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別唉聲歎氣了,我昨個兒都說了,我有法子洗乾淨的。」
韓玉從林氏的手中接過衣裳,放在木盆裡,吃力地倒上半盆水,把衣裳摁下去,沾濕了。說完之後,她跑進灶屋,抓了兩把草木灰出來。
「你這閨女,腦殼子壞掉啦!本來衣裳就髒,你還弄這麼髒的東西!」
林氏看到這一幕,著急了,想上去拉,可是韓玉的兩隻小黑爪已經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摁進了水盆裡,「小玉,你咋這麼不懂事,要是衣裳弄得更髒了,我可打你屁股!」
「娘,要是洗不乾淨,小玉甘願受罰。」
韓玉把屁股翹起來,一副求打狀。扭頭沖林氏和姜氏都笑笑,往衣服上污垢的地方一拍,不輕不重揉了幾下,又在水中涮了涮,之前的污漬果然已經消除得差不多。
「咿呀,娃他娘,看到沒,還真洗掉了。」
一旁的姜氏看得一愣一愣的,還以為眼花了,揉了揉。這本來就骯髒的東西,用同樣骯髒的草木灰洗,反倒乾淨了,她這活了大半輩子,也不曾想到這樣的招數來,這老了,反而在孫女兒這裡長見識了。
林氏先是皺了眉,隨後喜笑顏開,問道:「還真乾淨了。小玉,娘問你,這你都是哪裡學來的?」
「夢到的。」韓玉狡黠一笑,神秘兮兮的。
林氏笑道:「又是夢到的。趕明兒啊,你夢夢咱家咋能多來點錢,給你倆哥蓋房子娶媳婦兒。」
說到這草木灰去污,其實早在《禮記·內則》中便有記載:「冠帶垢,和灰清漱;衣裳垢,和灰清。」其實去污效果最好的是皂莢,中國古代魏晉時期(公元220年-589年)人們開始使用皂莢,後來將皂角搗爛,做成球狀,用於洗臉洗身。澡豆也是在這個時期開始使用。對於油污等頑固污漬,在沒有立白、汰漬和雕牌的情況下,採用混合去污的方法。清代陸以湉(tian)撰寫的《冷廬雜識·油污衣方》有過記載:「油污衣,面塗法最佳。用生麥粉入冷水調勻,厚塗患處,越宿乾透,以百沸熱湯和皂角洗之,油化無跡。」
韓玉發現這杏花村北面和農田的交匯處,種植有大量的皂莢樹,都是枝幹粗壯,繁茂蔥鬱,樹齡至少有十年以上,不過現在樹上的皂莢都還不能採摘,一般情況下4-5月份開花,10月份方能成熟,還得耐心等上兩三個月。
來到這農村之後,沒有牙膏、洗面奶、洗髮水等,哪怕是香皂也難覓蹤跡,著實讓韓玉艱難適應了一段時間。儘管年紀還小,皮膚嫩的可以掐出水來,而且沒有皺紋沒有斑,青春痘還早著,但保養要從小抓起,至少讓肌膚保持清爽狀態,打下了好的底子,才能讓青春常駐。所以,她尋思著各種方法,比如現在用鹽水漱口,洗頭的時候為了去污也抓了一點草木灰,只是這些東西,總顯得有些粗糙。雖然是農家女子,但過日子,精緻一些能給生活增添更多的情致。
韓玉暗暗尋思,等皂莢成熟,不管是誰家的,都要討一些回來,哪怕是溜(「偷」的委婉說法),也得弄一點。以後慢慢有了錢,再尋思著給自己備些嫁妝。
林氏問道:「小玉,想啥呢?」
韓玉回道:「娘,咱們這女人家出門子都是帶什麼嫁妝?」
「一個兩個都窮得喝西北風,弄什麼嫁妝,幾雙被子就是極好的了。當初,我嫁給你爹的時候,那就是空著手過來的,還不照樣過日子,哪像人家大戶人家穿金戴銀綾羅綢緞的,咱們呀,做夢也夢不到那一天。」
林氏把洗好的衣裳搭上竹竿,拿了毛巾擦著手說道,「你三姨拖人捎了口信,說今兒個要跟你三姨夫一起來看看你姥,晌午飯拐咱家裡吃。你叫上你大哥二哥,弄盆水,把堂屋裡都擦擦乾淨,條幾、桌子、凳子都弄的乾乾淨淨,收拾的利利亮亮(整潔有序),人家不嫌棄,咱自家也心裡得勁。」
林氏在家排行老二,除去夭折的大舅舅,韓玉現在有三個姨媽,一個老娘舅。舅舅已經見到,三個姨媽都未曾謀面,至少穿越來的韓玉還沒見過。
聽罷,韓玉並沒有去喊韓冬和韓俊,彎著腰吃奶的力氣都使了出來,把一盆乾淨水搬進了堂屋裡,抹布沾濕,擰得差不多,開始擦洗個個角落,夠不著的地方踩凳子,不一會兒累得渾身冒汗,盆裡的水也從清澈見底變成了烏黑錚亮。因為皮膚比較嫩,她兩隻小手被水泡的發白。
「大娃子,二娃子,這大太陽的,你們就不怕熱?看曬得黑不溜秋的,估計大半夜出來都看不見人!」
看到韓冬和韓俊從門外汗流浹背地回來,正在和面準備蒸饃饃的林氏,從灶屋裡探出頭來,嘮叨著,「看看小玉在幹啥,兩個當哥的,還沒這麼小的妹子懂事,說出去丟人!」
韓冬一蹦一跳來到灶屋門前,說道:「娘,我跟大哥是男人,以後挑大樑干重活的。小玉是女人,將來是得嫁人拾掇家務,現在多鍛煉一下,挺好的。」
林氏揚起沾滿了面的手,嚇唬地說道:「狗屁!你個死小人,就你懂得多!小孩子家,不分男女,都得幹活,爹娘叫幹啥活就幹啥活,不像選婆娘,這沒得挑!」
韓俊笑著添了一句:「咱家窮,婆娘也沒得挑。」
「聽你們一口一個婆娘,咋的,一個兩個不大點想要婆娘啦,想要臉大的還是屁股大的?」
韓子明從外面走進來,打趣地說道。
林氏說道:「你個老不正經的,娃子還小,說什麼葷話!倒是想要婆娘,咱這窮家,現在也要得起才行啊。」
「娃子不是還小嘛,過幾年,老大年紀到了,咱家說不定攢住幾個錢兒呢。」
韓子明回頭對著韓冬和韓俊說道,「你們倆,跟爹說,想不想養狗?」
兩人一聽,眼睛發亮,異口同聲回道:「想!」
韓玉也喊道:「我也想!」
韓子明說道:「剛才路上遇到你去趕集的大姨夫,聽他說家裡有隻狗不想養了,還是一隻狼狗,我尋思著給弄過來。」
韓冬舔了舔嘴唇,瞇了眼睛,齜著牙說道:「你看這家家戶戶都有狗,就咱家沒有,要是有了狗,領著去北地攆兔子,聽說兔子肉好吃得很。」
林氏說道:「他爹,他家不養,那咱就養著吧,要是生人來了啥的,也都有個音兒。」
「我本來就跟洪興哥說好了,讓他留著,我這兩天給口信。成,既然這樣,那我下午涼快了去牽過來。」
韓子明「啪」的兩手一拍,做了這個決定,那是板上釘釘,實打實的。
日頭很大,烤炙著萬物,站在太陽底下一會兒,估計都會生出一股子烤肉的味道。農家的男人們,不怕曬,一個個皮膚曬成了古銅色,非常健康強壯。不過韓玉一介女流,並沒有曬黑的打算,女人還是白嫩水嫩一些好看。男人是泥做的,越曬越結實,甚至曬成了磚頭;女人是水做的,那一曬還不蒸發了啊!
堂屋門口的陰涼處,韓玉坐在門檻上,托著下巴,看著碧空藍天,棉花糖似的朵朵白雲,心境也遼闊起來,這沒有被污染過的天空,多了份聖潔的感覺。
「人呢?」
沒看到人,就聽到大門口處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人在家裡呢。」
林氏一聽,連忙回應,韓子明也從站起來,迎了出去。
三姨媽出門子前的名字叫林愛華,是個日子相對好過的女人,因為三姨夫汪四喜是做生意的,手裡多多少少掙了幾個銀子,家裡條件自然比老老實實種田的好多了。
看到三姨媽和三姨夫的一剎那,韓玉還是怔了一下,這三姨媽人不胖不瘦,因為家裡不種田,農活做得少,顯得年輕許多,而且頭上簪子,脖子裡項鏈,耳朵上懸著耳墜子,頗有幾分姿色。倒是這三姨夫,三十歲左右,竟然是光頭,比剛剛出獄的犯人的頭都亮堂。《孝經》開宗明義第一章:「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損傷,孝之始也。」雖然在這農家窮旮旯(gā-la,角落)沒啥講究,怎麼方便農活怎麼來,很多人都剃了頭,弄成了短髮。但光頭是非常罕見的,幾乎沒有,除了和尚。因為有種大刑叫做髡(kun)刑,上古五刑之一,將人頭髮全部或部分剃掉的刑罰,是一種恥辱刑,主要流行於中國古代夏商周到東漢,這個叫做雲錦的朝代也是存在的。
所以,韓玉不由得胡思亂想起來,這三姨夫汪四喜是不是受過大刑,又或者是打算出家,還可能是「聰明絕頂」了。
「小玉,還愣著呢?快給你三姨和三姨夫搬凳子。」
林氏朝韓玉擺了擺手,隨後轉過去對二人說道,「這小玉大病初癒,你看都不知道說話。」
「過來,過來,看三姨給你們捎的啥?」
林愛華朝韓冬和韓俊擺擺手,在兩人手裡分別放了一個小紙包,看到韓玉搬來了凳子,也在她手裡填了一個,「小玉,看好吃不好吃。」
「落生糖!」
韓冬拆開了小紙包,一個不大的小四方白塊,上面還粘著一些花生的碎屑,看到之後驚呼出來,跟看寶貝似的看了一會,扔進了嘴裡。
落生,其實就是花生,農家的叫法。(不知道跟「落花生」是什麼關係,尚未考證。)
汪四喜坐在一旁笑著,看到小玉一直看他的頭,也不忌諱,張口說道:「三姨夫禿了,沒頭髮了。」
「二姐,前面咱爹週年的時候,我們出去跑貨,沒來得及回來,現在有空了補一下。」
林愛華扭頭看了看韓俊和韓子明,繼續笑著說道,「我這次來,可不是白白蹭飯的啊,是想給韓俊說個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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