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子受白家之托,此番前來,目的有兩個:一來看看這韓家的小閨女是不是健全,也就是不能有毛病,至少不能缺胳膊少腿,嘴歪眼斜,或其他有傷大雅的問題;二來,這繡花的手藝是不是她本人,畢竟任誰也不敢相信,如此精妙的繡花是出自一個四歲的小女娃之手。
看到韓玉低著頭悶聲不響,一針一線,手法嫻熟,王婆子眼睛笑成了月牙兒,不停點著頭,誇道:「好好,這閨女是天生繡花的好材料!繡得這個是啥,喜上梅梢!」
「好了,小玉,你回屋。」
林氏慈眉善目地朝韓玉擺了擺手,連忙轉過身來,對王婆子說道,「嬸子,閨女小,不懂事,你看木訥的很,連個奶奶都不叫,你可別見怪。」
王婆子說道:「瞧你說的什麼話,這般懂事乖巧的女娃子,不狂說話,不瘋實,討人喜歡。縣城裡這麼大的女娃子都還在爹娘懷裡撒潑打滾呢!給白家回話的時候,我王老婆子肯定有啥說話,先給人家留個好印象。」
「嬸子,別光說,快吃啊。」
韓子明也在一旁招呼。只要家裡來客,讓人吃飽喝足滿意了,是農家最基本的待客之道。
王婆子站起來,說道:「好了,不吃了,差不多也該走了,不然得摸黑。」
「你看,這板凳都沒暖熱的,就急著走。」
林氏也跟著站起來,端著一碗煮雞蛋,跟在王婆子身後,走到趕車的大哥身邊,拿了幾個就往他手裡塞,「大哥趕車也辛苦了,來拿幾個,路上吃。」
這車伕就是咧開嘴笑,也不說話,真應了那句話:千恩萬謝盡在不言中。其實,不熟悉的人都不知道,這車伕是個啞巴。
「別出來了。你們看看,這段時間抽個空領著閨女去縣城一趟,叫人家看看。」
王婆子鑽進馬車內,掀開窗簾,對林氏和韓子明擺擺手,說道,「閨女太瘦,別忘了弄點補的吃吃,到時候也好看。」
馬車吱吱呀呀離開,出了胡同,轉彎沒了蹤影,韓子明和林氏這才相視一笑,回到了家裡。
姜氏犯困,躺在床上歪了一會兒,醒來後,問道:「剛才是誰來了?」
「娘,是縣城裡來的一個媒婆,跟咱小玉說媒呢。」
韓子明難掩喜悅之色,興高采烈地說道。
姜氏一聽,眉頭一皺,問道:「縣城來的?咱小玉才四歲,難不成要賣給人家當童養媳,你倆咋捨得?」
林氏連忙補充說道:「要是成了,現在過去還是長成了再過去,得看人家的意思。」
原來,這個時代通用的一個習俗是,娃子從小結親之後,可以自幼便在未來的夫家一起生活,當然也可以等身子長好,到了適婚年齡再嫁到夫家。兩種情況各有利弊,無需贅述。
王婆子走了,幾個娃子也都出來了,特別是韓玉,沒了平日的精神頭,眼神有些迷茫,好像是瞌睡了一般。
「小玉,剛才你做的就不對,連個奶奶都不叫,人家可是大老遠好心過來給你說親呢。」
韓子明止了笑意,把韓玉抱起來,指著她的小腦袋說道,「怎麼,你這傻丫頭,一說給你找婆家,還不樂意生氣了不成?」
「爹,娘,不要叫小玉這麼早就嫁出去,我不讀書了,我想跟著三姨夫去行商,養活咱這個家!」
韓俊看得出來小玉不太高興,連平日的精神氣兒都沒了,就壯了膽子提出反對意見,「小玉年紀太小,現在就給人家當童養媳,肯定活得不順心!」
韓子明一聽,臉色陰沉下來,放下韓玉,過來在韓俊的頭上打了一巴掌,說道:「小玉不大,你就大了?別淨說些霉氣話,你咋知道過去當童養媳一定獲得不順心,你又沒當過童養媳。家裡有錢,你老老實實給我讀書,沒錢的話,老老實實給我種地。行商,門都沒有!那份罪你受不了,咱老韓家也丟不起這個人!」
挨了打的韓俊,並沒有哭,一臉的不服氣,嘴裡嘟嘟囔囔地說道:「我就是不想小玉這麼小就嫁人。」
韓子明揚起手掌,大聲說道:「你說的不算。」
「爹,別打了,大哥他還不是心疼我,不想叫我受苦受罪嗎。」
韓玉過來抱住韓子明的腿,強顏歡笑,說道,「娘不是說了嗎,去不去當童養媳,還說不定呢,再說了,人家也不一定看上我。」
聽罷,姜氏也是一陣心酸,說道:「別看閨女小,啥事心裡都有數。」
韓子明說道:「好了,該上哪玩上哪玩去,這些都不是你們小孩子該操的心!」
韓子明和林氏進了東間裡商議這件事,以及兩個娃子讀書的事;韓冬和韓俊本來在屋裡夢著認字已經很累,便跑了出去玩;姜氏在門樓下歇息;韓玉和春草在西屋裡坐著,誰也不說話。
「小玉,你別傷心了,其實咱爹說的有道理,當童養媳不一定不順心。」
沉默了好一會兒,春草這才開腔說話,過勞摸著她的頭,說道,「你看我在咱家過的就很順心,爹娘待我都給親閨女一樣。小玉,你命比我好,就算當了童養媳,公婆肯定也都疼愛的不得了。」
韓玉從前世就嚮往有一個青梅竹馬是多麼幸運幸福的事兒,儘管後來談了男朋友,但這種心思不曾減滅,畢竟誰的心裡沒有一點屬於自己的小秘密。穿越來了農家,是最好的機會。現在倒好,要真是去縣城大戶人家當童養媳,就算是青了梅,竹了馬,那也是捆綁式的,沒有絲毫的自由可言。這未來的夫君,調教好了那算是幸運,萬一調教不好,恐怕一輩子水深火熱生不如死。
「嫂子,你說的我都懂,可是心裡就是過不去這個坎兒,總覺得不太得勁兒。」
韓玉從床上站起來,走到門口,轉身對春草說道,「我想出去玩一會兒。」
春草點了點頭,不忘囑咐一句:「去,玩玩忘掉不開心的事兒,吃飯的時候趕緊回來就成。小玉,可別到坑邊去玩。」
出了家門,因為心情壓抑,步伐沉重,平日裡幾十步就能走完的胡同,韓玉覺得很漫長,走了很久,沿著大街,拐到了韓玉堂的家門口。這個時候,她挺想找韓文才聊聊,從偏門往裡面探進去,看了看,院子裡沒人,而書房的門也緊緊關著,不免一陣莫名其妙的失落。
韓玉正想轉身離開,背後一人拍了拍她的肩膀,熟悉的聲音響起:「小玉,你來找我玩啦?」
韓玉點點頭,「嗯」了一聲,算是回答了。
「我剛去二伯家了,正好回來,看到你。」
韓文才見了韓玉仍舊一臉的興奮,拉著她的手,就往東邊樹林裡跑,說道,「正好不想回家,不然還得悶在書房裡。走,去東邊看看有啥好玩的。」
韓玉看著他陽光開朗的臉龐,小聲說道:「文才,我不想玩,就是想找你說說話。」
韓文才皺了皺眉,隨後展開,說道:「好啊,找個地方,咱們說說話。去哪兒,你來定。」
「我想去西坑的沙子堆上。」
「成,那咱就去西坑的沙子堆。」
韓文才牽著韓玉的手,兩人就這麼不顧及路上大人的眼光,也沒有必要顧忌,不大點的小孩子過家家,都是再尋常不過的事。
秋季,西坑裡的水,顯然沒有夏日的水位高,不過依舊有野鴨偶爾跳上水面滑行,水紋道道,蕩漾開來。枯黃的樹葉隨著秋風起舞,不時簌簌飄落下來,不知名的鳥兒在頭頂歡叫,當然還有「秋鳴」的叫喚。
顧名思義,「秋鳴」便是秋天才鳴叫,和知了長得一模一樣,但身形卻是知了的二分之一都不到,可以想像,把尋常見到的知了壓縮個三分之二,便成了「秋鳴」。而這個時候,知了的季節已經過去,地上樹上都是它們乾硬的屍體。
「小玉,你是不是遇到啥事了?」
兩人就這麼坐在沙子堆上,看著睡眠,韓文才轉過臉,看著韓玉,問道,「現在給我說說。」
「縣城裡來了媒婆,說是給我說親事。」
韓玉也不轉頭,看著蔚藍天空,娓娓道來,「爹娘答應了,這段時間可能會帶我去縣城一趟,人家說是要看看,如果成了,我可能要去當童養媳。」
「什麼?!」
韓文才一聽,瞬間瞪大了眼睛,滿臉的不可思議,說道,「可是你今年也才這麼大一點啊!」說到這裡,韓文才的聲音小了下去,「其實,其實,我覺得小玉可漂亮,心想著等長大了,要,要,要娶你……」說到這裡,他的聲音又提高了幾十個分貝,「要不我讓我爹娘托媒婆子去你家說親,就說要嫁給我。」
「別傻了,你爹娘一心想讓你讀書考功名,將來飛黃騰達,平步青雲,哪裡會讓你這麼早就結下親事。」
雖然韓文才的話很天真,不過韓玉臉上還是露出了一絲笑容,淡淡地說道。
「其實,我不想讀書,也不想學大哥跟著爹去做生意!」
韓文才看她笑了,便紅了臉,一本正經地說道,「我沒有啥大志向,就想守著一畝二分地,吃喝不愁,就行啦。」
「可別讓你爹娘聽到這話,不然非打爛你的屁股!」
韓玉的心情越來越好,看著韓文才窘迫的樣子,忍不住笑道,「既然他們都安排好叫你讀書,那就別辜負他們,好好讀就是。」
韓文才急忙說道:「可是,可是……」
「別可是了,聽沒聽過幾句話:黑髮不知勤學早,白首讀書方恨遲;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讀書時……今兒個不教你詩了,就把這幾句話記住就成,而且要身體力行,早日成才!」
韓玉覺得心中沉重的負擔被卸去一半,開玩笑地說道,「至於學費嗎,今天就免了。」
「不成,先生教書,一定要給的!」
說著,韓文才要去懷裡掏錢袋,誰知摸了一會兒沒摸著,紅著臉說道,「那個,忘了拿錢袋。」
「這是天意,說不收就不收。」
「不成,我害怕萬一小玉嫁出去,就沒辦法教我了,一定得給!」
……
眼看日落西山,兩人站起來拍拍屁股往回走,這一刻,韓玉頗為放鬆,和天真無邪的孩子們在一起,她這個披著蘿莉外衣的剩女,也會消除諸多的顧慮和煩惱,真真正正享受童年帶來的樂趣。
未雨綢繆,眼光長遠很有必要,但那樣太累。有時,也需要有點「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憂」的精神。
未來事,未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