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元二十四年月五日,李隆基的三十二歲大壽,大宴卻是夜以繼日,二更時分,李三醉意朦朧,卻是興猶未盡,又傳旨把酒席從宮中移到太液亭上。
彎月初上,燈火輝煌,李三郎帶著太監與妃嬪們去了太液亭。總是會感歎一場美景映射出的心境,此刻的太液池,好似蕩漾在銀屑撲水的月光裡,幻似仙境,卻又如此真實,水天空闊,李三郎憑軒高坐,沉浸在梨園弟子的曲聲中,蕩漾在太液池的夜色裡,便又是開懷暢飲。
宮闈丞楊安見李三皇帝已然大醉,便忙上去勸阻,請皇上保重龍體,今夜李三飲酒厲害,卻聽不得人勸,好幾次楊安都被呵斥到一邊。
李三郎終於醉了,徹底的大醉。這酒好似刺激著他的神經一般,一股雄武之氣橫溢胸中,他便命人取來一柄大槊,要學那魏武橫槊賦詩。
大槊取來,大步走出水亭,來到伸向水面的平台上,手裡拿著長槊,左搖右擺,用雄渾的聲音唱起了曹操的《短歌行》: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譬如朝露,去日以多……
一曲唱罷,卻是迎著風將頭吹的生疼,酒便開始往湧上來,剛唱完,他就一個趔趄,險些落入水中。
楊安卻是又前來扶著李三郎道:「陛下醉矣,請聖駕回宮……」
卻是一把將楊安推開,罵道:「胡說,朕這酒量何曾醉過?!」
瞥了一眼楊安,便又開始舞動長槊,唱起了即興作成的短歌:
功高五帝,德邁三皇。
大安華夏,賓服荒。
海晏河清,陰陽順暢。
唐皇帝業,地久天長……
越發的豪情萬丈,情緒竟是激動起來,「砰」地一聲巨響,李隆基竟是將平台一角的陶瓷魚缸打碎,裡面的魚兒竟是落在平台上跳來跳去。
「陛下當真醉了,回宮休息……」
醉酒的人最忌諱別人說他醉,何況現在的李三正醉的發狂,他沒有等楊安把話說完,便是一腳將楊安踢倒,揮著長槊往楊安頭上砸去:「鼠輩怎敢詆毀朕躬,屢敗吾興!」
接著便是身子踉蹌,一頭紮在楊安身上。
第二天日曬三竿,李三才在王皇后的寢宮裡醒來,昨夜的是竟是記不起來,便讓宮娥宣召楊安。
宮娥不動,王皇后卻是表情木然。
高力士進來,委婉的告訴他,楊安已經被他酒後打死,正停靈家中。
那一刻,李三真的傻了,他羞愧的無地自容,接著姚崇,盧懷慎求見,面責他酒後傷人。
雖然李三身為帝王,但做出這樣的事,卻是對他影響很大,帝王也是人,殺人這種事,誰做了都害怕。他發現自己竟是看不透自己,酒後竟是如此駭人,將人活活打死,便是無法原諒自己,最後傳旨賜御庫絹五百匹給那楊安家屬,以辦喪事。
從此之後十幾年李三滴酒不沾,就是吃藥,也從不用酒作藥引。
直到進入耳順之年,這塊心結才慢慢消融,年齡大了,一些事倒也看開了,便是在霜兒公主大婚時才開始喝起酒來,年輕時候的李三十分嗜酒,可謂品的美酒無數,現在雖沒有當年的酒量,倒也能喝得自在。
剛才李三拿出來的酒便是這十幾年以來的珍藏,酒這東西,年代越久味道越濃,尤其是好酒,是越放越香的,這田駙馬卻是口出狂言,那怎麼能行!
「你這扳倒井竟是比朕這瓊漿玉露還好喝?」李三一副狐疑的態。
「皇兄一試便知高下。」
看這田駙馬說的信誓旦旦,那李卿公主卻是面帶微笑,很明顯對這田駙馬的舉動並沒有多少驚奇,高力士便過去將酒端起來,給李三皇帝斟上一些,又給楊貴妃和玉真公主倒了少許,這兩個女人平時都是喝酒的。
楊貴妃倒是先端起了酒杯,即便這樣的場合,便也就充當了驗酒的角色,杯中也只是倒了少許,酒香倒是很濃,便是用袖口將被子遮起來,輕輕抿了一口,竟是覺得有些發嗆,臉蛋瞬間就紅了。
李三也沒注意那麼多,只是看見楊玉環先拿起了杯子,便也就先看她品完。這是要講規矩的,品酒和品菜一樣,其他人都是要等第一個品酒或品菜的人品完,才能各自品嚐的。
李三看那楊玉環喝完面色紅潤許多,便也就沒等楊玉環做品評,便是嘗了一口杯中的酒。
一小口含在嘴裡,卻是有些辛辣,這種新辣的程是李隆基幾十年的飲酒經驗從來沒有碰見的,覺得頗有爽意,便是將口中的酒送進胃裡,頓時覺得胸腔一陣發熱,就是這麼一口,竟然是給李三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感覺。
玉真公主喝過之後很明顯也是十分驚奇,這酒力很大,比平時喝得濃烈,卻也就堪堪合適,濃烈中不乏爽快,怎一個痛快了得!
在座的人看見這三位喝完,表情頗為豐富,便也猜到這酒卻是不一般,便也都想喝一口嘗嘗,坐在最下面的楊國忠平時也愛喝酒,美酒這東西,有時候就是比美人來的更有吸引力。
李三「啊」了一聲吐了口氣,便是笑道:「這酒果然與眾不同,有這等好酒卻是不早拿出來。」
接著便對身後的太監道:「快將田駙馬這酒分給大家嘗嘗。」
太監應諾,便是從李三開始,每人倒了一杯,這酒其實也不多,不過在座的人卻不少,偏偏是輪到最底下的楊國忠時,這瓶剛好倒完了。
有點尷尬,不過田駙馬便是忙示意那太監將那另一瓶打開,倒給楊宰相。
「都嘗嘗。」李三道。
眾人便是端起了酒杯,略咂一口,感覺確實不一樣,勁頭竟是大得很,都是不住的點頭,肯定了這酒的品性,楊宰相端起這酒來,聞著確實很香,剛才眾人都嘗了一下,反響比較好,便是這一口下的有些多,剛一入嘴便覺的嗆得厲害,險些給吐了出來。
這等皇宴上豈能丟人,楊大宰相便是忙摀住嘴巴,硬生生的將這六十多的酒喝了下去。
這人本來就長得不怎麼好看,雖沒差勁道賊眉鼠眼的地步,但也與凶神惡煞的臉龐打了個照面,這人當過兵,有幾分狠架勢,此刻卻是因為那酒辣的不行,一口吞下去,臉整個都變形了,嘴咧的奇大,眼瞪得奇圓,鼻孔卻緊縮,跟個厲鬼沒什麼兩樣。
對於一個古代人來說,平時喝得酒十幾那是算很高的了,日常中差不多也就是五六的水平,猛然間喝個三十的倒也不是不能接受,這要一下子來個這麼高的,誰也受不了。
席間的眾皇族人士看著楊國忠又是捂著嘴,又是擠眉弄眼的,還以為這位當朝宰相抽風了,這臉上的表情竟是如此豐富但卻十分嚇人,唯有那田駙馬呵呵笑道:「我這瓶酒啊,和那瓶不同。那瓶叫做扳倒井,你喝的這個叫扳倒驢。烈的很吶!」
扳倒驢?眾人一聽,才知道那楊國忠是被這酒給辣的,李三便是笑起來,楊貴妃則是笑的跟花兒一樣了……
李霜兒這一桌在得知這酒席的菜竟是出自許駙馬的手藝後,都是驚奇萬分,方才看那許駙馬的模樣,雖然長得還算俊朗,但一看就是鄉下裡的土包子,行為舉止頗為怪異的。不過那會兒倒沒怎麼意外,在他們腦海裡的印象,便是那樣的人。
眼下這會倒有點大跌眼鏡了,你要說宮裡的御廚跟一個鄉野村夫,貧困山區裡的孩子學廚藝,這打死都是不信的,可這話是從楊貴妃嘴裡說出來的,說的是千真萬確不會有假的。
眾人也是嘗了這菜,味道很獨特,菜雖然做的簡單,是堪比那些美味的。李榭公主剛才冷言奚落許辰一番,卻沒想打了自己臉,便也無話可說,心裡想的是不就會做菜麼,至於傳的這麼神麼。
李霜兒本來還生著氣的,這駙馬也太欺負人了,把自己留在這桌席間受氣不說,竟然還不跟自己去拜見長輩,就沒見過這樣的人!在酒桌上受氣也是全因為那廝,想當初李榭可沒敢這麼猖狂的。
便是聽見這則消息心情稍微好了一些,看見李榭吃癟的樣子李霜兒還是挺開心的,怒氣也就消了一半,不過拜謁長輩可是大事,只怕這駙馬會讓自己難堪了。
「不就會做兩道菜麼,有什麼了不起的!」說話的這位公主瞥了一眼李霜兒,看著酒桌上的眾人都在議論著菜,很不服的樣子。
若是那李彩兒在場的話,李霜兒就不會這麼被動了,對了,李彩兒今晚怎麼沒看見她呢?……
「你這酒是如何得來,快說與朕聽聽。」
不得不說,眼前這個中酒令李三產生了好奇,烈酒易醉,若是當年自己喝的這等好酒,估計早就醉的不省人事了,哪還能做出那樣的事來。
「這老小子稀罕物件有的事,妹妹跟著她倒是享福了。」玉真公主笑道,顯然這姊妹倆感情深厚,自是與那田駙馬關係也不一般。
田駙馬捋了捋鬍子笑道:「這酒,是你那小女婿自己釀製,送給我的。」
這話說的頗有點自豪的樣子,怎麼樣,你女婿有好酒,沒給你,倒是先孝敬我了?
眾人知道這酒是那許駙馬親自釀的,便還是有些吃驚,釀酒這項工藝一向繁瑣,如此好酒能是一個小小駙馬釀的出來?
田駙馬便是心裡樂壞了,還先別震驚,後邊還有好戲呢……
曲樓,涼亭。
「我要是不讓呢?」許辰嬉笑道。
眼睛卻是在直視後面站著的公子哥。
瞬間氣氛就不對了,紫兒一看這架勢便心說不好,眼前這人明顯是官宦子弟,而且駙馬身邊只有自己,若是打起架來,肯定要吃虧的,倒是忘了許辰還有武狀元的身份。
便忽的站起來,挺著胸脯道:「知道我們是誰麼?竟敢在此放肆!。」
那搖扇子的年輕人看著亭子裡的小丫鬟,與他那家丁互相對視了一眼,皆是開懷大笑起來,像紫兒剛才這樣的台詞,一般是惡人用來震場的,卻也學著惡人的語氣,效果倒是差了很多。
紫兒便是想報出許辰的身份,許辰則是站起身來,示意紫兒坐下,這種事還不需要亮出自己的身份,更重要的是,雖然駙馬別人不敢惹,不過卻是不好聽的,男人嘛,不能總吃軟飯的。
紫兒很聽話的坐了下來,許辰往前走了一步,面帶微笑,氣勢保持的很好。其實在許辰看來,這樣的場合發生打架鬥毆的可能性很小,這人雖然後台硬,但也不會做出這等腦殘的事,若是被皇上聽見xxx在曲樓打架,那還不一刀就剁了他的。
不過要想和這人講道理,那就純屬吃飽了撐的。
「這涼亭是我先來的。你要不嫌棄,咱們可以坐在一塊,不過想讓我離開,倒是沒麼容易。」許辰道。
「小子,你知道這位是誰麼?!甭說你,就是那文狀元來了,都是要點頭哈腰的讓座,看你穿著倒也是個有錢的讀書人,識相的快些滾開!」眼前的家丁道。
這位公子哥還真沒把什麼文人放在眼裡,所謂文人,傲骨的卻是沒見過幾個,為了仕途不都是趨炎附勢,結交權貴的?李白倒是心氣高,可不給趕出京城了麼?
尤其是那新科文狀元劉文遠,這廝裝孫子裝的是爐火純青,一副誰有權誰是他親爹的模樣,乾爹都顯得生分。
那公子哥倒是站的不耐煩了,示意家丁速戰速決,剛才說話的那位犬牙便繼續道:「告訴你,這位是御史中丞王仁義的長子,王博!」
若是說與平常人聽,這御史中丞王仁義可是身份了得,想必來這裡的文人大都知道這位厲害人物,因為下一屆科舉考試,京畿縣的主考官便是王仁義。
顯然許辰不認識這位什麼御史中丞,便是嘿嘿一笑,用手撇開身前的兩個犬牙,直接走到了王博的跟前。
待那幾個下人還沒反應過來,許辰便是「啪」的一記響亮的耳光甩在了王博的臉上。
這許大駙馬這樣做有什麼目的麼?還是他真的很想裝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