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因為沈全鋒在電話裡的嚴肅語氣,去公司的一路上,韓樂多少顯得有些忐忑不安,雖然他自己思來想去,也不覺得哪裡會有不對的地方——總不至於自己幹了半個月,還要自己倒貼錢?再說自己和公司還沒簽合同呢。
難道是工作交接?可也沒什麼好交的,可這能和喬藝雨有什麼關係?
到公司樓下的時候,韓樂正好遇見一直給他們公司送飯的快餐店員工,對方是認識他的,見韓樂兩隻手都空著,索性和他商量讓他帶上去——韓樂本想幫這個忙,但一掏口袋還是算了,出來的急,連錢包都忘了。
進公司門的時候,新來的前台一邊皺著眉頭在執勤表上畫三角,一邊問韓樂:「上午你請假了沒?」看來她還不知道韓樂辭職的事。
「哦,沒有。」韓樂坦然說,逕直就往裡走,然後就看到喬藝雨正在她座位上和以前一樣閉目養神,不自覺就笑了起來,走到她面前還故意用手晃了晃,這時候喬藝雨睜開了眼睛。
「不是說今天要出去的嗎?」韓樂問。
喬藝雨沒回答,卻反過來問他:「你不是辭職了嗎?難道過來拿東西?」
韓樂回過頭瞅了瞅自己的桌子,除了一隻附近超市買的馬克杯,他還真找不到能帶走什麼,不過也沒解釋,沈全鋒應該沒和她說讓自己來的事,有什麼事待會出來說也不遲——韓樂覺得最多也就幾分鐘的事,自己當著沈全鋒的面把態表明了就行。
這時候沈燕從她辦公室裡走了出來,看了韓樂一眼:「你來了。」說完之後,就帶著他來到沈全鋒辦公室門口,敲了敲門,然後韓樂就聽到沈全鋒的聲音:「進來。」
進了辦公室,韓樂稍稍詫異了一下,因為辦公室裡除了沈全鋒,還另外有兩個陌生人,正坐在辦公桌一側吞雲吐霧,見到韓樂進來之後,三雙眼睛立刻聚焦在他身上,看的韓樂有些發毛,不過好在沈全鋒開口:「你們先去門外等著。」
等人都離開之後,沈全鋒就去打開了窗戶,讓房間裡有些濃厚的煙味散掉一部分,然後招呼韓樂:「坐,你先坐,要喝茶嗎?」
因為剛才那段小插曲,韓樂下意識吞了口唾沫,但還是搖了搖頭,端端正正的坐在那裡,等著沈全鋒說話。
沈全鋒很快也坐了下來,剛才沈燕離開的時候,把韓樂的簡歷放在了辦公桌上,現在他拿起簡歷,又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然後才開口說:「韓樂,你和喬藝雨之前就認識?」
都到了這個時候,韓樂覺得這個問題也沒有繼續隱瞞的必要,於是老老實實承認:「是……不過也沒認識多久。」
沈全鋒笑了一下,又拿起韓樂的那份辭職信,問道:「怎麼會突然想起辭職的?是不是工作上有什麼地方不適應?如果是那樣你可以找我,就算是真想辭職,你也應該事先和我說一聲,你這樣扔一封辭職信就不來上班,在工作上公司也不好安排啊,是不是找到了其他的單位?」
韓樂怕的就是這些話,本來是很正常的事,被他這麼一說,韓樂反倒覺得自己理虧起來:「沒有沒有。」
「那為什麼這麼急著辭職?如果我沒記錯,你來公司也就大半個月,之前大家對你的印象也都不錯。」
韓樂在心裡腹誹,我想辭就辭了唄,要什麼理由,最大的理由就是我不相干了!但這話顯然不適合說出來,好在一路上韓樂也想了些措辭:「是我覺得個人專業和公司的方向有些不匹配,當初我以為是做電腦技術方面的……」專業?韓樂最大的專業就是玩遊戲,不過即使是從這個角上來說也還說得通。
也許是這個理由起了效果,沈全鋒沒有繼續在這個問題上糾纏,沉默了一會之後,又問韓樂:「喬藝雨辭職的事你知不知道?」
韓樂吃了一驚:「喬藝雨也辭職了?」
沈全鋒面無表情的遞給韓樂一張紙,和韓樂的一樣,上面是同樣三個大字「辭職信」,就連內容都和韓樂的如出一轍,什麼「因為個人原因,不能繼續工作云云」,不過寫的要比韓樂的美觀很多,看起來似乎韓樂的更像盜版。
然後韓樂搖頭:「她之前和我提過……但我也沒想到這麼快。」不可否認,現在韓樂的心裡是隱隱有些高興的,雖然他自己也不知道有什麼可高興的。
韓樂在說話的時候,沈全鋒兩隻眼睛一直直勾勾的盯著他看,說完之後,這眼神仍然沒有收回,看的韓樂心裡有些發毛,莫名其妙的心虛起來,最後他才慢慢開口:「喬藝雨這段時間一直負責對外的項目聯絡,這你知道。」
韓樂點頭,上次開會沈全鋒花了幾個小時部署,一遍一遍的向大家灌輸這個項目的重要性,還有沈全鋒在周海面前的態,他當然隱約明白這個項目對這樣的小公司意味著什麼。
「今天本來是讓喬藝雨過去送策劃案,定基本意向的日子,可她卻給我送來了這個,」沈全鋒輕輕拍了拍韓樂面前的辭職信,「我怎麼勸她都不聽……所以我就把你叫過來。」
韓樂明白了沈全鋒的意思,但他卻沒說,只等著沈全鋒說,然後自己拒絕。
「我想讓你勸勸小雨,我不是不讓她辭職,但起碼總的先把手上的工作完成……到滿一個月再走也不遲。」沈全鋒當然是希望喬藝雨不走,但他上午說了一籮筐喬藝雨也不為所動,他敢肯定這其中一定有問題!不是韓樂這邊,就是周海那邊!他叫韓樂過來,只是為了先確認問題的根源。
正常人也許都會說試著去談談,成不成不怪我……但韓樂卻完全沒有這個覺悟,他直接就搖頭:「那是她個人的決定。」我怎麼勸?我為什麼要去勸?要勸的話,那也應該是早勸喬藝雨離開,而不是相反。
「那這麼說你們兩個是一起商量好辭職的?」
韓樂否認:「沒有……我昨天和她說過這件事而已,她沒告訴我她也會辭。」
沈全鋒突然發出一聲冷笑,然後說:「韓樂,你別把我當傻子。」
韓樂不明白:「沈總你什麼意思?」
沈全鋒站起身來,沉默了兩秒鐘,然後低聲開口:「本來這些話我是不想說的,我這個人一向是公私分明,個人的事情你回家可以慢慢解決,但沒必要鬧到這個份上!你這點小心思以為別人都猜不到?還不是因為小雨在公司裡接觸的人多了,你覺得心裡不是滋味。韓樂,當男朋友沒有你這個當法的,見到女朋友和其他男人接觸,自己比不上就攛掇女朋友辭職,這種事情說出來我都替你臊得慌。不就是一個周海嗎?你至於嗎?就這麼不放心?你就就算不放心你自己,你還不放心小雨嗎?她是個什麼樣的人,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沈全鋒這一通話就像一大盆冰水突然從天而降,韓樂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因為生氣和激動發抖,他努力想整理一下思路還擊,但腦袋就像死了機的電腦,運行了半天也沒得出什麼結果,只能哆哆嗦嗦的否認:「我們……根本就不是……」
話既然都說開了,沈全鋒也沒有了顧忌:「既然都做了,還有什麼不好意思承認的。你以為別人都笨,就你自己聰明,你要是真聰明還會來這裡打雜?好歹你也是正兒經的大學生,現在都什麼年代了,我跟你說,小雨那是年輕單純,要是她在社會上多接觸幾年,你這樣的她走在路上看都不會看一眼。自己沒本事也就算了,女朋友有點發展你也管。
你知道上午小雨跟我說什麼了嗎?她說就算是要找,你也比周海合適……你聽聽!人家什麼事都為你著想,你怎麼就不能為她想想,生意場上,出去吃頓飯喝個酒怎麼了,你就在家裝病要死要活的,你以為你才16呢?談戀愛發小脾氣?你和小雨還沒結婚呢,就算結了婚的,這種工作上的事情你也管不著!
之前我那是顧著你的面子,沒當面和你提。可你倒好,跟我玩起釜底抽薪來了。見到人家周董你傻眼了,知道差距了?是個人就能看的出來,也許你家裡也不窮,有房有車,可對人家周董來說這算得了什麼!
你自己要走也就算了,眼不見心不煩,可還非得拉上小雨!你個人要走我敞開大門送你出去,該給的工資一分不少發給你,可小雨不能走!別看你是個大男人,可用處還不及人家一根小指頭,她剛來公司這麼點時間,就可以拉過來幾百萬的大單,你呢?上班不是看網頁就是偷懶,要你做點東西什麼都不會……」
剛開始的時候,韓樂還作為一個被誤解的對象,打算為自己分辨幾句,但是隨著沈全鋒的話越來越難聽,韓樂就知道沒這個必要了,沈全鋒已經認定了他口中所說的都是事實,而且許多事情站在他的立場,也都能說得通,他就是現在說破天去,沈全鋒也不會信一個字,那既然這樣,還不如什麼都不說,他覺得是怎樣就怎樣好了。
「那你還找我來幹什麼?」說這句話的時候,韓樂覺得自己全身都在發冷,儘管自己想讓自己冷靜下來,但似乎還是做不到,所以這幾個字聽起來多少有些中氣不足。
沈全鋒顯然把這句話理解成心虛:「沒什麼,就是想當面和你把話說清楚,如果你還算是個男人,現在把喬藝雨的辭職信拿出去交給她,告訴她不要因為自己耽誤事業,這樣我多少還看得起你。當然,你也可以馬上就帶她走,不過我勸你還是別這麼幹,你不可能把喬藝雨關在家裡一輩子,是人都是會出來接觸社會的,等以後她明白過來,你就是想什麼辦法也留她不住!」
沈全鋒的聲音越說越大,後面幾乎是吼出來的,如果情況正是沈全鋒所說的那樣,那毫無疑問已經人盡皆知,如果自己真的如沈全鋒所說的那種情況,現在肯定也應該是無地自容了——諷刺的是,儘管這些並不是事實,但韓樂還是覺得有些慚愧,沈全鋒的話中有些內容還是沒錯的,那就是他和喬藝雨的差距。
沈全鋒說完這一堆,去給自己倒了杯水喝完,等著一臉木然的韓樂有所行動,不管是什麼,氣的破空大罵也好,直接出門也好——或者最好就是為了證明自己並非如沈全鋒所受,出去跟喬藝雨這麼說也好,他都無所謂,上午勸喬藝雨失敗之後,他就已經決定豁出去了。
看到韓樂呆坐在位子上半天沒動,沈全鋒又從辦公桌裡掏出一份文件扔在韓樂面前,韓樂大概瞥了幾眼,是銀行開具的房產抵押證明,日期就在前幾天,這時候沈全鋒的音量也恢復了正常,甚至有些軟了下來,似乎和剛才說話的完全是另一個人:「老實說,為了這筆單子,我什麼準備都做好了,房子抵押,找人借錢……我就是沒想到會來你這麼一出。你知道我看到喬藝雨辭職信的時候什麼感覺嗎?轟的一下雷都打下來了,所以你也別怪我說話直。年輕的時候誰都會犯錯,特別是在感情問題上,有了問題說開就行,逃避終究不是辦法,你以為喬藝雨不在公司工作,周海就不會找她了?在公司好在也有這麼多人看著,可他們要是私下見面,那你是想管都沒處管了。」
韓樂以前小說電視知道談話有時候需要一個白臉一個紅臉,可今天才見識到原來兩張臉可以由一個人扮的……也幸虧沈全鋒的判斷出了差錯,要真是像他說的那樣,韓樂說不定現在就真的去和喬藝雨談了——前面的一通痛罵讓他顏面盡失,喪失正常思維的理智,而後面那變相的服軟以及諄諄勸告則引導對方順著他的思路去思維。
但現在的韓樂畢竟問心無愧,所以他還是堅持原來的意見:「隨你說,那是喬藝雨的意思,我沒什麼好說的。」
說完之後他站起來,又問:「我可以走了嗎?哦,還有,我的工資。」按照正常人的想法,遭遇到這種無妄之災,別說把沈全鋒罵過來的全都罵回去,就算是變成拳頭全打回去也不過分,但韓樂卻不這麼覺得,冷靜下來之後,他發覺其實自己關心的是剛才沈全鋒提到的工資問題——相比起這一時的委屈,韓樂覺得這麼多天在公司的無聊顯然更重要,之前他還覺得不這麼突然辭職再要工資有些不地道,現在沈全鋒的表現顯然推翻了他的想法。
韓樂的表現讓沈全鋒感覺就像一拳頭打在了棉花上,他說了這麼多,韓樂只這一句話就把他噎住了——說到底,沈全鋒還是希望通過韓樂來說動喬藝雨,但現在看來,他的這個餿主意距離成功還有不小的距離。
「真的是喬藝雨自己的主意?」如果說在這之前沈全鋒還認定這個念頭的話,現在看到韓樂反應的他已經產生了一絲懷疑。
韓樂沒回到,起身就往門邊走,只在擰開門鎖的時候說:「我去財務領工資。」
「你給我站住!」沈全鋒喝聲道,「把話都說清楚!」
如果一開始沈全鋒就來這麼一下,韓樂沒準還真被嚇住,但經過剛才那會,他已經攢出了不少的勇氣,他回頭看了一眼滿臉不甘的沈全鋒,只打算留個他一個輕蔑的微笑,然後大打開門就準備出去。
沒想到就這最後這個態點燃了火藥桶,沈全鋒操起手邊上的煙灰缸就砸了過去:「老子最tm噁心你這種*&*%……」
煙灰缸砸的不太準,沈全鋒瞄準的是腦袋,到了韓樂這邊卻砸在了胸口,但仍然讓韓樂倒吸了口涼氣,這痛疼就像一把火,瞬間燒光了他所有的理智,他直接拎起門邊的一張方木凳,原樣給砸了回去。
喬藝雨一直在門外等著韓樂出來的,因為上午的時候沈全鋒一直堅持說等韓樂來了之後再說——儘管喬藝雨表示就算韓樂不辭職,她也打算不幹的想法,但沈全鋒一直不為所動。
剛才聽到沈全鋒的大聲說話時候,喬藝雨已經覺得有些不對勁,但她還是不太確定是這個時代老闆說話就是這個模樣,還是說真的發怒——即使是後者,她也不是很確定自己適不適合介入,如何介入的問題,所以她也只是和其他同事一樣,放慢了吃飯的速,仔細留意事態的進展,看到韓樂開門的時候,她以為沒事了,可接下來韓樂的行動讓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毫無疑問,他們的期望變成了現實,等他們衝進房間的時候,韓樂和沈全鋒已經在那張老闆椅上扭打成了一團。
「哥,你看都流血了,都還看什麼,快打110,120!」在一片混亂中,沈燕的聲音從辦公室方向傳過來。沒過多久,韓樂就被眾人拉了出來,臉上帶著兩團青紫,齜牙咧嘴的,看來挨的也不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