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湧啞然,這是個什麼糊塗官啊,還有自己手下的人被打了自己高興的,心裡卻也慶幸如果這傢伙真的不追究,那可是少了大麻煩,忙道:「大人真是深明大義,大人既然已經知道前因後果,在下便直說,我來這裡,就是要把拙荊帶出此地,還請大人通融!」
對方卻搖搖頭:「我絕沒有難為賢伉儷的心思,但是這個事情確實涉及不少環節,壯士可還得為我著想著想。另外,壯士畢竟還是打了人,這個事情也總要有個交待的。」
劉湧臉上笑容僵了僵,敢情對面這個軟麵團把話說得繞來繞去,卻終究不肯省下他一件事。稍稍坐正下身子,咳了聲道:「大人既然這麼說,那麼在下洗耳恭聽。」
倉薔張開嘴啊了一聲,也咳一下,搖搖扇子道:「不急,我們慢慢說。先說尊夫人這件事情……」他轉頭看向仍在梳洗的倩兒,卻是怔了一怔。倩兒已經把臉上的污跡都洗去了,不肯用這屋裡原有的布巾拭面,只好稍稍用袖子吸了吸臉緣,簡簡紮了扎散亂的頭髮,髮梢銜水,塵泥消盡見天真,清麗面貌竟惹得這倉薔一時魂動。
倩兒略微打理完畢,走回劉湧身旁,稍稍退後一點跪坐下去。
倉薔似也自知稍有失態,回神看向劉湧,見劉湧眼睛微瞇盯著他,抱歉地一笑,繼道:「關於尊夫人除錄這個事情……壯士須知,我這裡的錄簿是和縣府的錄簿一致的,這邊要除嫂夫人的錄,須得縣府那邊先除。但縣府那邊除錄,如壯士適才所說,須得壯士將婚姻狀況以及爵職向縣府作登記。所以,要讓我這裡放人的話,須得先在縣府登記,然後縣府除錄,再後是我這裡除錄,再後才能領嫂夫人歸去,壯士可聽明白了?」
雖然說得有點繞,像極了順口溜,但劉湧還是聽懂了。楚國此時雖已復國,但居民畢竟十餘年在秦朝治下,對秦法已經較為習慣,加上秦法畢竟在專業性政治性上遠高於原來的東方六國,所以熊心也便在諸多方面都沿用了秦法。秦法細密,結婚也如兩千年後一樣,是要登記的。
劉湧很乾脆,只要能帶倩兒離開這裡,他顧不得在穿越前得的結婚恐懼症了,答道:「嗯,我馬上就去縣府作結婚登記,然後為她除錄!這裡距離縣府來回不超半個時辰,我很快可以辦妥,能否讓我先領了拙荊出去?」
對方嚥了嚥口水,笑看了劉湧一眼,道:「呃……我們先不說我可不可以未除錄便放嫂夫人歸家,只是,壯士確定登記需要的都準備好了嗎?」
劉湧一怔,他不知道這登記需要準備什麼。若是兩千年後,夫妻倆帶上身份證,九塊錢人民幣,再加一張傻呼呼的合照,就可以完成登記了,至於這時代,劉湧只是想不到要到哪裡去照合照。
劉湧摸了摸懷裡的驗牒,楚國使用驗牒登記居民,也就是這個時代的身份證了。本尊一直帶在身上,劉湧當然也不敢隨便遺失,說:「除了驗牒,還要準備別的什麼嗎?」
倉薔皺眉歎下,道:「壯士果然不知?這登記需要雙方父母、媒人,還有辦酒席那天的主婚人都拿著自己的驗牒同時到縣府去,才能登記成事,我聽壯士口音不是本地人氏,嫂夫人上午才被遣發到此,壯士便追來,可見事發突然,我怕壯士沒有準備。壯士可有信心保證在半個時辰之內接來自己父母?嫂夫人是……官奴身份,律法上不承認她有父母,那麼她需要所在有司出具相關證明,她現在雖然在我這裡做工,但由於剛剛到這裡不足一天,所以城倉卻沒資格證明嫂夫人是否適合出嫁,依規定嫂夫人需在職所做夠一個月之後,該職所才有權出具同意其出嫁的證明……」
劉湧徹底被說暈了,驚道:「一個月?!」
對方尷尬一笑,道:「壯士可知剛才所說半個時辰辦好登記,只能算是說笑了吧?」
劉湧真真頭疼起來,這時的法律制度怎的比兩千年後還繁複細緻!自己已經父母雙亡,這個官府裡有記錄,倒是省了請爹娘的麻煩,至於媒人和主婚人,有錢不怕找不到人頂替,只是那個有司證明……天啊,公元前的中國人就已經在被單位證明折磨了嗎?
劉湧頭疼,繼而問:「我有錢,能不能把倩兒作為奴隸買下來先?」
倉薔搖了搖頭:「如今人手短缺,只聽說要買官奴,沒聽說什麼時候會賣奴,估計遙遙無期吧。」
完全無路可通,劉湧長歎口氣,忍不住又想直接把倩兒強行帶上跑路。
然而現在,他因為倩兒被人欺負而惹起的怒氣漸漸消去,越發知道強帶倩兒闖出去,鬧得太大。高陵君不是神仙,不可能拉著他們飛出彭城,一旦引起大關注,集全城之力抓捕他們,他與倩兒必定沒命。
而同時也心思清晰起來:這倉薔大秀流程,不就是像兩千年後那些想難為人的傢伙們一樣,用所謂「相關規定」難為我嗎?那幫倉吏是被嚇住了,但他這個老大用的軟刀子卻是一樣了得。對方到現在沒有主動問起他的身份,只是一味在他面前告知困難,給自己增加籌碼。那麼他劉湧無論是小民百姓,還是皇親國戚,等他身份一露,都能有寬裕的迴旋餘地。
劉湧暗笑,這個倉薔也真夠謹慎,一個為了女奴拚命的人能有什麼了不得的背景……如果這倉薔知道了眼前這個膽敢仗劍猛闖城倉的傢伙真的只是一個小老百姓,一定會為自己這麼白費心思感到好笑吧。劉湧環顧下四周破敗的辦公環境,又覺得對面這個官可能真的很閒,也許很有點逗著他玩打發時間的意思。
當下拱手問道:「失禮了,還沒請教大人尊姓大名!」
倉薔擺擺手說:「不尊不尊,在下陳平!」
劉湧愣了:「陳……,」細思一下,問,「大人可是陽武陳平?」
這下陳平也稍顯吃驚:「壯士如何知道在下籍貫?」
劉湧暗道我會告訴你因為我讀書仔細嗎?
這真的是那個六出奇計的陳平!
劉湧盯著陳平的臉仔細看,他這目光怕是有點詭異。陳平被看得不自在起來,僵笑著搖了兩下扇子。
英雄見慣,劉湧也不再像前兩回那麼吃驚激動了,環顧下四周,沒想到陳平如今也混得這麼慘。
劉湧拱手道:「大人不是有隨項王軍中入關嗎?為何如今卻被安排來作……倉薔?」話一出口才覺得不妥,這麼龐大一個城倉的倉薔,說起來位置也不算差了。但劉湧記得史記陳平在隨項羽入關之後已經升至卿爵,這個時候的爵次很複雜,各級爵位各有爵名,且又劃分為公、卿、大夫、士四個爵層,能達到卿的爵層,已經相當尊貴,那麼至少是公乘以上的爵祿,薪酬方面大概能達到劉湧的八倍還有餘,秦漢時職務與爵位雖然相互獨立,但關聯性還是相當強的,便如現今的單位裡,職稱高,職位多半不會太差。
當然劉湧在讀史時,就已經對陳平這個「入關後晉爵為卿」感到過訝異。
陳平在入關前並沒有見到有什麼大功績記載,而這時候的楚國以及項羽軍中,爵位晉陞全憑軍功,低等士爵殺幾個甲兵就可以晉級,像劉湧這樣的。但高級到卿爵,首先要有領兵軍職在身,只有領兵才能大規模殺傷敵人,故而卿以上的人往往職位等次比爵位等次還要稍高些,只是職位雖高,俸祿卻不漲,所謂破格提拔,慢慢培養是也。有了軍職之後,殺人盈城盈野,爵位自然晉陞,這時候俸祿才跟上來。像陳平這樣晉爵公乘,少不得要攻下座城來,或者野戰砍掉兩千顆腦袋才行。然而陳平直到再過幾個月後跟著項悍平定殷國之後才被項羽拜為都尉,都尉在這時代是中央中級軍事屬官,尚無獨立領兵的權限,又如何能在今年初入關時便賺了卿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