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靜涼,淅淅瀝瀝的敲著窗紙。
應該是薑湯和熱水的作用起來了,所以渾身開始出汗的這丫頭開始踢被,也可能是以往睡覺的習慣就一直不好。
「咳……」
迷迷糊糊的眼睛開始睜開,由於整間南廂裡就點了一展油燈,所以豆大的油光只能把書案子鋪滿,餘下的地方幾近昏暗。這樣的好處就在於不會對眼睛產生刺激,酸澀腫脹的感覺過了會兒才讓意識清晰起來。
「睡不著?」
李清照剛剛瞄到床頭書案上寫書的蘇進,對方就這麼突兀的問了句。她把身上的被褥慢慢的往懷裡攏,微微抱緊。
「嗯。」
「再睡會兒吧,離天亮還有段時間。」
「睡不著。」她又重複了遍,眼睛是一眨不眨的望著窗外的雨,滴滴答答的,很安靜。
「為什麼?」
床罩裡沒有立即回答,反倒是把被褥塞到了下巴底下,更緊了……「被褥有味兒。」
「呵,這被褥是不經常拿出去曬。」
過了好一會兒,裡頭才窸窣了一陣聲響。
「睡著了。」
蘇進停下筆,扭頭望了一眼,對方已經捲著被褥臉朝裡睡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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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雨淅淅瀝瀝的已經不知下了多久,魚油也添了三次了。外頭的夜風吹的凜冽,街上未收的幡子被吹的獵獵聲響。不過就這時候,樓下書鋪的店門又一次被人叩響。由於是半夜子時了,所以這敲門聲就顯得比較讓人忐忑,不過等下去開了門一瞧。
一個鼻子通紅的丫鬟就撲了上來。
「你說,小娘子有沒有在你這兒?」
蘇進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對於這丫頭的忠心倒是頗有意外,不過自己不是劫匪,沒必要把衣襟都拽這麼爛。
在一番解釋後。他終於是明白了原委,果然是家裡出了問題,不過她爹倒也是狠的下心腸。如果換做自己……直接把腿打斷就是了,完全沒必要動這麼大肝火,事後還得火急火燎的把人找回來,難為的……也是這些手下做事的人。不敢明著出去找。只能大半夜的等家主睡了才出來一家家的排除,最後也幸虧被她找到這兒來。不過這時候他可不會將她家小娘子交出來,而這小丫鬟也是頗明事理,知道這個時候把她家小娘子帶回去只會火上澆油,所以在確認了人無恙後,也就把心揣了回去,不過臨走前卻是再三警告了自己。
「明兒一早我就過來接我家小娘子,要是讓我知道你欺負了小娘子。我胭脂絕對饒不了你……」
撂下這麼句狠話後,她便打著傘急急忙忙地跑回去了。
遠遠的望著她的身影消失在踴路街頭。嗯……摸了摸鼻子,看來自己做人倒還不算差。
把門關了。
回房升個炭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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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晨,嘰嘰喳喳的鳥鳴聲揭開甘露滋潤過的東京城,屋簷滴水瓦上還殘留著昨夜積下的雨水,而這時……屋頂的煙囪裡陣陣煙圈往上冒,已經吞雲吐霧了很久了。
「吃吧。」
一碗剛盛出來的青菜粥擺在了李清照面前,在這張極為簡單的四腳矮桌上,兩人對坐在半腳高的矮凳上吃早點。腳下是泥砌的灰磚地,還有幾根灶台裡帶出來的草梗,他一早起來煮了點粥,怕沒味兒,所以就切了兩棵青菜進去,結果不想這官家千金還是看不上這粗食,才吃了一口,就把瓷碗放了下來。
「沒味兒。」
蘇進抬頭看了她一眼,後頭灶台裡還傳來柴火辟辟啪啪的聲音,如果這個時候再去炒個小菜,火力還是夠的。
……
一展茶後。
……
「有味兒沒?」這時候蘇進又端起了他的那碗青菜粥,舀著吃。
矮桌中間放著一罐粗鹽。
對面在碗裡攪了攪,舀了一口,點點頭,「有了。」等蘇進正準備起身去鍋裡再盛一碗時,小姑娘凍麻了的臉終歸是忍不住要笑了……
「摳死了。」
「無商不摳。」、「那你還要嗎?」
「不要白不要。」她把碗往蘇進眼前那麼一擱,「掙這麼多錢,早上還吃菜粥,真不知道你們這些經商的掙錢是為了什麼。」
「為了花啊。」,「可我也沒見你花什麼錢。」
「那也可以給別人花麼。」
這兩個無趣的人在大清早就關於錢花哪兒的問題爭論了半天,結果論來論去,還是覺得吃菜粥比較實在。
「店家這人可真是無趣。」她捧著碗,仔細的感受著熱粥傳遞到手心的溫暖,而視線……則是在這間老舊的灶房裡來回打轉,問著些的蘇進以往的事情,待蘇進一本正經的說以前的糗事時,也是跟著笑嘻嘻。
「是嗎?」
「呵~~~」
「店家小時候原來這麼笨。」
說了很久的話,兩人倒是把這一小鍋的青菜粥都吃完了,肚子裡有熱乎的東西墊著了,就可以好好說會兒話了。不過在她整理衣襟的時候,應該是反應過來發生了某件了不得的大事,所以這臉是紅了一陣又一陣,直到臉都發燙了才轉移起了話題。
……
「店家,嗯……怎麼…不問我昨晚是怎麼回事?」
「哦……昨晚怎麼回事?」
「……」
或許也正是因為這樣。李清照才更願意說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以前肯定是不說的,但現在知道有這麼個不會大嘴巴的摯友後。對於這些私事就不用這般藏掖了。而且冷靜了一晚後,她也是明白自己確實操之過急了,或許這就是成熟與青澀之間的鴻溝,這不經歷疼痛就永遠無法跨越過去的鴻溝。
講完後,就可以深深的吐納一口氣了。
蘇進點了點頭,就發表的一句看法,「你二哥沒擔當。」不想就這麼一句話。對面少女的臉色立馬就變成零下。
也正巧了,這時候她那倆伺候丫鬟一早就趕了過來接人,而少女也是非常乾脆的拍下一句。「走了。」就真的頭也不回的出了店門,她那倆丫鬟還以為自家娘子在生昨晚的氣,倒是一個跟過去,一個跑過來問氣消到了什麼程度。自己有沒有開導過。
「這樣啊。哦……哦……」那花細是放心了,而蘇進則是上樓把少女的衣裳取了下來給她。
「讓你家娘子最好換了衣物再回去,不然回府之後恐怕更加麻煩。」
這小丫鬟一開始還沒明白,等恍過神來後,是撒起腳丫就追了出去,「小娘子慢些走~~」
……
等追了上去把乾燥的衣裙交到李清照手中時,這位小娘子先是條件反射似得紅了下臉,待等感覺到入手衣物上的溫暖時。眼中的眼神渾然不覺的柔軟了下來。
那衣物上殘留的炭火香氣……
鼻子微酸的、把這份溫暖輕輕擁入懷裡,旁邊倆丫鬟均是不解的神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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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東京城肯定不會是那麼安寧了。經過昨晚礬樓這般造勢後,梁祝一曲已經被口耳相傳的神化了,街頭巷尾,尤其是景明坊的大貨行街、小貨行街一帶的茶點攤子上,一早就有各種交頭的議論,尤其是對於皇帝太后過來聆聽一事,更是勾起了這些平民的好奇心,哪個不想一見龍顏,哪怕只是遠遠的見一眼也是沾龍氣的,而且當天許多大學士都來了旁聽,這對於那些慶祝金科登榜的學子而言更是追悔莫及,早知道就應該去礬樓慶賀,說不準表現一好,就能得到皇帝召見。
當然也不是什麼人都是往功利上想,一些原本不屑於礬樓煙火的才子書生在聽聞此事後,對於那梁祝是真有興趣了,在如今科舉完試的大背景下,這似乎成了享樂的第一選擇。
……
「哦?是嘛?官家還親賜了一品齋御筆金匾,嘖嘖……」
喧鬧的路道口,一些平時遊走四方的客商在馬匹上高談趣聞,對於這一品齋可是羨煞不已,他們這些從商的雖然錢帛不缺,但這地位始終不高,哪怕是一個小小的衙門典吏,也可在他們面前ど三喝四,心裡頭自然是不舒服的,所以一旦他們做成了真正的大富賈,幾乎都會往仕途方面發展,不過中間的艱難可不是光用銀錢就可以抹去的。如今聽說同為商戶的一品齋得此殊寵,心裡頭如何不艷羨長吁。
有這東西在,往店舖裡那麼一掛,就是兩府大員想動他都得好好思量一下,而且對於以後店舖擴大經營、衙門審批手續方面都是有極大助益的。
嘖~~真是羨慕不來的恩典。
……
……
骨碌骨碌的、倆陣車輪行進聲穿行在大貨行街上,而後轉入馬行街,車簾外頭是各色百姓賣貨,時不時還有插滿葫蘆兄弟的草氈子從車簾前掠過,吆喝聲亦如往常般的熱鬧,在路經茶館的時候,甚至還能聽到關於礬樓昨晚唱梁祝的議論,完全是被說邪乎了……
「據說昨晚礬樓沒了燈火,可裡面的姑娘個個技藝精湛,愣是摸著黑把這梁祝給彈了出來,聲音傳的老遠……都驚動了宮城裡的官家,所以啊……」
聽著外頭的胡說八道,車廂裡的慎伊兒倒是咯咯的吮著糖人笑。「媽媽你說那些人可不可樂?」結果是遭了李媼一個白眼。
沒心沒肺的丫頭片子。
李媼今天心情很差,一路上呸呸的罵著晦氣。在外界都在吹捧礬樓多受聖恩的時候,她這個酒樓的當家卻一點笑容都沒。狹長的車廂裡除了李媼和慎伊兒外。李師師與昨晚摔傷的萸卿也是並排在座,後面那輛馬車裡裝的是徽宗昨夜御賜的「一品齋」匾額。
李師師和萸卿面上都十分凝重,也是不見笑容。
因為昨夜酒樓裡一下就死了兩位姑娘,而且是兩位紅姑娘。
在發現這事情後,老鴇和一干管事第一時間就封鎖了消息,然後秘密地拉出城外葬了,可究竟是誰下的毒手。暗查了半天都沒結果。昨晚礬樓的小廝和茶酒博士大部分都在大堂忙活,樓上留的人本來就不多,而後為了加派人手點滅燈籠。所以便是將平時最為閒置的四樓上的小廝奴婢抽調了下來,因為四樓是幾個紅牌的處所,她們喜歡清靜,不喜歡太多嘈雜的人際走動。所以這麼抽調還是很合理的。但怎麼也沒想到最後居然會出了這等事情,這是多少年都發生過的事了~~~
礬樓當然不敢聲張,一來是酒樓死人對於經營會產生很大的負面影響,畢竟誰都不喜歡去一個剛死過人的地方飲酒作歡。而這第二點的顧忌就更重要了,昨夜陛下太后還有諸多朝廷重臣都前來礬樓聽曲,若是讓外界知道礬樓在這晚居然出了人命案子,這可就不是晦不晦氣這麼簡單了……
所以這苦果還真得礬樓自己嚥下去的。
但這可不代表礬樓就會息事寧人了,作為京師裡頭等的行首酒樓。酒樓裡的紅牌就這麼不明白的死了,那簡直就是在扇自己的臉。所以第一時間她就上報了幾個東家。而東家也都動了自己手下的關係去盤查當天的出入人員,看看有多少與礬樓或者與那兩個姑娘有間隙的人來過,雖然是大海撈針,但也是如今的最穩妥的法子了。
車廂裡幾人心思各異,萸卿昨晚也已經交代了事情的真相,在得到酒樓一致諒解後,今天也是陪著老鴇一起到一品齋來找蘇家商量事情,倒不是拜託蘇進查案,而是十二個伶人中少了兩個最重要的,所以眼下根本就兌現不了外界公演三日的承諾。李媼可不想雪上加霜了,所以藉著來匾額的機會,帶了姑娘來套套近乎。
還好……蘇某人確實吃這一套,不過對於魚秋凌和宓塵的枉死也是頗感意外的,看來是殺人滅口了,礬樓的老鴇當然不知道對方是衝自己來的,而那倆個姑娘顯然是知道那人身份,在事情敗露之後逼得對方採取了這種極端的做法。
泡好茶,備好座,莊舟也是暫時停下手頭的生意,把一品齋的御筆金匾掛在了店舖內堂正中,這樣既可以讓進來店裡的客人瞧見,也可以避免御匾直受風雨,當然……在這過程中,也是三拜吾叩,焚香淨手,生怕是污了御筆。
而踴路街上那些聽聞一品齋得御筆題字後,也是蜂擁過來瞧個新鮮,而後一個個張大了嘴的感慨唏噓,眼紅的自然也不少,一個勁兒的捏著大腿恨自己怎麼就沒這麼大的機緣。
……
「既然如今少了兩人,那這梁祝肯定是排不成了,我當初作這譜子的時候已經是將人員精簡到最少了,再少三音就不全了,曲子也不夠飽滿,與其濫竽充數,倒不如換種唱法……」
內院客廳裡,蘇進與她們重新編排了一番曲子,其實就是按照昨夜的臨時方案來,李師師拉二胡兼唱詞,去掉嗩吶,銅鈸,銅鑼,竹笛,增設一張揚琴和一張箏琴,而後曲子減短,差不多只留主部,這樣一來的話……基本上就是後世熟悉的唱詞版本了,雖說少了原版的韻味,但多了歌詞之後也更利於傳播。
李媼在徵詢了李師師和萸卿的意見後,便這麼把事情敲定下來。
「萸卿姑娘,可以把昨晚那封信給我看看嗎?」
這些事說定了,蘇進也是好奇昨晚究竟是哪個人在針對他。
萸卿點了點頭,遞信出去,「這筆跡確認是我……朋友的,但裡面沒有透露對方信息……」她這麼說的時候,旁邊坐著的老鴇明顯臉上閃過一絲不悅之色。
蘇進接過來看了後就明白了,原來是綁了她情郎,難怪這麼緊張了……那這麼說來,他問,「對方應該也是礬樓的常客了,不然萸卿姑娘的私事該沒那麼容易打聽到。」
萸卿點了點頭,「所以酒樓也是從熟客裡開始查,但是礬樓店大客多,即便是熟客也少說有一二百人,而與魚姐宓姐都相熟的,又有間隙的……也少不得三四十人,若是一一排查,也是頗多困難。」
「嗯……」
對於蘇進來說,這件事說難也難、說容易也可說容易,對方這次沒有做成,心中必是懷恨,以後出手的幾率很大,所以到時候就看自己能不能拿住他的脈了。
今日的李師師感覺有些奇怪,或許是李媼在場,也可能是死了姐妹的緣故,看上去情緒有些低落,與自己也無甚交流,直至送出店門時才畢恭畢敬的道了聲別。對於這件事情先不去想它,他因為給礬樓做這回梁祝已經耽誤不少事了,火藥的研究已經到了關鍵時期,而過陣與高俅的蹴鞠比賽也是必須要出席的,可如今向府那一趟也少不得走,不過這次他是沒有耐心和那二夫人周旋了,坑娃娃的事兒還是她自己做去吧……
腦子裡的事情想到這兒,這腳步也到了這東北城角的舊曹門街上,放眼四周,這個坊子裡到處是連片的高宇建瓴,屋坡上的釉瓦在陽光下燦燦有輝,巍長的圍牆內嵌有六稜半透牖窗,湧到最南正中的大門前做了個了結。
高掛著向府門額的垂花大門前,通身甲冑的兵衛按劍直立,望出去的視線高出自己頭頂。
蘇進嘴上一念,「女俠,認清門了,晚上可別翻到隔壁去。」
結果只換回對方一句「庸人多廢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