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帥們紛紛看向李金,明顯興奮起來。
這是靠軍功升爵的年代,還長在敵人脖子上的人頭太有吸引力了。
而且是一群潰兵的人頭。
李金像是終於找回了些主將的感覺,整肅了面容道:「城西鳳凰山陡山口深處,發現了幾屢煙氣,探馬也尋到了大批人蹤,應該是無膽匪類聚火造飯的地方,匪徒劫掠甚多,行進不遠,便藏匿在那裡附近!」
各旅帥都丟開了矜持,嗡楞一聲熱鬧開,其中一人道:「前廂請率先追擊!匪軍如驚弓之鳥,正當快戰,彼眾散在山中,不利馬士追殺,正利我弓旅追亡逐北!」劉湧看去,想這肯定是弓旅前廂的。
旅帥們還在嗡嗡,李金卻沒答誰的話,環顧一圈,對著右虞季旅帥問去:「季帥,你掌右虞前鋒,不知季帥是怎麼個看法?」
劉湧聽明白了,匪兵已潰,這些將帥們已經完全不擔心打仗的問題,要操心的只是在這時追擊,誰先誰後,可能直接會影響到軍功大小,所以仗還沒開打,先且花起心思玩開分肉的把戲了。
所謂小人同而不合,李金顯然是推己及彼,深知此道。
季旅帥身子不動,眼也未抬一下,道:「在下掌右虞,卻不掌前鋒,將軍的前鋒,在那邊站著呢。」
劉湧也愣了下,沒想到這個季帥會突然提到自己。
李金的一張老臉更是僵在那裡。
劉湧猜不透季旅帥在這時候陰陽怪氣地掰出這麼一句,是打了什麼主義,也許只是慣常的對待李金逢言必頂的態?看著季旅帥擺出的一張長可及胸的臉,劉湧敢確定這一定便是高陵君所說的,被李金搶去了中郎之職的季卓。
季卓這個人劉湧不太清楚,但高陵君曾說到季卓是季布的弟弟,關於季布,劉湧是有印象的,在熊心迎項羽的郊勞禮上,策馬無禮,奔向熊心的人便是。
季布在史上,是項羽麾下有名的銳將。但據高陵君的說法,季布現在應該仍然只是依附於龍且的,薛縣項家母族勢力之一。劉湧記不得季布在項羽滅秦作戰過程中有過什麼了不得的功跡,他真正開始活躍應該是在楚漢戰爭爆發之後,因為英勇善戰,給劉邦的心靈留下了極大的陰影,以至於項羽死了之後,劉邦還一直惦記著季布,全國發佈通緝令,一定要抓住他才放心。而此時的季布,尚未名震天下,不過是龍且帳下的一個普通將領罷了,更遑論他的這個叫季卓的弟弟了。
但季卓卻敢這個樣子,對身居上位的李金如此不饒辭色。龍且一脈這時候在項羽軍中的勢力之隆,可見一斑。
看著眼前的季卓,確實與那日劉湧見到的雄武季布有些神似,只是看起來年輕幾歲,體魄也不似季布那般橫練,顯然是少經了些風雨。
季卓這一句話,一下子又把劉湧推到了注意焦點的位置上。各旅帥紛紛斜眼過來瞄向劉湧。
劉湧只好整肅了面容,兩眼直視,如未聞耳。
季卓卻悠悠又道:「誰先誰後不打緊,匪兵既然散逃入山,必然各處皆有,先追上去的未必就真能多殺幾個。只是我要提醒李將軍,如果再這麼討論下去,那山上的匪兵都跑掉了,可就誰都撈不到一根毛了。」
各旅帥也都紛紛稱是,催著李金趕緊下令。
李金臉色已經相當難看。據劉湧對李金以往行事的理解,此人心胸極狹,暴躁易怒,但正因如此,他本心也許極怕自己因為暴躁而衝出禍事,故而真正臨事時,又往往顯得畏首畏尾,各種投鼠忌器。
這個剿匪軍的配置本來就複雜,這一次的會議,怕是李金到現在為止,第一次要在剿匪軍內部下達真正意義的軍令。
劉湧稍稍環顧諸旅帥,猜測著他們各自的背景。
面對著這些哪個也不好得罪的一方神聖,李金顯然又一次謹小慎微了,以致於完全沒有了一個將軍的威勢。剛才李金甫一開口,發出的那兩下沒人應和的乾笑,只怕就是他露怯的表現。
剛才他顯然又有心向季卓示好,奈何季卓很有些軟硬不吃的樣子,又被衝回一鼻子灰來。
李金的面色恢復了正常狀態下的陰狠難明。
憤怒顯然激出了他的本色。
劉湧暗覺好笑,若依李金本身修為涵養來說,他實在不過是一個職場菜鳥的水準。
李金吸氣厲聲道:「好,諸帥聽本將軍令!」
還是只有左廂衛帥應了聲諾。
李金壓沉聲音道:「時刻已迫,著前廂弓旅桓帥帶本部,士卒收弓持劍,引軍先行!後廂奇旅丁帥……」
那前廂桓帥明顯面露喜色,尚未應答,卻聽得項本陡然大聲插入道:「且慢!」
堂中諸人都是一怔。
李金髮令的氣勢正盛,這當口給一下子截住,更是直把李金給噎個不輕,差點一口唾沫飛出來。
李金難掩惱怒的表情,轉對項本問道:「監軍想說什麼?!」
項本皺著眉頭,頓了下,緩緩道:「我雖然還不熟悉鳳凰山周邊地形,但陡山口這個名字,聽起來就不太善,我軍新至,山形不熟,如此就冒冒然入山,恐有不虞。敵軍先我軍而退,我軍銜敵軍而追,此乃軍之背勢,為兵家所不取。某以為,此時不宜冒進,當再派更多探馬詳加查探方為妥當……」
「冒冒然」、「冒進」兩個詞,顯然有點觸動了李金的神經,李金哼了一聲,道:「監軍跟李某談兵法,李某是談不過的。但是匪類人少兵疲,對我軍望風而逃,此時不追,還等何時?戰機稍縱即逝,豈容我等猶豫?」當下可能也覺得言語有些迫烈了,緩了下轉向堂中,「諸帥意下如何?」
這些旅帥們隨軍而來就是為了撿軍功的,如今現成的便宜腦袋就在山中,哪有不去砍的道理,以那桓帥為代表的幾個人紛紛應喝,看起來巴不得現在就拔劍衝出去。
看看項本那皺了眉頭的白淨面皮,劉湧暗歎,當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
李金當即續口下令,以前廂弓士打頭,各旅配合,右虞材士殿後呼應,便要隨他殺奔鳳凰山。
來去沒聽到對自己的安排,劉湧且正思量著,忽然聽到李金向他這邊說道:「至於打虎英雄劉先鋒,守城的重任就交給你,以及我的親衛朱國了,你二人要把蕭縣守好,別再讓哪裡的匪徒搶了去!」
各旅帥都聽得明白,顯然知道李金是不願意劉湧去殺敵掙得軍功,給他留了個冷板凳來坐。
劉湧卻是起了些疑惑。
他自然知道李金不想讓他得軍功,他也對這軍功沒什麼興趣。
但問題是,依著李金這樣的安排,他顯然會又一次脫離了李金大軍的掌握。
以往的經驗讓劉湧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氣味。
然而對現在的劉湧來說,他最想要的,也恰恰是這種自主行動的環境。
如果所料不差,真正對決的時候要到了。
沒多言語,拱手應了。
李金安排停當,一聲令下,幾個旅帥離座起身,都紛紛出門忙著去招呼隊伍。李金沒看劉湧一眼,也稍後大踏步出門。項本走在最後,看看劉湧,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一拍。
劉湧俯身喊了聲監軍,項本笑了笑,也踏步出去了。
「你就是劉湧?」身後卻突然炸出一響。
劉湧扭頭,看到一個尖嘴的傢伙站在自己身後,比自己矮了一個頭,卻是目光犀利,內含殺氣,一看就是個久歷戰陣的人。這人問得無禮,劉湧無心作答,點了點頭。
「我叫朱國,奉李將軍之命與你一起守城!你且回去招呼你的手下,我會派人知會你該幹什麼!」言畢,他也轉身出門去了。
劉湧啞然,人都說領導的性格能夠決定一個部門的性格,這朱國的體型比李金小了一個圈,長相也差了老鼻子,脾性卻像是一個模子裡面扣出來的。
他不知道這個朱國的職位,但很顯然朱國已經把自己當作是他的領導了。
看著朱國如鬥雞一般威武邁步而去,劉湧點了點頭,確實該去招呼自己那幫兄弟,開始做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