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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006章娘家燒紙 文 / 胡狼嘯月

    一山有十里,十里不同俗。

    按照杏花村周邊幾個村寨的習俗,老的百年(去世)之後,做閨女的每年要在週年去墳頭燒紙祭奠。

    林氏的父親,也就是韓玉的姥爺——林永興,去世有六年了,幾年的消渴症(糖尿病),使得他身子漸漸虧空,一來沒什麼很好的治療方法,二來家裡並沒有多少用來治病的錢,後來他終於熬不住,撒手人寰,把養家的重擔留給了唯一的兒子林建華。

    按道理說,消渴症是那些富貴人家才會生的病,偏偏讓林永興這個清貧的學堂先生給得了。正是窮人得了富貴病,不疼不癢卻要人命。

    林氏之所以會嫁給韓子明,也是當初林永興的主意。韓子明小的時候,韓雲山曾讓他去學堂讀書,恰好先生就是林永興,韓子明腦子轉得快,學啥都不成問題,林氏一個不大的女娃子,常常跟著林永興去學堂鬧騰,兩人便認識玩到一起了。後來韓家老太爺遭土匪綁架撕票之後,韓子明便輟了學,林正英惜才,看他人又老實,便托人說了這門親事,兩人也算是青梅竹馬,後來的婚事,水到渠成。

    黎明之後,破曉之前,二師兄哼哼,雞鴨狗歡叫,樹梢上的麻雀嘰嘰喳喳,沒完沒了。

    和往常一樣,韓子明和林氏早早起床,給家畜家禽餵了食,等林氏拾掇好了紙籃子,這才叫三個娃子起床。

    這紙籃子是有講究的,家裡的竹籃,底層放了玉米麵饃饃,玉米麵饃饃上豎直插了兩根筷子,其實本來應該用煮好的肉,但家裡沒條件,便用饅頭代替,還有一些紙錢和元寶,用吃的湊夠四五樣,上頭蓋好碾成扇形的黃紙,最後用毛巾給蓋上。裡面所有吃的東西,只有在墳頭祭奠,讓去世的人先吃了之後,人才能吃,否則就是和死人搶東西吃,犯忌諱。

    「大娃子,二娃子,小玉,快起來洗洗臉,去西頭了。」

    林氏整個人顯得非常利索,一身尋常農婦的青色麻布衣裳,挎著籃子,推開西屋的門,叫道。

    「娘,我不想去,妗子(舅媽)賴得跟屎一樣,總是欺負俺姥姥,我看見她犯噁心,吃飯都沒胃口。」

    韓冬翻了個身,揉著眼睛,嘟嘟囔囔說道。

    韓俊睜大眼睛,猛地坐起來,揉了揉鼻子,拍了一下韓冬的肩膀,跟著說道:「嗯,我也是這麼個意思。」

    韓玉醒來之後,立即穿鞋下床了,並沒說話。不過她挺想見識一下這個「賴得跟屎一樣」的妗子,到底是什麼樣子。

    「嘖,你倆死小人咋說話呢。再賴她也是你們妗子!家裡說說也就行了,以後要是在外人面前亂說,看我不縫上你們的嘴!」

    林氏臉上泛起一絲慍怒,不過很快就轉為笑意,說道,「咱去走親戚,說不定你舅割肉給咱們改善生活打打牙祭呢。」

    「真的啊!」

    韓冬聽罷,翻身下床,撓著頭說道,「好長時間沒見姥姥了,我想她了。」

    韓俊搖搖頭,笑著說道:「你這傢伙,太有出息了!一聽說打牙祭,有胃口了是吧?妗子也不讓你犯噁心了是吧?」

    韓玉也是忍俊不禁,幾個人笑作了一團。

    一家五口,出門的時候,大門都不鎖,虛掩上就行,在這農村裡,沒什麼盜賊,真正的夜不閉戶。路不拾遺就說不上了,都是窮苦人家,撿到了就當是老天的賞賜,歡歡喜喜笑納了。

    剛出門口,就聽到胡同裡面有人說話:「哎呀,這一家子,看樣子是走親戚去啊?」

    說話的婦人坐在韓鐵鏈家對門的門口,一臉的笑意,牙齒很白。

    韓子明連忙笑著說道:「五嬸子歇著啊,五叔呢?你們吃飯了沒?」

    原來這婦人正是韓家老五韓錦山的婆娘秦氏,論輩分,是韓子明的嬸子,韓玉的五奶奶,為人和善,對後輩的小孩子更是關愛有加,有點吃的喝的都不忘拿出來給小輩兒享用。

    秦氏回答道:「早吃了。你五叔歇著呢,昨夜裡喝多了,現在不是正喊著頭疼嗎。」

    林氏俯下身子小聲說道:「小玉,這是你五奶奶,快點喊啊。」

    韓玉目視著秦氏,聲音甜甜地說道:「五奶奶,我們去西頭姥姥家,今兒個是老爺的週年。」

    秦氏哈哈大笑,說道:「小玉啊,聲音咋這麼甜!從你姥姥家裡回來後,過來一趟,你五爺弄的有些麻糖,五奶專門給你們留的。」

    韓錦山和秦氏有五個孩子,後來夭折了一個,兩個閨女已經出門子,兩個兒子成家之後也都到外地鼓搗著做生意去了,留下兩個老人守著,不時寄回來一些銀兩,加上種著一畝二分地,日子過得還算富足。韓錦山嗜酒,輩分高,韓家的這些後人,都得尊稱他一聲「老白子」(敬稱,和老祖宗相似),杏花村裡誰家有個紅白事,都找他來主持,筵席少不了,自然有酒喝,加上後輩的孝順,幾個乾兒子也常投其所好送酒,所以他清醒的時間少,經常爛醉如泥。秦氏平日閒著的時候,喜歡逗著韓家的小輩們玩玩樂樂。

    「謝謝五奶奶。」

    韓玉剛剛說完,聲音還未落,秦氏的笑聲已經響起,「哈哈,毛孩子,有啥可謝的。快去吧,你看著時候不早了,等會兒天就熱了。」

    和秦氏道了別,出了胡同,這一路上又遇到一些人家,要麼是韓家的人,要麼是林家一片的人,也都多多少少有些親戚關係。

    沿著大路,往西走,四五百米之後,在三岔路口向北拐,不用五十米,大路東側,就是林家的宅子。

    林家大門朝西,兩扇不大的門也常見被蟲蛀得差不多了,上面都是指頭粗細的蟲眼兒,門框上不時還有以啃食木頭為生的土黃蜂鑽出來。

    聽到狗叫,林建華迎了出來,先是說道,「二姐,墩哥,你們來啦。」隨後對狗著跺腳吼道:「叫啥,這狗昏,自家人來了還瞎叫喚!」

    這灰狗被他一吼,還真不叫了,哼哼了兩聲,趴在地上,皺著眉頭,搖著尾巴,眼神兒委屈地看著幾個人。

    「雪,墩兒,來啦,快去屋裡坐著歇歇。」

    一個面色枯黃的老婦人——柳氏,從門樓旁邊一件獨立的屋子裡出來,拄著一根枯木當枴杖,臉上掛著笑,說道。

    雪,是林氏出嫁前的小名。其實女子出嫁前都是有名字的,但嫁了人,名字便不能用了,只能叫x(夫家的姓)x(娘家的姓)氏。比如韓玉,以後要是嫁了姓陳的,就是陳韓氏。

    林氏見狀,急忙把紙籃子放在地上,上去扶住柳氏,轉身問林建華:「建華,咱娘這是咋的了?」

    不等林建華說話,柳氏先說話了:「沒咋,就是有點犯頭疼,老毛病,你又不是不知道。」

    韓玉在一旁看得心酸,姥姥她面黃肌瘦的,說起話來都有些吃力,連忙說道:「姥,你回屋裡躺著休息,身體好了再出來。」

    「小玉個頭又長高了,不但會說話了,還懂事了。」

    柳氏上來摸摸韓玉的頭,一說話,眼淚就有些止不住地流下來,她掏出繫在胸前盤扣上繫著的小手巾沾了沾眼淚,喘了口氣,說道,「越長大跟你娘越像,又漂亮又聽話,將來保準兒找個好人家。」

    「二姐,哥,來啦?倉庫的糧食不多了,咱娘不得勁(不舒服)也花了不少的錢,今兒晌午可沒做你們幾個的飯,這離得近,燒完紙,你們回家吃吧。」

    一個女人的聲音響起來,音調很高,很尖,刺得人耳朵有些不太舒服,正是林建華的婆娘,崔氏,小名金榮。

    韓玉順著聲音看過去,一個不胖不瘦的高個子女人,穿著印有牡丹花的棉衫,褪了色的綠褲子,頭上還插著根冒充玉簪的石簪子。細看,她臉上還抹了一層粉和胭脂,嘴唇也紅紅的,跟剛吃了死豬娃子似的,右側臉頰上還有一顆黃豆大小的長了毛的黑痣,走起路來一扭一扭,整個就像是那窯子裡的老鴇。

    韓玉瞬間就知道為什麼韓冬會說見了她沒胃口了,著實令人食慾不振。

    看崔氏這麼一身打扮,又聽她這麼一說,林建華的臉色一下子就陰沉下來,也不說話,不停翻著白眼。一時間沒人說話,場面有些尷尬,柳氏上來拉住林氏的手,說道:「雪,快去給你爹燒紙吧,別等到熱了,還有這麼遠呢。」

    韓子明一言不發,氣憤不過,拽了韓冬和韓俊的胳膊,就往外走,不忘回頭囑咐林氏:「大姐二姐都沒來,老小嫁這麼遠也回不來,你帶著小玉吧,也有個照應,你們兩個招呼著點,燒完趕緊回來。」說罷,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任憑林建華在後面「墩哥,墩哥」的叫著,拐了彎,便沒了身影。

    和柳氏說了兩句話,林氏也拉了韓玉出了門,往北走,林永興的墳在村北頭林家的田里。

    杏花村裡的人幾乎都是認識的,見了林氏和韓玉,都會主動搭訕寒暄說說話。

    出了村子,又往北走了大致兩里地,乾涸的水溝邊上,全部都是大大小小饅頭狀的墳包。

    林氏在一處有些年份的墳前停下來,放下籃子,把墳前一些雜草拔雞毛似的拔乾淨了,又去溝裡抱了幾塊大坷垃(ke『la,很干很硬的泥巴塊)堆在林永興的墳頭上,嘴裡念叨著,「這墳頭高了,家裡人的生活才會更好。」說巴,林氏從籃子裡掏出紮了筷子的饅頭,把柿子、番茄、黃瓜和蘋果堆放在饅頭旁邊。跪下去,拿了黃紙,吹了火折子點上,隨後把元寶之前都仍在上面燒,為了這些東西燒透,還順手撿了個小棍挑著,紙灰飛的很高。

    「爹,我來看你了。娘她現在好好的,我、建華、大姐愛華和雪華,也都過得不賴,你在下面別掛念。給你燒過去的元寶和錢,你想吃啥就買,不用省,沒有了,我再來給你燒。」

    林氏磕了四個頭,站起來,又蜷著腿坐下來,眼睛裡淚汪汪的,順著臉頰不停往下流淌著,跟嘮家常似的,繼續說道,「爹,小玉病好了,打了牙祭,現在沒錢割肉了,就給你弄了幾個饅頭,這些菜和果瓜你都將就著吃點,反正手裡有錢的話,都能買。爹,你得保佑娘,讓她好好地在活個幾十年,享享清福,保佑咱家人都好好的……」

    韓玉聽著林氏說話,把四周看了一下,不遠處一個很小的墳包,上面的土很新,而且花圈紙錢都褪色不太嚴重,應該是剛剛埋上不久的。

    太陽升高了之後,漸漸熱起來,四周的草木都被曬蔫了,耷拉著葉子。

    臨走的時候,韓玉指著那處小墳包問道:「娘,那個是誰的墳?」

    林氏說道:「那是你六爺的孫子,鐵娃,才三歲,剛死不到半個月。」

    韓玉又問:「咋死的?」

    林氏牽著她的手,走在田間阡陌,羊腸小道,說道:「得病。不過你六爺找先生看了宅子,風水先生說是個凶宅。」

    這個時代的小孩子不像現在的孩子,生下來剛滿月就打各種疫苗,防治各種疾病,所以成活率不高。其實在韓俊的前頭,韓玉還有個哥哥,不過早早便夭折了,家裡也沒提起過。

    韓玉聽韓子明說起過,韓家的墳院在東邊林子裡,韓家的先人後輩,去世之後都要埋在墳院之中,而且按照輩分排好,不由得好奇問道:「娘,咱家墳院不是在東邊嗎?那他怎麼埋在這兒了?」

    「早夭的孩子沒長成,不能算是人,進不了墳院。」

    林氏說了之後,停了停腳,又說道,「問這些幹啥,多晦氣,走,快點回家,得收拾著做飯吃了。早飯就沒吃,你爹和你哥該餓壞了。

    韓玉仰頭說道:「要是餓了,他們自己做著先吃就行了啊。」

    林氏點了點韓玉的頭,說道:「你這妮子,又說傻話,男人進灶屋做飯,那還不叫人笑話看不起啊?這些活就是咱女人們做的。」

    韓玉愣了一下,表示無語,巴不得說一句「那餓死活該」,但再一想,這個問題也牽扯不到男女地位的差別,而應該是內外分工的迥異。田間地頭和力氣活都是男人沒死沒活地幹,洗衣做飯相夫教子都是女人的活,在封建小農經濟條件下,這樣的分工還算合理明確。至於被人笑話看不起等面子問題,應該是這種分工長期延續下來的衍生物。

    韓玉問道:「娘,妗子為啥這麼賴?」

    「當初你舅娶親的時候,東挑西挑,嫌這個難看,那個屁股小不容易生養,這個太瘦,那個太胖,你姥跟姥爺都慣著他,挑花了眼!」

    想到今天的遭遇,林氏也是一肚子氣,賭氣似的說道,「話說一萬遍,還不是為了你舅和你姥。要不是他倆,咱和她斷親!今兒她來這一勢,我先說好,不到過年,別想吃到咱家的包(禮品)!」說罷,林氏歎了口氣,「你大姨是寨上的,三姨是汪堂的,小姨嫁到外縣了,她們不來正好,你說大老遠跑過來給你姥爺燒紙,飯都吃不上,圖個啥?」

    寨上,是人們對崔寨的習慣稱呼,位於杏花村的東北,兩村毗鄰,人口和面積大小都差不多;汪堂在杏花村的西邊,中間隔了三個村子:石營、毛塚和小秦營。說不上近,但也絕對不遠。就是小姨嫁到了距家五百里的金山縣,多少年也回不來一次。

    回家的時候,林氏拉著韓玉,為了不從林家門口過,特意擇了一條小路,繞過去,沿著彎彎曲曲長長的胡同回到了家裡。

    誰知道剛一回家,韓子明就說道:「他娘,六叔家的宏信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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