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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更
已是夜深,陸如玉枯坐在房內,桌子上放著白天從幾個姨娘包袱裡搜出來的東西,大多是金銀玉器,堆了一桌子,在螢弱的燈光下幽幽的發著光。
杏雨推開了門,提進來一個食盒:「王妃晚飯也沒吃,如今好歹吃點宵夜吧。」
陸如玉呆呆半響,才道:「這王妃聽起來好聽,做起來卻很艱難,杏雨,你像在家的時候那樣叫我一聲。」
杏雨聽了不禁心酸,淚盈於睫,輕輕喊了一聲:「姑娘。」
陸如玉苦笑:「如果我一輩子都是陸家的四姑娘該多好,無論出了什麼事,都有三個姐姐給我撐腰,永遠也不會有憂愁。」
杏雨忍不住道:「今天大姑奶奶和三姑奶奶來接您,您為什麼不答應呢?」
陸如玉沒有說話,杏雨不禁有些膽寒,輕手輕腳把宵夜擺在炕桌上,又輕手輕腳退了出去。
陸如玉看著炕桌上的一碗元宵,圓圓白白的浮在糖水之間,玲瓏可愛,喃喃道:「我不走,是因為我還有事情沒有完成。」
她用勺子舀起了一顆元宵,放到嘴裡,卻嘗出了苦味:「元宵節快到了啊。」
以往的元宵佳節,整個京城都會張燈結綵,大家出來觀燈猜謎,大街上燈火不息,恍如白晝,而今年的元宵節,大街上冷冷清清,誠郡王被囚禁,雲太妃去世,太后如今又在宮中堅持要出家,整個京城的氣氛十分低迷,別說那些王公大臣了,就是普通老百姓家裡也不敢點燈放炮,生怕觸了霉頭。
徐家也一樣的冷冷清清,一家子圍在一起吃了飯就算是過節了。徐宗政面上強顏歡笑,心裡卻十分沉重,誠郡王一日不伏誅,這事一日就不算完,端王爺關著他,卻不處置他,究竟打的什麼主意?皇上又是什麼意思呢?
徐廣庭雖然也關心這件事,可卻沒有徐宗政的壓力大,又是在元宵佳節,吃了飯便和陸寶菱回房歇息了。陸寶菱叫院子裡的巧手的扎兩個燈籠掛起來意思意思,也算是過節了,誰知竟紮了一對金童玉女。一人抱著金元寶,一人抱著大鯉魚,十分可愛,陸寶菱忍不住笑起來:「這不是過年的時候貼的年畫上頭的麼?倒也有意思,誰的手這麼巧?」
安菊笑道:「是灶上的李婆子。說是送給少爺和少奶奶,保佑少爺和少奶奶早生貴子,得一對金童玉女。」徐廣庭笑道:「這意頭好,她的手也巧,賞她五兩銀子。」安菊笑著應了。
陸寶菱白了他一眼:「你倒是大方,這賞錢該我發才是。」徐廣庭笑道:「你再賞一次就是。就便宜了李婆子,得了十兩銀子,趕她一年的月錢了。」
陸寶菱道:「我倒不是心疼錢……」
話音未落。松月小跑進來道:「少奶奶,宮裡來了旨意,要請少爺和少奶奶入宮呢。」徐廣庭道:「這大半夜的為什麼要進宮可說清楚了?」
松月搖頭:「是太爺那邊來人說的,只叫快點去。」
徐廣庭和陸寶菱只得換了衣裳,去了徐宗政那邊。徐宗政也是捉摸不透,道:「來人只說。皇上和傾妃娘娘過元宵,所以請傾妃娘娘的家人進宮吃酒,既是如此,你們就去吧,只是如今時局不明,你們千萬要小心。」徐廣庭應了。
馬車上,陸寶菱有些擔憂,心裡七上八下的,既是請了二姐姐的家人,那麼不光自己,還有大姐姐,祖父,二伯母二伯父,還有如玉,還有,誠郡王。
徐廣庭見她滿面愁色,笑道:「我發現你越來不像你了,你以前可是活潑開朗,膽大妄為的,怎麼如今倒變得患得患失,小氣起來。」
陸寶菱鬱悶道:「你以為我想啊,要不是陸家如今正處於風口浪尖,我才不願意操這個心呢,我只是擔心如玉。」
徐廣庭湊近笑道:「你別擔心她了,皇上寬厚,再加上傾妃娘娘求情,她定會沒事,你倒多想想我,母親和祖母可都等著抱孫子呢。」
陸寶菱瞪了他一眼,給了他一肘:「現在是說這個問題的時候嗎?」
徐廣庭輕笑出聲:「那就回去說,回去我得和你好好說說。」
凌波殿擺了一桌酒席,皇上和陸宛君坐在上首,陸靖柔和陳文寧坐在一旁,神色未明,見陸寶菱夫婦進來,彼此交換了眼色,都不知道這是打的什麼主意。
陸宛君悄悄對陸靖柔道:「姐姐別擔心,是如玉來求我,希望能向皇上求情,赦免誠郡王的死罪,又是元宵佳節,一會幫著求求情多半能成,總不能眼瞧著如玉守寡,就算貶為庶人,也是個依靠。」
陸靖柔點點頭,這才放下心來。
陸如玉來的最晚,穿著嫩綠色的裙襖,彷彿一支新荷,亭亭玉立,陸靖柔看著她,好像又看到了那個家裡那個溫婉可愛的四妹,其實,她總覺得如玉變了,卻說不清道不明,暗暗怪自己多心。
陸如玉對著皇上盈盈拜倒,道:「論君臣,您是皇上,我只是百姓,論親戚,您卻是我的姐夫,今天如玉當著各位姐姐姐夫的面,懇求皇上,懇求姐夫,饒慕容一命,哪怕將他貶為庶人……」
皇上神色未明,陸宛君忙道:「如玉,你也太心急了,有什麼話一會再說。」
皇上卻道:「李慕容不僅是你的夫君,也是朕的兄弟,你放心,朕不會殺他的。」
大家都沒想到皇上這麼好說話,都面露喜色,陸如玉更是開心,連連稱謝,陸宛君笑著把陸如玉攙起來:「如玉最傻。」
此番在場的只有陸家四個姐妹以及各自的夫君,皇上也沒有擺架子,恪守君臣之道,只叫大家隨意坐了,席間不免閒談幾句,氣氛漸漸放鬆,皇上臉上也露出了愉悅的神情。
陸宛君幫到了如玉。更是高興,拉著陸如玉的手笑道:「今天你得償心願,咱們姐妹又團圓相聚,可謂可喜可賀,如玉,你可要敬我一杯酒。」
陸如玉道:「今天承蒙各位姐姐姐夫看護,如玉感激不盡,如玉真希望永遠都這麼和和樂樂的,如玉敬各位姐姐姐夫一杯酒。」說著親自執壺挨個的倒了酒,先乾為敬。一飲而盡。
酒過三巡,陸寶菱漸漸覺得酒意上頭,有些頭暈。眼睛發花,知道自己喝多了,怕自己出醜,趕忙悄悄拉了拉旁邊的徐廣庭。
沒想到徐廣庭也是一副神色迷離,昏昏欲睡的神情。心中大驚,她想說話,想站起來,卻覺得渾身無力,最終無力支撐,趴倒在桌子上。閉眼的前一刻,她看到陸如玉施施然起身,走向了坐在上首的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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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寶菱醒來的時侯發現自己躺在一間安靜的屋子裡。看屋裡的擺設,應該還在宮裡,可卻門窗緊鎖——她被人囚禁了!
她想起了那酒,想起了陸如玉,心裡突然莫名的恐懼。如果真的是如玉,那她想幹什麼?
她拚命地拍打門窗。大聲的呼喊,卻沒有任何回應,她跌倒在門前,放聲大哭……
陸寶菱不知道過了多久,只是天明了兩次,天黑了一次,在這期間,她沒有點蠟燭,也沒有吃飯喝水,只是不停地敲門,不停地呼救,累了就坐在地上發呆,默默地流眼淚。
如果她被囚禁了,那麼剩餘的人,大姐夫,大姐姐,二姐姐,皇上,徐廣庭,肯定也被囚禁了,不,如玉不會這麼狠心,她不可能傷害自己的親人,所以大姐姐和二姐姐應該會沒事,應該像自己一樣只是被關了起來,那大姐夫,皇上和徐廣庭呢?
尤其是皇上,如玉想幫誠郡王翻身,皇上就是最大的障礙,如今距離那天至少已經過了兩天兩夜了,皇上是死是活?
誠郡王是被端王爺關起來的,如玉又怎麼能把他救出來呢?她是孤軍奮戰,還是另有幫手?如果有幫手,那個人又是誰呢?
陸寶菱不停地思考,只覺得前途一片黑暗,進宮前,她還和徐廣庭說笑來著,氣氛還是那麼融洽,怎麼一轉眼,就變天了呢?徐廣庭又在哪兒呢?是生還是死?
對於徐廣庭,陸寶菱其實很難說清楚,可對其他人,她都看的很透,比如沈墨,和她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是自己的好兄弟好哥們,比如韓舟,雖然某些地方特別討厭,可卻和她志趣相投,比如陳毅寧,那是她喜歡的第一個男人,她雖然悵惘過,可也明白自己喜歡他是因為他的細緻溫柔,成熟可靠。
而徐廣庭,初次聽聞只覺得他是個傳奇,是個怪誕之人,而初次見面,又覺得他冷漠孤傲,看著讓人不禁牙根癢癢,而真正深入瞭解,又發現他有很多秘密,也有幼稚可愛,溫情脈脈的時候,而自己對他,也從一開始的不屑一顧,到定親後的無奈順從,到現在的,牽腸掛肚。
陸寶菱身體已經十分虛弱,躺在地上想著他的笑容,他的皺眉,他的冷漠,忍不住微笑起來,還好,自己運氣不錯。
外面突然響起了嘈雜之聲,陸寶菱已經無力起身查看,她靜靜躺在地上,等待未知的命運。
門「嘩啦」一聲被踹開,闖進來的人驚呼:「這兒有個女的。」
「喲,還是個美人呢。」
「嘿嘿,快去告訴老大。」
陳毅寧颯颯生風的走進來,看到躺在地上陷入半昏迷的陸寶菱,瞳孔猛地一縮,快步上前將她抱起來,周圍本來還笑的不懷好意的將士頓時低下了頭,大氣也不敢吭一聲。
可陳毅寧還是看向了那幾個出言不遜的人:「把他們給我綁起來,好好教一教規矩。」
那幾個人嚇得趕忙跪下求饒,陳毅寧卻看也不看,逕直抱著懷裡的人出了門。
陸寶菱又昏睡了兩個時辰,然後被一陣香味給鬧醒,肚子餓的已經沒有知覺了,她睜開眼,便看到鬆了一口氣的陳毅寧,陳毅寧將她扶起來道:「你快把我嚇死了。」然後餵她吃東西。
陸寶菱可沒有那麼矯情,知道自己如今最好快點恢復體力。好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乖乖就著陳毅寧的手喝了一碗粥,覺得渾身暖洋洋的,十分舒服,陳毅寧道:「你餓的太久了,只能少吃些,一會餓了再喝一碗粥。」
陸寶菱點點頭,道:「謝謝你把我救出來。」
陳毅寧眼睛眨也不眨看著她:「不用客氣。」
兩人默默無言坐了一會,陳毅寧道:「你放心,陸家很好。你的姐姐們也很好,沈家,趙家。都很好。」
陸寶菱猶豫片刻,道:「皇上呢?」
陳毅寧道:「廣宣王被人救走了,如今皇上正叫人找他呢。」
「廣宣王?」陸寶菱迷惑不解。
陳毅寧道:「是,三天前,程懷玉從端王府救走了誠郡王。陸如玉又給你們下藥,控制住了皇上,然後以皇上的名義召集群臣入宮,又拿出了先帝立誠郡王為太子的詔書,勒令群臣擁護誠郡王登基,有大臣不願意的。立刻被關押起來,京衛指揮使司的人來救駕,反被韓千帆的軍隊包圍起來。一鍋端了,群臣見大勢所去,皇上又不知所蹤,迫不得已,徐宗政寫了擁護誠郡王登基的詔書。誠郡王登基成了新皇,而皇上。已經被封為廣宣王。」
陸寶菱心中一緊,握住了陳毅寧的手:「現在還沒找到皇上是不是?皇上現在還是安全的是不是?」
陳毅寧被她握住了手,有些失神,隨即更正道:「是廣宣王,廣宣王原本也被關了起來,卻莫名的失蹤了。」猶豫了一下,又道:「還有徐廣庭,也突然失蹤了,也在被搜尋的範圍內。」
陸寶菱激動地熱淚盈眶,感謝天,感謝地,感謝各方神靈,一定要保佑徐廣庭平平安安,一定要保佑皇上平平安安!
陳毅寧看著她又是哭又是笑,又是合掌保佑,唸唸叨叨,跟瘋魔似的,不由苦笑。
陸寶菱激動半天才反應過來陳毅寧還在身邊呢,有些訕訕的,陳毅寧道:「你放心吧,待會旨意下來我就送你回家。」
臨走前他又道:「陸如玉已經被冊封為皇后,她說她沒臉見你,請我代說一聲抱歉,她也是迫不得已。」陸寶菱沒有說話,說不恨,那是假的,可那又是自己的親妹妹,那種被親人背叛的感覺,真的不好受。
******
昭陽殿,李慕容坐在皇位上,看著空無一人的大殿,心中萬般滋味,該他的總是他的,如今這天下,終於物歸原主了。
剛被提拔的小太監怯生生的進來回話:「皇……皇上,皇后娘娘來了。」
李慕容點頭:「請她進來。」
陸如玉這幾天都沒換衣裳,還是那身嫩綠的裙襖,此時面帶疲勞,行禮的時候也有些身形不穩,李慕容親自把她扶了起來,擁在懷裡:「你怎麼過來了?不是叫你好好歇著?」
陸如玉道:「我擔心我姐姐,我三姐已經被陳毅寧送出宮了,可我二姐呢?你把她藏哪兒了?」
李慕容道:「我答應過你不動她的,她如今還在凌波殿。」
陸如玉道:「你撒謊,我已經去過凌波殿了,那兒一個人也沒有。」
李慕容神色誠懇:「我發誓,我沒有把她藏起來。」
陸如玉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李慕容笑道:「我答應過不騙你的,你相信我。」
陸如玉終是舒了口氣,點點頭。
待陸如玉一走,李慕容臉色立刻冷了下來,他走到昭陽殿後殿,那兒有一間屋子,裡面的衣櫃裡有個機關,打開機關,衣櫃裡面便緩緩移開,露出了後面的密室,這是世代皇帝相傳的機密,可父皇只告訴了自己,並沒有告訴可憐的皇兄,所以,上天注定,他才是這個國家的主人。
密室裡擺設簡單,只做藏身之用,此時輕紗小帳攏著的床上坐著神色沉靜的陸宛君,她看了李慕容一眼,神色並無變化,李慕容道:「果真是紅顏禍水,傾國傾城啊,說實話,我之前還真沒仔細看過你,我是不敢看你,真怕被你給迷住了,失了心智。」
陸宛君看著他身上穿著的九爪龍袍,淡淡道:「你已經如願了,又何必把我關在這兒。」
李慕容笑道:「一個男人把一個女人藏起來,這其中的意思還用猜嗎?你這麼聰明,心裡肯定明白啊。」
陸宛君道:「我只希望你對得起如玉,她為了你犧牲的太多了。」
李慕容笑道:「你放心吧,她已經是我的皇后了,我會讓她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不,甚至可以和我平起平坐,如玉對我很好,我自然會報答她,可你,我也志在必得。」
陸宛君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扭過了頭,李慕容也看了她一眼,走出了密室。
一滴淚在臉上劃過,陸宛君無意識的撫摸著自己的小腹,只覺得大難臨頭,無處可逃。
陳毅寧只把陸寶菱送到了徐家所在的巷子口,叮囑她:「有事就來找我。」陸寶菱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道了謝。
徐家如今亂成一團,徐宗政作為首輔,寫了擁護李慕容登基的詔書,無論是為了什麼,這名聲是壞了,若是哪天皇上回京,到時候清算起來,徐宗政就是頭一個。
可看現在的情形,皇上下落不明,回朝的可能性太渺小了,到底是死忠到底,還是換個主子,對於徐家來說是個很艱難的抉擇,不光是徐家,整個京城都面臨著這種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