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因為喬藝雨的長相和自己喜歡的歌手相像,劉易對她表現出不一般的興趣,游完泳之後,他又提議四個人一起去打網球,韓樂是四個人當中唯一不會的一個,但還是答應了,因為喬藝雨主動說他們兩個一組。
在球場上喬藝雨的表現簡直就是耀眼,一個人打兩個,滿場飛奔還能牢牢佔據領先,對面的蘇沛是薄弱點,喬藝雨每次都把球往他那邊打,韓樂簡直就成了觀眾,拿著球拍在蘇沛的對角傻傻的站著,十幾分鐘後,蘇沛半趴在地上,連連搖頭:「不行,我打不動了。」
劉易不甘心就此失敗,要求跟喬藝雨單挑,喬藝雨也在興頭上,就一口答應,韓樂如釋重負坐回到觀眾席,欣賞喬藝雨拋起球,揮動球拍……看她的每一個動作都簡直是一種享受。在他對面的劉易則是另一種風格,每一次擊打都是凶狠淋漓,角刁鑽,但都被喬藝雨一一應付下來。
結果並不出人意料,大約二十分鐘後,劉易滿身大汗的走下場,坐下喝水的時候問喬藝雨:「你是運動員?」
喬藝雨否定:「只是愛好。」
「一般人沒這麼好的體力,肯定是練過。」
既然他都這麼說了,喬藝雨只好謙虛一點:「是練過一陣。」
休息了一陣,劉易還準備再次披掛上陣,這時候他秘書打電話過來,只能對眾人告辭。看到他大步流星消失在大廳的背影,韓樂一時有些感慨——這讓他聯想到了周海,只不過這個更是加強版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韓樂覺得自己一點都不擔心喬藝雨這塊陣地有被攻陷的可能。
「我還有事,也得走了,」喬藝雨站起身來,又對二人說,「有事就電話聯繫。」
「好。」韓樂點頭,蘇沛沒說話。
「哦,對了,你們是打算一直住這嗎?」
「可能。」韓樂不是很確定。
等喬藝雨離開之後,蘇沛有些玩味的看了韓樂一眼:「你似乎有點怕她……我之前還以為你們已經成了呢。」
韓樂沒有理會,蘇沛一提到這個話題,韓樂就想起他以前跟自己玩遊戲的情景,而那些都是蘇沛裝出來的……在韓樂心裡,一直認為被欺騙甚至比被搶劫要更難以忍受。
「別不高興啊,我就是隨便問問,」蘇沛嘴裡說著,過了幾秒,又突然說,「她有沒有告訴過你她的身份?」
韓樂警惕的看了蘇沛一眼,語氣有些不善:「你以為我會告訴你?」
「你的表情已經告訴我了,」蘇沛搖頭,「她是不是跟那個什麼冬眠組織有關?」
韓樂唰的一下站起身,抬腿就走,蘇沛趕緊跟上來,笑著服軟:「行了,我不問,我不問。對了,你說我們晚上吃什麼?」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韓樂就是有氣也不好對他發,只能恨道:「你就去吃西北風。」
蘇沛沒有在意,跟著韓樂一路走到電梯:「要不我們去跳傘,你跳過傘嗎?」
韓樂不想回答,雖然他對這個提議產生了好奇心,但是蘇沛並不放棄:「蹦極也可以……我跟你說,人活著要是連這種刺激都沒有經歷過一次……」
……
韓樂覺得自己就像古代的昏君,而蘇沛就是昏君手底下的頭號大奸臣,他打心眼裡討厭他,但是不得不承認,這個奸臣的很多提議都是他喜歡,並願意去嘗試的。最重要的是,韓樂本人願意做這個昏君,如果換成是35年前,他一定會主動跟蘇沛這種人保持距離,但是現在,韓樂覺得自己什麼都不在乎,只要能讓自己現在開心起來,這又有什麼關係呢?
站在數百米的跳塔頂上,教練最後為韓樂檢查了一遍安全措施,確認沒問題之後又建議韓樂自己檢查一遍,韓樂沒有理會,只是看著腳底下遙遠的水面發呆——聽說在這個高,人就算掉進水裡也會被水面瞬間的反作用力給拍死。
蘇沛是剛剛跳過剛剛上來,在一邊看著韓樂笑:「怎麼,怕了?」
明知道他這是拙劣的激將法,韓樂還是忍不住回擊:「我看你剛才也不怎麼樣。」韓樂本來以為蘇沛既然玩過這個,這對他來說肯定算不了什麼,但是臨跳的時候卻死活不願意動,最後還是韓樂推他下去的,這讓韓樂大感意外。
「這東西是越玩越害怕……反倒是第一次玩初生牛犢不怕虎。」
韓樂不知道是不是這回事,不過很快就知道了,回頭看了一眼教練,對方衝他豎了個大拇指之後,韓樂小心的往前挪了幾步,萬丈深淵就在咫尺。
韓樂深呼吸一口氣,閉上眼睛,說不害怕是不可能的,還沒跳下去,巨大的恐懼就像搾油機一樣,把身體內所有的腎上腺素都催逼出來,用於抵禦未知的巨大威脅,但這種恐懼並沒有讓韓樂覺得肢體僵硬或者過分緊張,而且在這恐懼中,韓樂還能夠找到一絲渴望——也許每個人都曾在自己情緒低落的時候,想像過一些跟自殺相關的畫面,韓樂甚至跟謝永青討論過很多次,但都不如現在站在這裡感覺真實。
如果身上沒有安全繩,如果這只是一棟普通的大樓頂,如果下面是穿流的人海,自己還會不會這麼做呢?應該不會,但他現在可以,在這裡恐懼只是遊戲的一部分。
老實說,墜落的過程中,恐懼反而不如在跳台上那麼真切,有的只是速感帶來的巨大刺激,整個地球正在他的全部質量拖拽自己,但它注定是要失敗……剛才蘇沛在落下時喊的鬼哭狼嚎,但是韓樂卻咬緊著牙關,一個字都沒吐,甚至閉上眼睛,想像著如果安全措施哪裡出了問題,自己就會一直這樣墜落……但這畢竟只是想像,在落到最低點時,腳上、腰上傳來了安全繩的力量,他被這更大的力量牽引回天空。
反覆兩個來回之後,身體已經逐漸適應了這種刺激,似乎開始意識到這個遊戲只是用來戲弄他的把戲,拒絕再作出更大回應,但韓樂卻在這個時候叫了起來:「啊……啊……」叫的比剛才的蘇沛還難聽,因為用力過,嗓子喊的都有些發沙,聽起來就像一隻即將被宰殺的鴨子。
嘗試過一次之後,韓樂就像對極限運動上了癮,又要求去試試看跳傘。他花大價錢新請的運動教練建議韓樂至少休息一天,但韓樂沒理他。有錢什麼都好辦,賓館的貴賓服務不是開玩笑的,短短6個小時以後,經過幾次簡單跳傘訓練的韓樂就已經站在了飛機艙門前,坐在他身後的蘇沛臉色蒼白的跟在後面,他已經有一點後悔提這個建議了。
以前玩電腦遊戲的時候,韓樂就有這個壞習慣,一旦找到一個好玩的遊戲,就會什麼都不顧一直玩,通宵達旦,不加節制,直到將自己的精力和熱情完全搾乾,現在他也是這個情況。人的每一種知覺都可以帶來所謂「快感」,其實未必是快樂,這只是一種純粹的感覺——正是這種感覺讓你知道你還活著,你有需求,你有動力去做什麼,不管它是什麼,帶來的結果是好是壞,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這種感覺肯定要比麻木好。
學會了跳傘之後,接下來兩天時間韓樂樂此不疲的玩個不停,申海附近適合跳傘的地方並不多,韓樂還專門租了輛船去海上跳,而且他每次都要求蘇沛作陪,對於蘇沛來說,這種刺激的感覺並不值得享受,在別人看來,私家偵探的工作就是冒險,但在蘇沛並不這麼認為——他自認為越需要冒險的工作,就越需要計劃,對他來說,用大腦來彌補本來存在的風險,將別人視作不可能的事情易如反掌的完成是一種樂趣,但像韓樂現在這樣,完全追逐刺激本身,是他不能接受的。
「你還沒玩夠?」在聽到韓樂提到明天要去試試動力傘的建議之後,蘇沛終於受不了了,跳起來反對,「好玩的東西有很多……要不我明天給你搞點冰毒過來,那玩意絕對比這個刺激。」
「毒品?」韓樂下意識說道。
「毒品怎麼了?」蘇沛滿不在乎,「你不就是想追求刺激,毒品比這些都刺激多了!」
這話是沒錯,但韓樂還是搖了搖頭,他是沉迷其中,但還沒失去理智。
「要不就去找女人,」蘇沛毫不在意的戳破韓樂的小心思,「就是想去找個跟喬藝雨一模一樣的也不難。」
韓樂冷哼一聲,走出門去:「那你別來好了,沒人逼你來。」
蘇沛還是跟了上來,韓樂是孤獨的,可他又何嘗不是如此呢,離開韓樂不至於餓死,可是不跟著韓樂,他又能在這裡幹什麼?拿著幾千塊錢,跟過去的韓樂那樣,等著一個月以後再躺回去麼?對於蘇沛來說,這更讓他難以接受。他花了這麼多精力來未來,不是為了當宅男的!
……
即使再強烈的興趣,也禁不住韓樂這樣肆意揮霍,可以說他已經不是在享受興趣帶來的美好,而是想要惡意試探自己興趣的底限,好幾次降落傘剛剛在船上著陸,韓樂吃了頓飯就又上了飛機,也不催促工作人員繼續飛,而是靜靜坐在裡面等著。
剛開始教授還以為韓樂是刻意想要訓練自己的技能,或者是真的特別酷愛這項運動,對他的這種過熱情給出過很正面的鼓勵,但是連著三四天下來,教練都吃不消了,幾乎每天是天一亮,韓樂就去叫飛機,韓樂現在這種水平教練又不敢讓他一個人飛,只能帶著他——但是飛行過程中韓樂對技術細節又絲毫不感興趣,大多數時候,就是在海天一線之間發呆,這讓跟他在一起的教練忍不住開始擔心。
在一次回到船上的休息時間裡,教練找來蘇沛還有隨船的醫生,小心的說出了自己的擔憂:「韓先生之前是不是精神上受過類似的刺激?」
蘇沛就是再神通廣大,也不會知道韓樂在大學時曾經有過抑鬱症歷史,但這並不很難判斷,等晚上回到賓館之後,教練和蘇沛瞞著韓樂去找來一名精神科醫生,當做一位普通朋友請來一起打德州撲克。
當晚韓樂玩的很高興,他一直都喜歡這種面對面,鬥智鬥勇的棋牌類遊戲,而且他手氣也不錯,幾個小時下來贏了接近幾千塊錢,這個錢雖然算不了什麼,但這畢竟是韓樂人生靠賭博贏來的第一桶金。
但醫生的結論並不因為這一點而變得樂觀:「抑鬱症……他這種情況出現多久了?」
「差不多一周了。」蘇沛說話間摸了摸自己的腰,拜韓樂所賜,這一個星期下來,他感覺自己腰圍都小了一圈。
「那應該是剛開始,很可能患者本人已經意識到這個問題,之前也有過應對經驗,他正在試著努力讓自己高興,」醫生的話裡滿是擔憂,「這是一種積極應對策略,但這反而讓我更擔心,因為一般能有這種想法的患者都會在一段時間能自然恢復,除非期間受到過很大刺激?他生活中有這種情況嗎?」
有,太有了,先是最好的朋友自殺,然後得絕症,在醫院裡折騰了快有半個月出來,還沒好利索又立刻冬眠,醒來時就是35年後……剛開始聽說韓樂是抑鬱症的時候,蘇沛還覺得得這病的人肯定矯情,但是現在這麼一回憶,好像他不得病才不正常。
但這些話蘇沛只能自己在肚子裡嘀咕,對醫生只能說:「可能有,我不是很清楚……這個病有什麼危害嗎?」
「抑鬱症是最常見的一種心理疾病,有時候患者只要做些開心的事情就會很自然痊癒,但如果嚴重,這種情況就很難扭轉,」說到這裡,醫生皺了皺眉頭,「根據我剛才的觀察,韓先生目前這種情況屬於比較嚴重……但他現在還在調整期,很難說他會不會通過這種自我調節方法恢復正常,所以還需要再觀察一段時間,當然,如果你們能提供韓先生以前的相關病歷,那就更好了。」
「那如果沒病歷,需要觀察多久?」蘇沛當年乘著喬藝雨不在,是在韓樂家裡抄過家的,他自然知道不存在所謂的病歷。
「一個月到三個月之間,如果這期間有新的情況,你們還可以聯繫我,不過在這段時間內,你們最好讓他自己調整,這種自我恢復成功後會讓患者建立起自信,防止以後病情反覆。」
「哦,還有,」醫生站起身後,又想起了什麼,「最好不要讓他再受大的刺激,這很可能會加重他病情。」
蘇沛小心的問:「如果很嚴重的話,他會不會自殺?」
「這很難說,一般不到最後一刻患者不會做這種事情,但……」醫生說到這裡的時候,看了蘇沛一眼,很敏銳的抓住了信息,「等等,是不是他認識的人當中已經有人自殺過了?」
「那是他最好的朋友,」蘇沛本來不想說的,但還是說了,「一個月前自殺的,我想著大概跟他的病有關。」
「如果是這樣的話,你們最好多注意一點,始終保持有人跟他在一起……抑鬱症最怕孤獨,他現在還有其他朋友嗎?」醫生說話的時候,看了蘇沛一眼。
但蘇沛搖頭了,他不認為他和韓樂是朋友關係。
「那你應該鼓勵他多交幾個朋友,最起碼也得讓他多跟人相處,他這麼有錢,給他介紹幾個女孩,辦幾個party,這對你們應該不難。」
困難當然不存在,蘇沛也這麼建議過,當然,他的目的不是為了治病,也不知道韓樂會有病,但都被韓樂拒絕了,根據他對韓樂的瞭解,他不太喜歡人多,至於找女孩……蘇沛更不認為可行。
「我的意思是,不能用藥物來進行控制嗎?」蘇沛問道,「比如一些抗抑鬱藥物,吃了能讓人開心一點的……」
「你說的那是毒品,不是藥物,」醫生用警告的語氣嚴肅對蘇沛說,「我要糾正你一個觀點,抑鬱症是精神疾病,不是神經疾病,大部分精神類藥物目的都是阻礙人的思考能力,使人變得麻木,抑鬱症本身的後果就是這樣……藥物的唯一作用就是讓他麻木的連自殺的念頭都不能產生,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讓我的病人這麼做。」
送走醫生回來的時候,韓樂還在網上跟人打撲克,但是網上打跟真人感覺上差的太多,韓樂的注意力已經不是那麼集中了,看到蘇沛就跟他說話:「早點睡,明天別又起不來。」
蘇沛自然知道他說的是明天去玩動力傘,如果是之前,他早就開始抱怨韓樂這種沉迷一種遊戲,不知疲倦的變態行為了,但是現在他對韓樂有的只有同情:「韓樂,如果跳傘你玩膩了,有沒有想過再去玩什麼?」
「不是你說有錢人的生活豐富多彩嗎?」韓樂滿不在乎道,「滑雪,賽車……」
「如果都玩厭了怎麼辦?」
「那就從頭開始再玩好了。」韓樂隨口答道。
「你現在還想玩英雄連嗎?我電腦裡還有。」
韓樂側過頭,正視了他一眼:「那都是35年前的遊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