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日日跟著這群心眼比她們這群大人還多的孩子們打交道,也難怪顧老太太總是生個不停的氣了。不是被這個攛掇了,就是被那個攛掇了,不生氣才是奇怪呢。
小鬼頭們人不大,但是鬼心眼倒是一個比一個多,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靜默了一會兒,顧錦與顧槿兩個人也準時來請安,顧承棟倒是晚了一會兒才到,見了定遠侯就立在一邊不敢上前。
顧承棟從小被嬌慣壞了,雖然進學了許久,但是卻是活脫脫的一個紈褲子弟,什麼也沒學到,最近才開始被柳氏捉著認真教養,因此以前的威風都沒了,反而脫胎換骨成了一個彬彬有禮的小少年,再也沒聽見他嘴巴裡冒出過髒話來。
人變了,膽子也變小了,再加上顧成峰的風頭勁,他在顧老太太那裡也不算是很受寵愛了,因此收斂了許多,養成了謹言慎行的習慣。
定遠侯差點沒瞧見他,招手叫他上前了,問道:「最近學的是什麼?」
顧承棟有些窘迫的低下頭:「才學了四書。」
「以前的功夫都用去玩耍打架了。」定遠侯哈哈一笑,卻並不怪罪他:「知錯就改就好,我給你出個題,你回去給我寫一篇章來。」
顧承棟生怕回去會挨五老爺的打,慌慌張張的應了,就急急忙忙的告退要去做章——最近五老爺管他管的死緊,下手也狠。要是知道老侯爺給他出了題目而他做不出來,那到時候免不得又是一頓打了。
偏偏五太太最近也不溺愛他了,不僅不勸著,有時候反而還跟著斥責,弄的顧承棟實在是疲憊不堪。
家裡的這些孩子其實沒有一個算是好些的。
也都怪家裡的環境不好,顧老侯爺歎了口氣。
守住了邊關,到底把家裡弄的烏煙瘴氣了,一個婦道人家。果然靠不住。
這一下子就把這些孩子都弄得不自在了,顧老侯爺自己也有些尷尬——沒有一個像個正經小孩子的,通通都老成持重,真是太不好玩了。太不好玩。
都跟個小大人似地,問個話都能嚇成那個樣子,有什麼意思?
顧老侯爺覺得有些意興闌珊,便揮手叫她們同去顧老太太的裡屋請安。
顧滿隨後進來,見了定遠侯就襝衽施禮。
定遠侯叫住她,道:「你隨我來。」
顧成峰猜到了顧老侯爺為何要單獨叫住顧滿,肯定是為了進宮的事。
這要是把皇后的意思說了,定遠侯會怎麼決定呢?是迫不及待的答應,還是徹底的拒絕?
他想的自己都有點頭疼,乾脆就不想了。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開始思索起目前的處境來。
其實現在的狀況已經算是不錯了,沒了顧博齊那個處處拖後腿的渣爹,他們的日子明顯好過起來,顧承宇也帶著顧煙分家出去了。暫時沒有什麼威脅。
可是卻轉瞬要擔心起自己的婚事來,顧滿苦笑著牽了牽嘴角,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好。
「皇后娘娘只請了你們三個姑娘,是為了何事?」定遠侯將昨日便該問的話問出了口,好整以暇的看著顧滿。
顧滿是個聰明人,從昨天的短短相處就能看出來了,跟聰明人說話。是沒有那麼多麻煩的,直說就好了。
「回祖父。」顧滿福了福身子,抬頭看著定遠侯:「皇后娘娘的意思,大概是替趙世子相看世子妃。」
趙世子,趙王世子?定遠侯想起最近盛京最轟動的一件事——陳家起復的事,陳起先那個老頭子總歸是該安息了。
想起趙世子。不免就想起當年左順門的事,那件事傳的沸沸揚揚,就連他在邊關都有所耳聞,知道這個世子是不受趙王待見的。
當時他還難過了一把,替陳起先那個老頭子難過。孫子什麼的都沒了,還以為連這個外孫也保不住了呢,誰知道這個世子倒是安安穩穩的一直活了下來。
現在還轉眼就到了要娶親的年紀了。
先是封了郡王,很快就要一身兩爵,現在又是皇后親自替他相看世子妃,這個世子看樣子已經不是當年的吳下阿蒙了呢。
「還有一個是清河崔氏的崔家,另一戶是當今淑妃的娘家歐陽正宏家,皇后娘娘倒是對這個世子很是重視。」定遠侯說道:「你瞧著皇后的意思,是比較傾向於哪一家?」
還用瞧嗎?人家都已經明說了,還上威脅了呢。
「祖父,皇后她的意思是,定下我了。」顧滿平視前方,將這句話說的一點波瀾也沒有,無驚無喜,也無怒,只是平靜的陳述一個事實:「皇后還說,我還有個當陳王世子妃的姐姐。」
這就是看上的意思了?定遠侯坐在窗前,招手喚顧滿至對面坐下,先問她:「那你自己呢?你如何想?」
你如何想?
這句話居然會是從定遠侯的嘴巴裡說出來的,他並不一開始就歡欣雀躍,也並不一開始就為了皇后背後暗藏的意蘊而擔心,而是開口問她自己的想法。
顧滿還以為,他會如同顧老太太那樣,先就給她定下結局,可是定遠侯沒有。
果然是不一樣的,難怪外祖父說,你祖父是不糊塗的。
顧滿坐直了身體看著定遠侯,開口答話:「這並不取決於我如何想,祖父,皇后已經說的很清楚了,沒有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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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還有。」定遠侯打斷她,看著她微笑:「小九,你要記住一件事。這個世上沒有事情是改變不了沒有餘地的。」
看著神情微微有些錯愕的顧滿,顧老侯爺笑了,指著棋盤告訴她:「就像這樣,你看我是不是被逼得無路可走了?」
黑子已經被逼到了角落,看來是必輸的。顧滿點了點頭。
定遠侯卻又忽然落一子在正中:「可是你瞧,我這樣呢?」
顧滿緩慢的順著定遠侯的手指看過去,慢慢的瞪大眼睛。
「所以小九,你別把所有的事情都想的那麼難,其實有時候說起來,一點兒也不難。總會有路的,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啊!」
顧滿起身行禮:「祖父說得對,孫女受教了。」
所以,這件事情其實還有轉圜的餘地,不必那麼急著就定一輩子,也不必急著答應。
顧滿想了半響,忽然想明白了。
皇后為什麼要逼得這麼急這麼緊呢?因為知道顧家跟王家的能量,可是她雖然可以作主,但是還有很多人也可以毀了這門親事。
比如說趙王,趙王妃。
再比如,六皇子。
再再比如,皇帝。
現在謝庭已經是天下獨一份的郡王身份,是眾皇孫之冠,若是再有一門這樣顯赫不過的親事,那招來的麻煩跟嫉妒可想而知。
只要顧家固辭,只要顧家的家主不動心,那王家肯定也是看外孫女自己的意思的。
那這門親事的取決權,最後還是在顧滿手上。
所以皇后才越過顧滿的祖父母,越過顧滿的母親,而單獨把顧滿叫進宮去。雖然說是先相看,又未嘗沒有看顧滿年輕,先威逼利誘施壓的意思。
那,現在就是看定遠侯如何看,顧家怎麼看這門親事。
顧滿抬起頭看著顧老侯爺,隨即又垂下頭問道:「那,祖父的意思呢?」
倒是會倒打一耙舉一反三,顧老侯爺並沒有一點不開心的意思,反而長歎了一口氣,站起身來推開窗子,叫顧滿往外邊看。
「小九,你是祖父看過的孩子裡邊,最聰明的。」他轉頭看了一眼立在窗前的小姑娘,小姑娘眉目如畫,微微蹙起的眉頭都反而更添嬌媚:「可是你也是祖父見過的,最蠢的孩子。」
顧滿心內一震,抿唇一言不發。
「你做了很多事,祖父都聽說過。在邊關的時候,我便聽說過你,許多人都說你果決勇敢,敢做人所不能做之事,無論是許知遠還是昌平公主,你都做的很好,是非常好。總是一擊必中,不留餘地。」定遠侯負手而立,並不再去看顧滿的神情,繼續說道:「可是你似乎也忘記了,進退有度的道理。要知道,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啊!你怎麼就從來不給自己想想後路呢?或者說的更貼切一點,你怎麼就從來做事都一定要殺敵一千,自傷八百呢?」
「你看看你哪一次是在保全自己的情況下全身而退的?我所說的保全,不是性命無礙,也不是說能抽身而退,而是指能置身事外。」
能入敵陣全身而退不算什麼大本事,大的本事是,傷人一千,自損無分毫。
顧滿還是太急功冒進,太過貪成功了啊,到底還是年輕了。
如同醍醐灌頂,顧滿瞬間明白了定遠侯的意思,第一次對著這個祖父露出了除了微笑之外的表情,瞪大眼睛有些激動的道:「我知道了!我知道祖父的意思了!」
所以說,這個姑娘是自己看過的最聰明的姑娘了,總是一點就通,總是這麼聰明。這也是好事,這算是好事啊。
顧老太太做的那才叫蠢呢,白白的放著這麼一個聰明姑娘不用,反而要把人家往外面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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