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王詵笑著翻了翻這篇策論,「前月官家得的那幅新體金剛經便已讓朝野讚譽,現今又有此絕妙新體,怕是我大宋文壇又有一番逸聞趣事了~~」他撫了撫美髯,將這策論回遞給旁邊內侍。
「一月內連出兩位書法大家,卻是我大宋幸事~~只希望、這是一個好兆頭吧……」
徽宗最後的話有些蕭索了,不過旋即就收起了低落,轉而問話向王詵,「說來十五元宵的山棚綵燈進度如何了?這可是內侄即位新年的頭一次喜慶,姑父可要提著點神了~~」
「此處官家盡可放心,這東華左右掖門、東西角樓以及各城門大道都已經搭建完好,只剩下西南城隅的那幾家老宮觀了……以臣料度,三日後便可試燈,今年的元宵…老臣必當辦的風風火火,不會煞了官家顏面…」
徽宗點了點頭,正待說話,不想殿外傳來內侍高唱打斷了他…
「皇后到——」
皇后王氏乃是德州刺史王藻之女,徽宗為端王之時便已婚娶,只是她相貌平平、生性儉約,不會取悅徽宗,雖為正宮,但其實並不得寵,此下攜著一眾侍婢內從過來福寧殿,想來是有些事情了。徽宗坐在御案前端起玉芽盞呷了口,而後輕輕擱下…
「免了~~」
他覆手不耐地一壓,那王氏正欲行禮的動作生生止住了,「過來何事?」他僵硬地問話過去。
王氏一低眉,她何嘗不知這徽宗素不喜她,但從小便是這般中規中矩的性子,改不了了,此下咬著唇凝噎起來,「官家~~太后…身子突然不適,還望官家移駕去趟慈德宮。」
徽宗眉頭一皺,「太后昨日不還好著?」
……
……
明德門外南大御街沿路,店舖綵棚林立,官員住宅更是多如森宇,不過論到人員最嘈雜的,還得屬武學巷橫街和南大御街交接處,這岔路東頭就是太學和國子監,西頭武學巷子那兒就是武成王廟、也就是北宋的武學,挨著武成王廟有一座武館,其名御拳,乃是汴京一處有名的演武場兒,東南西北四院佔地,裡邊刀槍劍戟斧鉞鉤叉、各種教學一應俱全,一些不喜文事又想建功立業的男兒便要往這邊跑了。雖說宋人重文,但武學生員收錄也極為苛刻,非武技過人者不可入,已故這京師內便多了許多武館,想要入武學的,基本都要去武館待上兩年,而這御拳館由於背靠武成王廟,所以在所有武館裡,也算是行首的地位了,每天前來求學的學子也是多如牛毛,不過店大了、自然門檻也高了,如今尋常人想要在御拳館謀個學額,那基本是得走後門了…
「哎哎!這邊~~看球!」
若說這御拳館最為熱鬧的,還得數這東院的泥沙演武場,這裡本是御拳館新進生員晨練的場所,只不過後來也不知是哪個生員想出來把蹴鞠抱過來踢,結果……久而久之的,反倒是成了御拳館的蹴鞠場,而且藉著御拳館的名聲,這蹴鞠場的名聲也是扶搖而上,成了京師幾處蹴鞠的好去處,傳聞以前徽宗還是端王的時候就經常來御拳館踢鞠,也算是美名遠傳了。裡邊十天半月的,就會有幾場貴族王府養的蹴鞠隊過來比賽,是比較熱鬧的時候。尋常沒有賽事的時候就隨意了,自己組幾個球友圍個小場踢鞠,或是練習、或是解決私人恩怨,反正每天都會有些看頭,少不了御拳館的場地費…
「這邊!!把球傳給我!」
「攔住他!」
這東院各種嘈雜的要球咒罵聲,人來人往,正是年節期間,那些少年們也多是瞞著家裡人出來與人蹴鞠,雖然宋人好鞠,但讀書才是正統。而這場外涼亭長廊處,還有些女扮男裝的官家女郎結伴往場中看,指指點點的竊笑,那些少年們腳下就更賣力了,摔的嘴裡啃泥也在所不惜…
場外的班房是卷棚青瓦構建,玉石台明外翠柳青蔥、條風布暖,一般是供蹴者休息換衣的場所,此時門口外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正急躁的鼓搗著腳下的蹴球,時而踩住球望望遠處蹴鞠場地裡踢著正帶勁兒的球友,時而又插著腰回頭望班房裡頭…
「我說你好了沒有?換身衣服還這麼慢,你這是成心消遣我是吧?」
隨著少年的怨聲,這班房門口才慢慢走出來一個土灰窄袖短打裝扮的男子,男子似是不適的一邊活動著這身緊瘦的衣服,一邊對那少年說話…
「我說這衣服這麼緊,你們穿著踢鞠舒服嗎?」
那少年一睜眉,「哪來這麼多廢話!」說著一腳把球挑給男子,「快點!人都等急了~~」
男子伸腳接住,兜起來,拿手接穩了,「好。」
……
……
這東南講武院子間是一條雅致的長廊過道連通,裡邊各雜衣著的學員往來交談,或是交流武技或是寒暄年節,每每間遇上御拳館裡的教師,便得停下來畢恭畢敬的行禮…
「老先生早好!」
「周先生早好!」
這抄手遊廊處,一老者和一中年男子言談其間,老者面清骨雋,頭戴平巾幘、身上窄袖缺胯的盤領坐虎錦袍,腰上圍著條六環銀犀革帶,攜著身邊的中年男子遊覽這幾個院子的物景人情,臉上很是紅潤,對著過來告禮的學員也是點頭善笑,頗為可親的模樣。
「義兒可是驚訝?你走後不過短短五六年光景,這御拳館卻已是另一副模樣,朝氣騰騰、習武風氣可是好過前些年~~」
「現御拳館名聲鼎盛,乃實是武人所崇,風光可比隔壁武成王廟,還全賴恩師及一眾講武官努力,若是吾大宋能因此昌盛武功,老師當是居功至偉~~」
這應話的男子名盧俊義,大名府首富,身長九尺、容貌甚偉,在一扎學員裡當是如一尊天神般偉岸,令旁人不敢覬覦半分。年前過來拜訪時,正值御拳館過節封館,倒是吃了碗閉門羹,只能轉道去了其恩師周侗家裡拜訪,這些時日,三衙禁從的一些長官也都是個個拜禮得當,雖然骨子裡他們個個瞧不起他這個做生意的,但那些真金白銀還是照收不誤,也算是達到政治場上的目的了。不過屬於自己的私暇時間還是少的,這大名府的生意早就打算做到汴京來了,府內的大小掌櫃也都忙著打通京師酒業行首的關節,這酒業雖然實習榷酒、政府專賣,但是實際政府在操作上還是得倚仗民間,很少有真的一條龍全部自個兒承下的府衙,而且地方上對於榷酒的執行力度和內容也是有所差異,已故許多州縣還是產生了不少酒業富賈,不過汴京畢竟是天子腳下,管制相較嚴格,政府壟斷酒麴生產,又要拿大額酒稅,擠壓了承辦酒商的利潤空間,所以酒業發展要比大名府困難許多,這些日子多方努力下,也只承下了幾處小作坊的使用權。本來應該算是比較鬱悶的事情,可就在三天前,一件事情卻是讓盧大員外喜笑顏開了……
「義兒這多年不見,武藝為師未曾考校,倒還不知如何,但這嘴上功夫可有所長進啊~~」
說來這周侗也算是抑鬱不得志的人,雖然武學精湛,兵法深通,確立了官派正規武術的若干套路,什麼五步十三槍戳腳,翻子拳以及周侗棍,人稱陝西大俠鐵臂膀,也算是個人物了,可是由於政治觀念激進、堅持抗遼抗番,所以官場上終歸是不得意,而後多年參政不果之下,就跑到武館教學生了,這才有了後來盧俊義、林沖、史文恭等梁山好漢。不過人上了年紀之後,很多事情也就看開了,自打這御拳館在他名聲下展蒸蒸日上後,他便覺得一個人如果改變不了現有的格局和時代大意志,倒不如把這些重任交給下一代。育人子弟、為萬世開太平,也不只是那太學國子監的使命。周侗一直堅信,沒有能震懾四邦的武功,那這個王朝、始終是沒有底氣的……所以他才要十年如一日的在這御拳館內教徒授學,希望培育出更多優秀的下一代來完成國家的重振和興旺,算是有崇高理想的人了。而這一年來政治格局的動盪,倒是讓他這顆老年心又亢奮起來,不過有些遺憾的是新帝並沒有表現出他的政治意向,究竟是紹述還是元佑?老人想到這兒,又是忍不住唏噓起來,身邊陪著周侗四處走走的盧俊義深知恩師苦處,也只能安慰…
「老師莫要心急,新官家畢竟年少,怕是現在還沒有太多話語權,等到它日羽翼豐滿,自會有態度擺出來,師不見先天子九年忍辱乎?」
盧俊義有些文縐縐的調笑話出來,周侗卻是面色平然,只是邊走邊望著面前習武場內一個個練拳流汗的學員,不過最終還是笑了…
「幸好為師教了不少好徒弟,它日若是功成名就了,可要記得到為師墓前燒柱香。」
盧俊義搖了搖頭,「老師身子骨素來康健,活個百十來歲當不是奢求,它日收復燕雲十六州還需老師多多出力~~」
哈哈哈的爽朗的笑聲從這抄手遊廊出來,透過簷柱間欲飛騰起的卷雲雀替裊裊散出,裡邊圍著的幾處演武場的學員還停下櫻槍往廊道那兒望,見周侗和一中年員外言笑歡談,倒是有些詫異的交頭接耳起來,腹議些話,也多是打聽那員外的身份,確實,以這周侗現今御拳館天字首席教師的身份,平日來往的多是名將高官之流,今日、倒是奇怪了……
「不過義兒,有些話為師還是要說的,如果你真篤定心思要入朝為官,那這底子、就要乾淨,不然今後朋黨之爭,少不得要被台諫潑髒水,到時候即便是上面有心護你,但也抵不住悠悠眾口,所以……「老人停下了步子,扭過頭、第一次嚴肅地看向男子…
「你可明白?」
盧俊義沉下了神色,他自然是明白周侗是要讓他切斷和北面暗下的私鹽交易,不過這確實有些困難,畢竟他能成為大名財富第一,最重要的、就是這私鹽帶來的灰色收入……此時見周侗神情嚴肅,知道這不是插科打諢就可以糊弄過去,原地想了想,說…
「徒兒明白老師意思,只是……這些東西已經纏結多年,若是貿然退出,怕會反受其害,所以徒兒近些年才極力想要謀個好官身,只是……怕朝廷已有人察覺,已然這些年吏部那邊阻力一直很大……」
一邊的周侗皺著眉頭聽著。
「不過徒兒已到而立之年,可如今卻只是個一身銅臭的商人,說來也是愧對老師教授的一身武藝,已故今年徒兒上京就已經做好抉擇,若是朝廷肯不計前嫌,徒兒願將北面這條路子獻出來以充北關軍餉,可就是如今沒有一個好的契機,朝廷自然不可能主動放下架子,而徒兒這裡又不好太過操之過急,不然會被有心人抓短,所以這裡、便算是一處死結了……」
盧俊義略顯苦惱的說著心裡話,那邊周侗聽了會兒,倒是笑了出來,而後繼續閒走著說…
「那這麼說來,義兒也算是天賜庇佑了,路宿一小村莊也能撞到大賢,也難怪聽你那少僕說昨晚大宴賓客,到真是值得好生慶賀了~~」
盧俊義有些慚愧的笑了,跟上周侗的腳步,慢慢轉進東院蹴鞠場那兒,裡邊儘是嘈雜的呼喊打鬧聲……
「老師就莫要打趣徒兒了…」他望了望場中那些奮力救球的少年,臉上微顯笑意,「如今是否能夠得到官家垂青還是另說,若是現在便這麼篤定了,它日要是出了意外,豈不是打自個兒臉了呵。」
有些生員遠遠見周侗過來,更是賣力踢起來,周侗看在眼裡,也是笑著繼續說話,「這你就勿要擔心了,那份兵策扎子為師與兩位種將軍好生研究過,竊以為那蘇家郎兒對於兵法領悟和嗅覺甚至比那些常年混跡邊關的大將都要敏銳,而且這份扎子有個極難得的優點……」頓了頓,很讚賞的眼神出來,「那就是務實,通篇沒有一字贅述,相比樞密院那些只會滿嘴放炮文士要強多了,甚至可以說、拿這份扎子作為收復燕雲的總綱方策都是多大沒問題的,官家即位新初,又兼年少易剛,對於這番煽動性極強的論策必然心動,而作為獻策的你也絕對會有所恩賞,這便可作為你與朝廷的緩和的契機了。」
盧俊義點了點頭,他確實覺得自己極為幸運,只是隨意找了家農家歇了一晚,卻得到這麼個大能相助,原本一直當做閒書丟在案頭吃灰,直到前幾天鬱悶時打算翻來消磨時間,可不想這一翻,算是翻出個天翻地覆出來,裡邊關於各種收復燕雲的假設與推演真是看得他心服口服,有些戰法和構想更是聞所未聞,但又覺得確實極具實施性,當時看的他熱血沸騰,第二天就找上周侗分析,之後周侗又拿給時任侍衛馬軍副都指揮使劉延慶看,第三天,就忽然被國子司業種師極邀請過府一敘,並且由他上呈給了徽宗,眼下兩天過去了,也不知道究竟如何,雖然他們幾個對於這篇兵策都讚不絕口,但畢竟帝王心思難度,要是不對他胃口,可就是空歡喜一場了…
「徒兒眼下也是心中忐忑,便待這結果究竟如何了~~」
盧俊義說著眉頭都皺了起來,有句話叫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對於未知的事情有過高的期待,但如果一旦沒有達成,那摔的…也是很慘的,所以盧俊義這兩天也都極力的壓住自己亢奮的心情,此時周侗說起來,心裡的漣漪才漸漸蕩漾開來……正當盧俊義有些出神之時,這耳邊忽然傳來人喊…
「哎!前面小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