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像剝了皮的香蕉一樣躺在雲裡,旁邊掛著一堆瓊州新荔在閃,亮盈盈的模樣,看著就快要泛出水來了,所以……這會是一個漂亮的夜晚,眾人自然就願意把頭仰起來看,一個接一個,從興國坊肆到天橋御街,從明德夜市到麥秸小巷,敞敞亮亮的一路下來,也多有那菩提燈籠的功勞,沿街買賣的攤販從湯鍋裡撈出來六顆澄沙糰子,吆喝著、裝上一碗供路人飽腹,吃好的人拍怕裙擺,踩著糯米香往路中間擠,各色羅衫青布,各式行頭帕巾,「噹噹噹~~」的撥浪鼓從身邊搖過,就像是拉開了電影帷幕,把那人流裡頭似水的女娘子們露了出來,今晚的她們攢上了一頭珠翠柳蛾,與身邊郎情妾意的往橋頭下走去,那廣袤的河面上舟蓬點點,茵茵的水汽還往臉上撲來,在這樣的日子裡是極為涼爽的。她們把裙裾提起來半寸,挽著身邊郎君的手臂踏入船裡,搖搖晃晃的一陣驚笑後才往河面中心劃去。
「郎君是不感興趣,但妾身這些女兒家可是心裡好奇著呢~~」
男伴一灑輕袖,拱拱手,「娘子有意,在下豈有不奉陪之理。」他們言笑而去,船尾蕩漾開**水紋。
今日麥秸巷子裡的商販是多了不少,週身儘是買賣的氛圍,有了些往常並不多見的熱鬧。李府門前正對一座簡易露台,已經搭建完整,紅綾綵緞、香爐高燭,以一種敞開的姿態來迎接八方祝賀。與它對位的李家大門就顯得侷促多了,沿台階而下守著十餘個壯丁,他們橫執著棍棒作防備狀。時有裡邊的丫鬟出來詢問情況,而後又踩著小碎步回去。
孩童女眷手裡菩提燈籠愈發明亮了,東來西往的人流也慢慢的滯緩下來,因為快要臨近戌時了。
一品齋擇定六月六天賜節戌時發售石頭記下冊,雖然有些利用的意味,但閨中女子們就是願意給他這個面子,所以這晚飯點剛過不久。就開始有氈帽青衣的家僕擠在李府前頭了,甚至一些官家娘子還親自前來瞧瞧新鮮。
人怎麼能飛過來呢?她們開始把視線往頭頂看。
……
這李府對面就是太學北門,也就是後門。自從傳出來一品齋要在李府前兌現三約的消息後,這沿街的一排學齋就成了萬人追捧的香餑餑,太學學正官們抵不住上下的壓力,所以只能暫解了夜禁。也就是允許學子夜間逗留學齋。不過為了防範火燭,也是多派了幾趟人手在學殿裡巡夜,一個學齋一個學齋的過去,多是能聽到嬉笑怒罵的聲音,裡頭燈燭明亮,可以瞧見緇袍綸巾的學子們端坐於檻窗邊,與友人拿茶水做賭戲,也有耐不住的玩起了葉子戲。從他們那頭的窗戶望出去,正好能看清楚下邊麥秸巷裡的那座露台。
轔轔的幾輛馬車碾過磚面而來。路中間已有候著的閒人把頭扭過去看,見那幾輛丹紅車廂壁的馬車行到露台前停了下來,心裡大概有底的人就已經往那兒圍了過去,果然,是一品齋的人過來售《石頭記》下冊了。
黑壓壓的人群,密密麻麻的像螞蟻一般聚攏過去,這看在近處西大街任和店裡食客的眼裡,就十分有趣了。他們執著酒盞,從撐開的支摘窗看出去,這並不寬敞的麥秸巷子裡再也容不下多餘的車馬了,原本這一地帶活動的人都被吸引了過去,今日是天賜節,所以晚上出來走動的人很多,他們路過太學前後的幾條街上,就不得停下來隨波逐流一番。
「爹~~那個巷子裡的人好多啊!」這是孩子的聲音,而牽他手的正是向府二夫人甄氏,今晚一身素紅長褙的二夫人很是端莊,旁邊同樣停下來看的,則是向府的二少爺向鞅,向鞅端午回來後在京中就少有走動,所以今兒趁著天色不錯,就帶著一眾家僕在汴京的幾處熱鬧瓦子逛逛,從御街的天漢橋一直往南而去,剛出了明德門的夜市,就聽到太學那邊傳來的喧鬧聲。
「是那蘇仲耕吧。」他問。
甄氏點點頭,「該是如此了,不然妾身可是想不出還有何人能鬧出如此動靜。」
向鞅對身邊的妻子一笑。蘇進和李清照的事情在汴京風傳已久,只是平日少有關注,所以等到臨了這地兒才想起來,他與甄氏笑笑,對於那所謂的三約也是有興趣的,所以在旁邊管事常秦的建議下,一家人便上了臨西大街的任和店裡歇腳。這任和店背後的大東家就是向府,所以這種選擇自然是最好的。
酒樓的掌櫃見甄氏和管事進來,火燒屁股般的去迎接。向鞅瞥了眼掌櫃,就隨口問了幾句酒樓生意,在知道今兒生意爆棚的回稟後,只是笑了笑,在手下人不解的神色下上了二樓,掌櫃退下來催促小廝上菜,幾乎向家三口才剛落座,就已經有一盤切好了的鮮鱸膾放在了桌上。
甄氏捏了捏八歲兒子的臉,「暄兒愛吃水荷蝦,夫君若是不隨他意,怕是一整晚的都要那鬧騰。」
他們在二樓靠東窗的一處理想地兒,這次為了瞧瞧新鮮,也就不必去住那沉悶的雅間,而且今晚上,真正手頭有錢的基本都會要這靠東窗的四方桌。此時這向家三口坐好在桌前,要了幾個精緻的小菜消磨,矮桌面半頭的向暄在管家的攙扶下才坐穩在長凳上,他擺著兩條小腿,手裡一個接一個的抓著荷蝦吃,被他父親瞪了眼後,居然還能理直氣壯的頂一句,「先生說,壯志饑餐胡虜肉,吃飯都像個女兒家,將來準是沒出息的主兒。」
所以他要從小鍛煉快手撕食的義肝豪氣。
「胡鬧。」
向鞅雖然板起臉訓了句,但也沒有過多指責,一來是因為江淮的多年歷練使得心性成熟許多,二來……就是對面那桌的幾個官衙內中居然有熟人面孔,而且所談論的事情也讓他不禁皺眉,他望向甄氏詢問,甄氏微微搖著頭。此時窗外送進來的片片燭輝映在她玉簪上,很是恬靜。
「小王都太尉長子早夭,所以對這獨苗是寵溺尤甚,聽說他王家與那蘇家以前有些過節,如今怕是見不得人好,所以過來搗搗場子。」
「哦?」
他們這邊是輕聲的敘話,對面那桌子人就沒這麼雅氣了,極盡手段的挑逗盆栽邊撫琴的藝伶,在遭拒絕後大罵著賤婊之類難聽話,碗碟的碎裂的聲音也是有的,掌櫃驚了上來,拍拍袖子的上前將這幾位大爺安撫住,雖說不悅於對方在東家面前喧嘩,但自己這手下做事的也不敢惹這幾位官衙內。
直到那女伶抱著琵琶哭下樓後,這幾位衙內才重新撿起了著子,招呼著往湯鍋裡面夾魚片,嘴裡喝著潘樓制的瓊酥酒。
做東的是開封尉王縉,他玉額金革,髮髻攏的很高,拿麝鹿弁冠貫住,兩條絛帶從鬢角處下來,堂堂的貴族儀容。此時他大馬金刀的坐端正了,與身邊幾個衙內少爺吃酒,說著些讓他們氣憤的話題。
「那姓蘇的真是斯文敗類,過會兒他要是真出來騷擾李學士府,我等幾個……」他們拍拍胸脯上的金玉,旁邊也是舉起酒來應和「對對,我也是。」
「非要那書生好看不可。」
其中有人笑了,「諸位急的什麼,趙家前兩天便有出入府衙,想來是要給那書生好看,我等且在這兒看戲就是。」這位自命不凡的衙內還捋了捋鬢髮,神采飛揚。
做東的王縉不說話,呷了口酒,堂子裡吹過來的燭輝映到鷓鴣酒盞裡,紅燦燦的一片,他嘖嘖的笑著,彷彿即將看到一隻跳梁小蚤淹死在世人的唾沫中,所以他心中有憐憫。
可憐的爬蟲……(……)
ps:屋破多漏水,前兩天風寒沒注意,今天加重了,左腮下的淋巴有些腫大,所以身體狀態比較差,碼的不多,再加上自身寫作狀態也在調整期,近期的更新不會穩定,所以大家晚上就不用等了,可以先養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