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旦夕禍福,天有不測風雲。
晌午點(正午十二點)還沒到,太陽被一大塊厚厚的雲層遮住了,隨後便刮起了大風。
院子裡的大槐樹下,韓子明和兩個娃子坐著納涼等飯吃,韓玉則跟著林氏在灶屋裡做飯。
這天氣本來就熱,又在鍋邊忙活,兩人汗流浹背,衣衫都濕透了,特別是燒火的韓玉,被火烤的小臉通紅,額頭上豆大的汗珠不停往下滴。
「這風是雨的頭,風來雨不愁,恐怕要有一場不小的雨啊。」
韓子明站起來,若有所思地看著天上的雲彩變幻無常,越來越濃密,吐了一口水煙,說道,「你們兩個,先別玩了,洗洗手,把衣裳都收屋裡去。小玉才這麼大一點,就懂得跟著你娘做飯幫活,你倆倒好,就知道耍。」
爹是權威,爹的話就是命令,不遵從命令就得挨打,不想挨打就得有點眼力勁兒。
韓冬和韓俊一聽,趕緊扔下磨得圓溜溜的石子兒,去井邊洗手,擦乾淨之後,個頭稍高的韓俊踮著腳尖從竹竿子上把曬好的衣裳拉下來,稍矮的韓冬在下面接著,都抱在懷裡。
「招呼著點(小心點)!小娃子,你看衣裳都耷拉地上了,弄骯髒了不是就白洗了。」
林氏聽到韓子明在外說話,從灶屋探出頭去,看兩個娃子手忙腳亂的,著急地說道,「他爹,你說你,還在一旁抽煙。他倆個頭這麼小,你去幫把手啊。」
韓子明沒動身,長長舒了口氣,吐了一些煙霧,說道:「連這點小事兒都幹不好,那這倆小賴種豈不是白養活了?」
「誰叫咱家條件不好,娃們都吃不好,個子長不起來。這上樑不正下樑歪,這老的要是懶蛋,小的也不會勤快到哪兒去。」
林氏長歎一口氣,轉身回到灶屋裡,笑著對韓玉說道,「好了,小玉,別燒了,差不多了,外面風大,你趕緊出去涼快一下去,打些水洗洗。」
「轟隆隆隆……」
韓玉剛剛出了灶屋門口,忽然一陣悶雷響起,在天地之間迴盪,嚇得她打了個顫。
「小玉啊,你來給爹評評理,你娘說上樑不正下樑歪,老的懶蛋小的也跟著懶蛋,爹懶嗎?」
韓子明開玩笑地問道,「再說了,爹就算懶,可咱家小玉也不懶啊,都搶著去做飯了,是不是?你娘說的明顯不對,婦道人家,不懂還亂說。」
剛好林氏也用圍裙擦著手走出來,聽到後,笑著說道:「好好好,你大老爺們兒說的都是對的,我婦道人家亂說。快洗洗手準備吃飯了。」
韓玉洗著手,回過頭來說道:「爹跟娘都是對的,都不是懶蛋,爹是在關鍵的時候出大力氣,娘是在平日裡出很多小力氣,都是最勤快的。」
「看看,看看,還是閨女懂事吧!我要是歪,也生不出這麼正這麼聰明的閨女啊。這小嘴兒啊,說出來的話,就是讓人喜歡聽。」
韓子明哈哈大笑,擦乾了手,卡著韓玉的咯吱窩,把她抱了老高,就這麼提著,來到堂屋,放在了凳子上,「小玉可勁兒吃,趕緊長大。」
「現在知道閨女的好了,之前病沒好的時候,人家過來二兩銀子就差點把你說動了心,說到底還是老天爺開了眼,咱韓家的先人都顯了靈。」
林氏這麼一說,又抽泣著去抹淚。
「不都過去了嗎,這不是當時也沒辦法啊,給人家當童養媳總比以後長大嫁不出去的強啊。別哭了,幾個娃子都看著呢,以後可不准在小玉面前提這事兒,要不然懂事了還不惱死我這個當爹的?」
韓子明上來拉住林氏,在她面前小聲說道。
就在一家人吃飯的時候,「嘩啦啦」地下起雨來,電閃雷鳴的,風雨交加。
這房子都是土坯房,被暴雨一衝,順著房簷流淌下來的都是黃色渾濁的水。尋常人家都是如此,只有條件比較好的人家,才捨得燒磚蓋瓦房。
韓玉隱隱有些擔憂,這來勢兇猛的暴雨,短時間下還不成問題,下的時間長了,這種泥胚房子明顯承受不了,有坍塌的可能,危及生命安全。
果不其然,下了剛有那麼一小會兒,堂屋裡就開始漏水了,滴滴答答地落下來,林氏連忙去灶屋裡拿鍋碗瓢盆接住。
後來東西兩間屋子也都開始零零星星漏水,地上擺滿了瓶瓶罐罐,甚至連廁所裡倒糞的桶都用上了。
「他爹,等天晴了,把房子補一下吧,都兩年沒有修修了。要不然這一說下雨,外面下大雨,屋裡下小雨,還怎麼住人?」
林氏一臉的憂愁,也不吃飯了,放下碗筷,看著韓子明的眼睛,試探性地說道。
韓子明點點頭:「成,先湊合一下,等晴了,我去東坑挖點泥,給補補吧。」
韓玉問道:「爹,娘,蓋一建瓦房得多少銀子?」
「瓦房?問這幹啥,咱又蓋不起。」
林氏伸手抹掉韓玉嘴角沾的一小塊饃渣,還是回答道,「按現在的價錢,這燒一塊磚得兩文錢,蓋這麼幾間瓦房得萬把塊磚頭,你給算算,得多少銀子。」
這個時代,一兩銀子等於一千文。
韓玉順口答出來:「二十兩銀子。」
「二十兩!咱家一年能夠省下來二兩銀子就不錯了,等個十幾年再說吧。」
韓子明有些沮喪,畢竟這個家是他在扛著,條件不好,他覺得自己沒本事,語氣有些不太和善地說道,「小小孩家,不要想這些亂七八糟的。」
農村人,沒什麼做生意的頭腦,最多也就是把自家種的吃不完的菜、養的雞鴨、蛋等拿到集市上去賣,換個幾十文錢,再拿換來的錢來給家裡改善一下生活,割點肉打打牙祭,給多年沒新衣服的撕塊布料做新衣。不知道循環把小生意做大,頗有那麼一些「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憂」的感覺。這樣下來,積貧又積弱,便形成了惡性循環,跟孫猴子頭上的緊箍咒一樣,平日裡不鬆不緊剛剛好,一旦有了什麼情況,比餓得半死不活的乞丐的褲腰帶都緊。
家裡條件亟待改善,哥哥弟弟必須去學堂讀書,瓦房也必須盡早蓋起來……這些都是需要盡快解決的問題。對於韓玉這個來自現代社會的白領來說,經濟頭腦是有的,能力也是有的,但關鍵是現在並不能放手大幹,否則「妖孽」的名聲逃也逃不掉,非但不能造福家裡,還可能因此給家裡帶來災難,只能一邊長身子,一邊蟄伏觀察,伺機而動。
本以為雨水會很快停下來,誰知道就這種雨勢,竟然連下了兩天兩夜,直到第三天才緩了一些,但還是飄著細雨。
屋頂的洞沖刷到後來,跟小小水簾洞似的,躺在床上都能看到陰霾的天空。
從外面回來的林氏,在餐桌上說,鄰村有好幾戶人家都被房子埋了,本村剛剛死了丈夫的王寡婦,也被砸的昏死,現在都沒醒,生死未卜。
韓玉聽得心驚肉跳,不時往房頂上看,就怕房梁忽然就塌了,一家人被砸在下面,這種提心吊膽的緊張,直到第四天太陽出來,才稍稍緩解了一些。
孩子就是孩子,童年時候無憂無慮。
一大清早吃了飯,韓俊和韓冬就換好了破舊的衣裳和鞋子,一個拿小鐵掀,一個拿著小鋤頭,雄赳赳氣昂昂的,不知道要去幹什麼。
「小玉,我們去西邊樹林裡轉轉吧,摳一些啪扎(paza,蟬蛹,知了的幼蟲)回來讓咱娘煎煎吃,可好吃了。和泥巴有什麼好看的,你去不去?」
看到韓玉蹲在院子裡看著林氏和韓子明和泥巴,韓冬蹦著問道。
林氏說道:「去吧,跟你哥去轉轉,這幾天都憋壞了吧。不准去坑邊,要是小玉再出點啥事,饒不了你倆!」
韓玉一聽,正想好好瞭解一下各個地方,立馬站起來,朝兩人奔過去,屁顛屁顛跟在他們身後。
杏花村有三大片樹林,東、西、北三面,西邊的這塊最小,離家最近,沿著大路走,也不過三四百米。
雨後初晴,空氣非常清晰,沁人肺腑。
這杏花村裡家家戶戶養狗,一路上,狗叫個不停,在自家門口時氣勢非常旺盛,不過並不咬人,正是會咬人的狗不叫,會叫的狗不咬人。
這片大林子,種的都是一些槐樹、桐樹、楝樹(lian,第四聲),林子中央有一個大水坑,水坑邊上都是柳樹和桑樹,長勢很好。
進來林子之後,韓玉驚喜萬分,她一眼就看到一些樹幹上生出的野生木耳,地上的一些野菜,如薺菜、熒熒菜(莧菜),這些可都是超級美味的食材,特別是那野生的木耳,更是滋補的良品。
平日裡家裡也就是玉米麵饃饃、稀飯,好一些有雞蛋鴨蛋。那次打牙祭除了一次木耳炒肉,但那木耳是紅色的,味道不太好。從來沒見吃這些東西,韓玉不由猜想,難道這個時代的人不知道這些東西可以吃?
韓冬和韓俊一進來,就趴在地上,找小窟窿,一個個去摳,如果小窟窿一摳變大了,那就是蟬蛹的窩,弄一根小木棍,在裡面捅一捅,蟬蛹的鉗子就會夾住,輕輕一拉,就上來了。如果這蟬蛹軟的不吃,那就直接來硬的,用鏟子挖。
韓玉看得一愣一愣,這跟釣魚似的,而且她知道,蟬蛹皮的藥用價值很大,被李時珍收入了《本草綱目》。
「哥,這些木耳為什麼沒人摘著吃?」
韓玉先是指了樹幹,而後指著地上的野菜繼續問,「這些菜為啥都沒人吃?」
韓俊被釣上來的蟬蛹鉗子夾的直撇嘴,但還是忍住疼說道:「這些野外生的東西,要是有毒咋辦?如果不是遇到災年,誰家也不敢隨便吃,因為一點吃的,搞得人命都沒了,那就虧大了。」
那木耳就先不說了,她不敢肯定有沒有毒,但這薺菜和熒熒菜,絕對沒問題。一來她熟悉這兩種植物本身沒毒,二來這個時代連農藥都沒有。把這菜摘好,洗洗乾淨,用少許的麵粉一拌,放在鍋裡蒸,蒸好之後,用蒜汁兒一潑,不喜歡吃蒜的,直接用點香油一撒,攪拌均勻,簡直就是人間美味。這種吃法,韓玉曾在大酒店吃過一回,一小盤,沒幾口,八十八塊。
想到這裡,韓玉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挑了一些品質好的,就開始拔起來。
韓俊抬頭說道:「小玉,你拔草做什麼,家裡雞鴨又不是沒食吃。快來看我們摳啪扎啊。」
韓玉抬頭,說道:「哥,你們玩,我拔一些回去,讓娘給你們做好吃的。」
韓冬哈哈大笑,小臉上儘是自豪:「哈哈,什麼好吃的比煎啪扎還好吃?!」
不一會兒,韓玉就拔了一大捆,兩人摳蟬蛹也弄了有三十多隻,三人滿載豐收地回去了,歡欣雀躍。
韓冬跑的最快,到了院子,就把戰利品展示出來,嚷道:「娘,娘,瞧這是啥?」
「這麼多,好,等會兒補好了房子,我給你們烤烤,擺上桌子弄一盤。」
林氏滿手是泥,用袖頭摸了一下額頭的汗,眉開眼笑說道。當看到韓玉懷裡的草,她也笑著說道,「去扔雞圈裡吧。」
「娘,這不是給雞吃的,是我們吃的。」
韓玉仰起頭,看著林氏說道,為了讓她相信可以吃,她繼續說,「娘,這些雞鴨吃了都不死,肯定沒毒。」
韓子明在房頂上修葺房屋補漏洞,聽到後向下說道:「你這小丫頭片子,學啥不好,學著吃草,我看是羊羔子附身了,改天找個神婆子看看。」
「娘,這真可以吃,不信等下試試就知道了。用面拌,然後蒸,熟了特別香。這可是我昨夜睡覺,爺爺托夢告訴我的。」
韓玉知道她一個四歲的小丫頭這樣說,大人必然不信,但古人敬畏鬼神,爹娘對長輩孝順,用爺爺來說事,效果應該會好一些。
林氏看了韓玉一眼,不知道該說什麼,又抬頭看著房頂的韓子明,只見韓子明停了手裡的活,微微皺了眉頭,好一會兒才說道:「孩子他娘,既然是咱爹托了夢,要不,試試?」說完,韓子明一個趔趄,差點掉下來,幸好及時蹲下抓到了扶手,這才穩住。
「哎呀,你站穩點,別分心。」
林氏嚇得面色慘白,拍著胸口,平復了之後,這才嗔怪地說道,「試試就試試,鬧饑荒的時候,樹皮草根觀音土都吃過了,還怕這不成!再說,小玉說的不是沒道理,雞吃了都沒事,咱是人,吃了更沒事。」
房子漏洞補好之後,林氏在大鍋裡烤熟了蟬蛹,沒有用油。也按照韓玉的說法,用玉米面代替白面,蒸好了薺菜和熒熒菜,而考慮到香油的寶貴,韓玉早早便把蒜汁兒給搗好了。
林氏鍋蓋掀開,一股白起升騰而起,香味立刻瀰漫了整個灶屋。
韓冬舔了舔嘴唇,嚥了嚥口水說道:「真香!」
看到林氏猶猶豫豫,韓子明端碗盛了大半碗,潑了兩勺子蒜汁兒,攪拌好之後,大口大口吃起來,說道:「咱爹不會害咱一家子!」
韓玉吃的時候,也禁不住暗自樂呵,心想,這個菜,是純野生的,可謂是吸收天地靈氣、日月精華,是順應大自然「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法則,頑強生存下來的,味道自然不會差。大蒜是家家戶戶都有的作料,不值錢,吃了嘴裡有味兒,但可以抗癌提高免疫力。
味道太好,幾個人都沒吃盡興,都嚷著以後再去多弄些回來。
「小玉,我來告訴你怎麼吃的!」
韓冬看小玉在烤蟬蛹面前不知所措的樣子,拿起一個,給她做示範,還一邊講解,「爪子扯掉,頭拽了,屁股也扔了,脖子這一塊,殼撥開,看到沒,這塊肉,香得狠!」說到這裡,韓冬把那塊看起來金黃色的肉捏起來,遞到韓玉的嘴邊,說道,「來,小玉,你嘗嘗。」
韓玉把那塊肉放在牙齒上輕輕嚼了一嚼,很勁道,而且香味順著齒間,直達味覺神經,她忍不住多嚼了幾下才嚥下。這肉雖然不多,但絕對比所謂的豬牛羊等家畜的肉鮮嫩多了,今天真是口福不淺。
日出一天,日落一天,構成了這平淡似水的流年。
暮色沉沉,差不多也是休息的時候了,回屋之前,林氏說道:「明天是你姥爺週年,我去燒紙,咱一起去西頭吃飯。」
西頭,正是杏花村的西邊,那片樹林的不遠處。
林氏的娘家也是本村人,就在西頭,兩家離得不遠,不過半里地,五百米的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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