是罵我。」
「沒想什麼。」
白澤站穩了,蹲下身子,看著韓玉的眼睛,問道:「真沒想什麼?你就不害怕?我叫白澤,如果爹娘同意的話,以後就是你的丈夫。」
韓玉覺得這名字有意思,忍不住多想了一下:白澤,傳說中崑崙山上著名的神獸,渾身雪白,能說人話,通萬物之情,很少出沒,除非當時有聖人治理天下,才奉書而至,是可使人逢凶化吉的吉祥之獸。
白澤輕輕拽了拽韓玉的頭,說道:「還說沒想什麼,看,又走神了。」
韓玉回過神來說道:「我覺得你名字比較吉祥。」其實心裡嘀咕的是,原來是一隻傳說中的神獸。再仔細打量他,這白澤皮膚是挺白,以至於顯得有些蒼白而缺少血色,給人病怏怏的感覺。
「聽娘說,你這麼小就會繡花,是天生的,而且繡得很好。」
白澤又往前走,不時回頭,問道,「我一個男人,對繡花不感興趣,除了繡花你還會什麼?讀書識字嗎?」
韓玉淡淡回道:「略懂。」
「女子無才便是德,既然懂得讀書識字,那就是無德了!」
白澤忽然又停下,抓住韓玉的鞭子搖了搖,不過立即補充道,「女人讀書認字,這樣才會討人喜歡,知不知道小說2?」
韓玉點了點頭,算是回答了。她心裡早已經想的不止一點了,這白澤年紀不大,但對女子讀書認字卻有自己的觀點和看法,挺不容易。其實想想,封建社會中,青樓多才多藝的女子之所以吃香,讓諸多或風流倜儻或揮金如土的男人擠破了頭,正是男人出外尋花問柳的理由。哪個有點野心的男人會守著一個只知道恪守婦道的刻板的,哪怕附庸風雅都不會的女人?而被封建倫理綱常捆綁的女人,哪個又甘心帶著枷鎖過一世?
「你腦子裡琢磨的都是什麼,為什麼老是走神?」
白澤一臉的好奇,放下韓玉的辮子,繼續問道,「都讀過什麼書?」
韓玉學著《赤壁》中某諸葛亮的語氣,說道:「千字文,百家姓,詩詞歌賦,略懂。」
本來想添上一句,「以我多年耕田的經驗」,仔細一想,年齡太小,不太妥當。韓玉自然不會說自己讀過《中國通史》、《中國文學史》、佛洛依德精神分析法《釋夢》、唐詩宋詞元曲、《金瓶梅》、霍金的《時間簡史》……諸多的中外古今名著。對於一個酷愛讀書的女人,從上學到工作甚至到穿越前,書架和床頭的書,從來只會多不會少。
聽韓玉這麼一說,本來死寂沉沉毫無生氣的白澤,臉上顯出少有的興趣,捂著嘴咳了兩聲,問道:「哦,詩詞歌賦都有讀過,那我考考你怎麼樣?」
韓玉點點頭。
「最簡單的,《蒹葭》的第一句是什麼?」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不錯!」
白澤一聽,精神頭更盛,繼續問道,「吟誦一首有秋天和月亮的詩。」
韓玉也漸漸有了興致,吟道:「中庭地白樹棲鴉,冷露無聲濕桂花。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3」
「樂府詩知道嗎?可知道樂府雙壁是什麼?」
「《木蘭詩》和《孔雀東南飛》。」
……
「啪」的一聲,白澤兩手重重一拍,興奮地臉上露出紅暈,拉著韓玉的手,這就要往回走,說道:「走,我這就跟爹娘說,除了你,我誰也不娶了!」
「白澤哥哥,這些事情就讓大人決定。萬一老爺夫人不喜歡我,那也不行。」
韓玉不由的一陣汗顏,連忙說道,「自古以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們做不了主的。」作為一個現代社會的女性,韓玉自然對這套說辭厭煩透頂,但為了說服白澤,也只好搬出來了。
白澤站定,咬了咬牙,說道:「我去求爹娘,他們一定會答應!」
在韓玉的再三要求下,白澤才同意帶著她到處轉轉看看,等兩人轉的差不多了,客廳裡雙方父母也商榷好了。
韓玉跟著韓子明和林氏回去,等到身子長成再嫁過來。而說好的還有一件事,等過段時間,讓身體不太好的白澤去杏花村韓家住住,調理一下身子。
白家作為縣城的大戶,其實早些年已經沒落了不少,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加上大兒子在京城為官,財力還是有些的。
************
註釋:
1影壁牆:影壁,也稱照壁,古稱蕭牆,是中國傳統建築中用於遮擋視線的牆壁。主要是用來鎮宅辟邪~
2小說:書生有年輕貌美的女子陪讀。出自清魏子安《花月痕》:「從此綠鬢視草,小說,眷屬疑仙,文章華國。」
3唐代詩人王建的《十五夜望月寄杜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