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記憶之中劉湧確實和項王派來的這營軍士打過交道。打頭的中尉叫做項悍,是項羽的親族,三月帶兵兩萬回到彭城,便接替了彭城都司馬一職,他是見過的。
「好了,」熊心掐斷了對話,「不多談了,以免項王生疑,」頓一下,仿似自語道,「你是這樣看待現在眾官的心思的?」
劉湧心道熊心果然仍是不願意接受現實,但群臣皆叛,是歷史上寫明的事情,除非司馬遷錯了,不然他當然有把握,拱手說:「臣自審絕無差錯!」
熊心冷笑道:「你哪裡來的這份自信?那就拭目以待吧。太卜大人……就不要叫來了……眼下的情況,府上是非之地,多一人確實不如少一人。」
劉湧慨歎,應了聲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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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湧回復了鍾離昧,又與鍾離昧核准了項羽軍中要入席的人數,鍾離昧便道謝去還報項羽了。劉湧又安排了宣見各臣工的事宜,想起熊心所說自己是在被項羽監控於彭城的話,覺得此言頗多可思量處。
熊心把這種話透露給了他這個小小中涓,可見經過剛才短短一席對談,自己與熊心的關係確實是更加進了一步。
劉湧暗自搖頭,與熊心關係深,怕是沒什麼好處。
只是之前他以為熊心是自己不想離開彭城,似乎是想錯了,難道是項羽不想讓他離開?
劉湧納罕,史上可不是這樣的……
劉湧正待細思,撇眼看到現在行在自己馬側的車駕,正是載侍女的車子,郊勞距離太遠,所帶侍女不多,前後三輛車,中間這輛窗畔,正坐著倩兒。
車內足有五六名侍女,本來就在嘰嘰喳喳,這時候看到劉湧,各種聲音飛了出來:
「這不是劉郎嘛,倩兒,他平時在你跟前那麼聽話,見到項王卻不下拜,原來比起項王來,他更怕你一些呢……」倩兒身旁坐著的一個女孩咯咯笑著,她壓低了聲音,但顯然著意保證了那聲音可以被劉湧聽到。
「那可不只是對倩兒好,劉將軍一向對女孩子家都好,前段時間給後廂房裡的妹妹們從城西帶了不少好東西回來,姐妹們都很感念呢……」另一個姑娘嘿嘿怪笑著說,把劉湧叫成了「將軍」。
又一個女孩馬上應和道:「可不是嘛,令尹府上李媽就看上劉大人了,昨天還跟人打聽來著,李媽的女兒可是不錯,隔幾天可能就托媒提親了,哈哈……」
劉湧知道這些鬼女娃是在調笑倩兒,但這一句卻真的引起了他的興趣,令尹府?聽起來來頭很大,忙扭頭問:「李媽?哪個李媽?」
「呦,我聽說而己,劉大人也這麼性急啊,」那姑娘一臉的猥瑣,如果女孩子的表情也可以用猥瑣來形容的話,「就是呂令尹府上廚堂裡的李媽啊……」
劉湧啞然,廚堂?看來這個劉湧真的混的不咋的,看上他的都是些隸臣妾位次的,劉湧心裡涼歎一聲。自己好歹也爵至簪裊,感謝楚國的好政策,分配給了田地房產奴隸。雖然不多,總也算是有房有田有隸臣,絕對比穿越前的**絲身份要高一些了,怎的還是如此不濟。
這群姐妹明顯在趕著勁逗弄倩兒,劉湧看到倩兒抿緊了嘴,臉已是紅得發透,顯然是個很不經逗的小女孩。直到聽到劉湧竟還主動打聽李媽,終於忍不住轉頭過來瞪向劉湧。
劉湧立即感到一股女兒怨撲面而來。
倩兒嘟起嘴來,噌的一聲把窗格拉住了。車裡頓時激起一陣歡笑,有人喊道:「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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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勞隊伍及項羽騎兵一行將至彭城,彭城父老早已經焚香遮道,山呼叩拜,情勢壯觀輝煌之極。
偶像,無論後人怎樣看項羽,無論楚國的政治精英們怎樣看項羽,無論關中被項軍屠滅的萬千魂靈怎樣想項羽,在如今的楚國老百姓的心裡,項羽就是絕對的偶像,是復國的英雄,是無需置疑的神將,是最值得依靠的人。有項羽在的戰鬥,沒有失敗的可能。
這也是項羽無論如何都要回江東的原因之一吧。
劉湧暗忖,後世帝王多殺名將,只怕跟這種百姓的熱情也不無關係。大將軍花著皇帝的錢,帶了皇帝的兵,打個勝仗,挾威歸來,帝王親迎郊勞,回城時,老百姓們熱情過度,拜的當然是那位大將軍,皇帝心中少不了要平添幾分蕭索和惆悵。
只是這項羽花的既不是熊心的錢,帶的也不是熊心的兵,現在危局所在,卻是在上不在下。
既然今日暫停祭祖,後事且待通知,那麼諸官入得城來,便都散了去,各就其職,被宣召入義帝府議事的諸大員隨義帝車輦開赴義帝府。劉湧早已快馬先至,協同府內門尹及諸環列,依照熊心的囑咐,開始安排各項接引事宜。
趙禹錢士鋒等下屬都算機靈好用,對劉湧的安排各各作速執行,待熊心一行回抵府上時,一切已經安排妥當。
其時迫近正午,但既然說是要議事,也就別指望一時半會能用餐,劉湧真覺得肚裡有點咕咕叫了。正這時,錢士鋒湊過來,對劉湧道:「老大,郊勞禮需用的一些輜重,由兩輛皮車殿後拉著,走到城門前時突然壞了,需要再派車過去接過來,看要怎麼安排。」
劉湧知道錢士鋒說的是那些郊勞用的禮器,老遠地拉了幾十里路,一樣也沒派上用場,又拉了回來。心道這些禮器是不是真的有靈性在表示不高興了,那點東西竟然還會壓壞了車子?搖了搖頭,道:「這裡事情還多,你不要動,隨便安排誰去輛車不就是了!」
錢士鋒領諾,往府外去張羅,官員軍將們已經在陸續入府。
熊心和項羽各自有侍女安排去洗塵整頓,其餘諸官將就沒有這待遇了,先入議事廳中坐畢,互相拱手各自打著寒暄,氣氛倒也熱鬧非常。侍女往來穿梭,向席案上擺置各種漆器水飲果實。依熊心安排,此次項羽雖說是要議事,但也依家宴形式籌辦,淡化尊位次序的嚴肅性,只是不上酒菜罷了。安排手下在府中環列站定後,劉湧進了門內撫劍而立,一身戎裝,倒是威武。
這昔日縣府修造得規模也不小,山節藻梲,樑柱挺拔,堂廳中自然光源充足,通風流暢,如今堂內落坐六十餘人,倒也不顯擁擠,廳門洞開,廊中也排列了二十餘人的席位。
劉湧細看廳上諸人,一一核對,見所邀大員一個不缺,心下稍安。再看項羽諸部,除了鍾離昧外,其他俱不認得。一個虯髯巨目的,是郊勞時那策馬奔向熊心打前鋒的大漢,劉湧印象深刻。稍後,熊心提到過的那位幾個月來一直留守彭城的項悍,也帶了一名隨從樣子的人大踏步從廊中走來,在門口看了劉湧一眼,瞇眼斜開,把佩劍解下遞與劉湧,劉湧忙兩手托住接了。項悍目不斜視,踏步入廳,馬上拱手大聲與廳內眾人招呼起來。
劉湧把佩劍交於身後侍衛,集中拿去依序放了。心裡想著項悍適才那束眼光,總覺得裡面有股讓他不寒而慄的殺氣。
廳中嗡嗡交談聲不絕,時時有人發聲哄笑。劉湧掃眼看著,項羽軍將大都年輕,其中卻有三位年齡較大的,劉湧覺得自己能猜得出其中兩人大概的身份。
項羽一方基本都著甲冑,獨有一人一襲深衣,舉止儒雅,鬚髮皆白,坐在軍中一方最首位,劉湧幾乎可以肯定,這就是被項羽尊為「亞父」的范增了。
說來,范增對熊心也算是有功之人,當初如果沒有范增力主倡議要尋找楚國後人立為楚王,項梁說不定也就傚法那些陳勝、武臣、韓廣、田偃之流,自立為王了。所以熊心被立為懷王得以復國之後,自然非常感念,一直以長者視之,就差點也叫他「亞父」了。說起來範增年紀那是相當大,比老人家熊心還年長二十餘年,已經七十多歲,卻仍然可以隨軍南征北討,可見身子骨不是一般的好。其實按范增的年紀,足夠項羽叫一聲「亞爺爺」。
爺爺輩的范增在楚軍一幫小年輕之中,看起來非常另類,然而顧盼之間,卻是精芒四射,可見其養生練氣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