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湧矯詔了。
劉湧的玩法不新鮮,項羽當初殺宋義時就是這麼搞的。
事實上,秦末有名的兩次矯詔,都直接扭轉了抗秦的進程,極大地促進了秦朝的覆滅,且都與項家有關。第一次是召平矯陳勝詔拜項梁為上柱國,命其渡江擊秦,從此秦軍開始真正遇到有實力的反抗武裝。第二次便是項羽矯詔殺宋義,進而取得了巨鹿之戰的勝利,秦朝從此大勢傾崩。
宋義那時在全軍散佈了「有猛如虎,狠如羊,貪如狼,強不可使者,皆斬之」的軍令後,形跡昭昭,矛頭直指項羽。卻沒料到殺神項羽惹不得,聽到此令,馬上讓宋義腦袋搬了家。之後項羽拎著宋義的頭在全軍面前宣佈,奉義帝詔,誅除與齊國勾結不軌的宋義。
劉湧如今很理解項羽當時矯詔殺宋義的不得以。宋義無心作戰,只想著自己一家子的富貴,對士卒的凍餓毫不關心,時間再久,楚軍必亡,項羽被宋義疑忌,在當時的處境,並不比劉湧如今好得了多少。為楚國計,為項家軍計,項羽也是不得不動手除掉宋義。
然而宋義是懷王熊心親命的卿子冠軍,堂堂楚國上將軍,殺宋義當然便是十足的謀逆。
但凡頂個謀反的帽子,做什麼事都會凶險萬分,哪怕他是項羽,哪怕軍中將士一多半都是跟著他項羽,一路從江東打過來的。
如果項羽直言說自己造了熊心的反,那些士兵不免要擔心自己變成反賊後,在後方的家人會遭到什麼樣的報負,他們也許寧可自己去死也不會願意連累家人。項羽想保住當時的楚軍,只能把熊心祭出來,宣稱自己是接受熊心之命,誅除與齊國勾結的叛國賊宋義。
在高陵君處,劉湧便已經心中清晰,若要保住這一干兄弟,便須同樣行此大不韙之事。
這樣的想法,在當時他當然不能告訴高陵君,故而在高陵君問起時,他也只能閉口不言。
這伎倆見不得光,但確實簡單有效。一個簡單直接的理由,哪怕是虛假的,也可以讓一個團隊銳利無敵,而複雜的理由,即便光榮正確,也往往導致失敗。決策團隊與執行團隊的區別在於,對於執行團隊,不能告知複雜的理由,不能讓執行團隊作「艱難的決定」,否則只能徒生混亂,從而出現許多不可控的因素。
熊心已經向他說明了任氏莊子,給他指明了救助忠臣親眷的路子,所以對這幫兄弟的家人,他仍可以在過了這一關之後再徐圖救助。但如果讓這幫兄弟在這裡被李金謀算死,他是無法饒恕自己的。
劉湧不知道,項羽當初矯熊心詔時,在項羽內心中,是為了奪回項家軍權更多一點,還是為了保楚國大軍更多一點。但劉湧現在捫心自問,他雖然說了謊,但他的目的完全是為了保全這一屯四十口兄弟的性命。
劉湧相信當初矯詔殺宋義的項羽是問心無愧的。現在的他,也自認問心無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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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從帳縫穿過,偶爾嗚嗚作響。
趙禹低著聲音對劉湧嘀咕:「老大你口風還真嚴,你早說義帝他老人家有這麼通安排,我也就不用擔驚受怕這麼多天了!」黑暗之中,趙禹一邊擦拭自己的佩劍,一邊在劉湧身邊嘀咕。
兄弟們都沒有睡,偽躺在帳中,一個個眼睛晶亮如狼。
劉湧聞言笑了下。
他撐起手來感受風從指尖劃過的感覺,每一根頭髮隨風微拂,如此真實,一如前世的記憶。
腦中驟感恍惚,是否兩千年後那一世,才是一場從來不曾存在的大夢……
劉湧心裡飄過一個念頭,如果今晚真的衝不出去,自己死在營中,會不會再有一次穿越的機會?還是就此終於魂飛魄散了?
搖了搖頭,這時候生出這樣的念頭,可是有點不吉利。
錢士鋒早些時候向劉湧提議由他出去巡更,隨時探察情況,劉湧本能地心悸一下。
劉湧選擇在營中睡前公佈自己的計劃,一則因為那時是營中最為紛亂的時候,可以掩蓋他誓師必然激起的喧囂,二則便在於計劃公佈之後,隨即也就進入了睡眠時間,兄弟們必須安安穩穩都隱於帳中,沒有機會再四散亂走。
雖然他自認為軍心已定,但劉湧仍然要防備是否會有人臨時起意,勾連洩密。
不是劉湧小人之心,值此萬分凶險的時候,他必須思慮周密之極,保障萬無一失。
所以錢士鋒提出這個建議時,劉湧定定地看了錢士鋒一眼。
然後點了點頭。
錢士鋒的建議是對的,計劃雖然已定,但在這樣的情況下,他不能只蒙著頭,機械地等著到時間按下播放鍵。他需要一個耳目,以不斷確認諸項客觀條件仍然符合自己行動計劃的需要,免得落入刻舟求劍的困局。
而論及耳聰目明,營中沒有人比錢士鋒更強。在照應整個計劃的宏觀意識方面,除他之外也再無第二人選。
唯一的問題只是,錢士鋒心深似海。
有這樣的下屬,是作領導的幸運,卻也往往是領導的噩夢來源……
看著錢士鋒外出巡更的背影,劉湧閉上眼睛,放鬆仰躺到鋪上。
微張口幾個深呼吸,平心靜氣。
所謂兄弟,便是絕對信得過的人。
劉湧雖然沒什麼志氣,但他自認,不缺這份豪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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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外巡更的錢士鋒轉回來了,入了帳,一進來就嘩啦一聲湊到劉湧身邊,幾乎趴到他耳朵上:「老大,有個消息!」
劉湧訝然,哦了一聲,看錢士鋒神色稍異,示意他說話。
錢士鋒向旁邊看了看,壓低聲音道:「我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