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定遠侯府四處靜謐,唯有灶上要造湯水打發爺們上朝的婆娘們起的早些,天邊微微的透出些魚肚白來。
「我說,九姑娘這病一病便是一個多月,也太邪門了些。」一個肥肥胖胖,粗短身材的婦人往鍋裡舀了一勺水,才瞇瞪著眼睛捅了捅旁邊準備食材的精瘦婦人。
那精瘦婦人點了點頭,若有所思的附和道:「可不是麼,這一個多月來日日不得安寧。太太為了這個沒少操心,說來也怪,前陣子還好好兒的呢。莫不是被魘住了罷?」
胖婦人一驚,偷眼瞧了瞧四周,方才輕聲喝到:「這等話可不得說,被二太太聽見可了不得!前兒老太太還說姑娘怕是沾上了些不乾淨的東西,要送到莊子上去修養一陣呢。你現在說這話,被二太太聽見了,還不得扒了咱的皮?」
精瘦婦人也自知說錯了話,忙住了嘴,正要再說些什麼,抬頭便見幾個婆子前前後後的進了廚房。
這個時辰,想來九姑娘又做噩夢了,來要熱湯水的。她趕忙搶上前去準備好,因問道:「九姑娘還沒見好些?」
那婆子接過胖婦人遞來的熱茶,輕啜了一口,埋怨道:「是喲,天天鬧得不得安生。一晚也不知能睡幾個時辰,這樣下去,身子怎麼吃得消?」
灶上團團圍坐了幾人,話便七嘴八舌的多了起來。
顧滿小聲的『啊』了一聲驚坐起來,抬眼望去時,外間已經亮起了昏黃的燭火。
她怔怔的看著頭頂的紗帳,猶自發呆。
門被推開,睡在外間榻上的丫頭婆子們聽見動靜,皆一股腦兒的爬了起來。
沛音探手去測她的額頭,觸手卻是薄薄的一層汗,她忙拿了帕子替顧滿擦拭,一邊又輕聲沖眼前的人道:「姑娘醒了,可是又被惡夢驚嚇了?」
顧滿已經分不清究竟是經歷過的事情算夢境,還是眼前的情景算夢境,她愣愣的拿手去掐自己的胳膊,直到痛感清晰的傳來,才放心的鬆了一口氣。
還好,並不是一個夢。
她這一個多月來日日都要在夜半驚醒,從未睡過一個安穩覺,她總夢見前世自己可怖的面容和邱蒼梧狡詐的臉孔,夜夜不得安寧。
她還以為自己已經死在了那杯毒酒之下,可是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她並沒有如同預想當中的入了地獄,或者重新穿越回現代。
相反,她回到了這具身體八歲的時候。
這個時候,她那個狼心狗肺的丈夫邱蒼梧還沒有影子,而顧煙不過是一個庶女而已,對自己毫無威脅,就算是顧承宇,也不過是聰敏些的庶子罷了,上不得高檯面。
八歲啊,當年自己從現代穿越過來的時候,這具身體的主人已經十一歲了。而現在自己重回的時間,比那個時候整整提早了三年。
當今皇帝的身子還甚是康健,朝中的局勢也甚是平靜。這幾年,足夠改變許多事情了。
她抬頭看著眼前焦急不安的沛音,輕輕搖了搖頭:「沒事。現在什麼時辰了?」
「方纔寅時呢,姑娘可要再睡會兒?」沛音看她眼睛底下的烏青又加深了些,不由得焦急道:」這樣日日做噩夢也不是個辦法,也不知道太醫院的太醫是做什麼吃的,這安神藥竟然一點兒效用也沒有。」
顧滿歎了一口氣,再好的太醫,也沒這個能耐醫好這擔驚受怕的心。天知道,她每日都整晚整晚的不敢閉眼,生怕自己一不小心,便又回到了上一世。
但是這話自然不能對一無所知的沛音提起,她搖搖頭,沖沛音道:「準備熱水吧,我要沐浴。」
沛音忙答應了出去,見外間睡著的幾個婆子們都有些倦怠,便笑道:「這陣子也真是勞累各位嬤嬤了,眼下時辰還早,各位不若回房瞇個一時半刻罷。這裡有我照應著便成了。」
眾人眼下也確實有些支持不住,便都答應了各自散去。
倒是顧滿的乳娘齊氏頗有些惴惴不安:「今日便是姑奶奶回來的日子,老太太昨兒便囑咐了要諸位公子姑娘都早早準備著今日的家宴,可姑娘這樣子······」
沛音心中也有些擔憂,這位姑奶奶是老太太的獨女,向來頗受寵愛。這回她跟姑老爺回京述職,好容易回京一趟,老太太重視得很。若是顧滿不去家宴,向來不喜顧滿的老太太便又有的發揮了。
顧滿在屋裡聽的清清楚楚,心內便也多了幾分擔憂。
她上一世穿越到這時,這具身體的母親已經香消玉殞了。府裡掌權的是隔了房的大伯母,而這姑奶奶是個無比難纏的主兒,在老太太跟前也沒少說自己壞話,老太太對自己越發的厭惡,這間接導致了自己在這府裡沒了立足之地。
而這一回,一切應該都還來得及。
想著,她僅有的一絲睡意也都消失得無影無蹤,恨不得立時便飛到老太太現住著的德安居去討好賣乖。
她實在是太害怕這一世自己會重蹈上一世的悲劇,哪怕是任何一個可能改變命運的舉動,她都願意嘗試。
還沒等她想好待會兒該怎麼跟這位實際上掌握著侯府權柄的老太太打好關係,院裡便響起一陣腳步聲,期間隱隱夾雜著婦人溫柔的問話聲。
片刻後,簾子便被打開,現出一張焦急卻依然秀美的面容來。
「阿滿!」王氏扶著貼身丫頭月桐的手三步並作兩步的進了門,端詳了顧滿一陣,方才拿帕子替她擦去額頭上的汗:「我方才在睡夢裡頗覺得不安,總覺得你在叫我,等不及你來請安便過來了。怎麼樣,還是一直做惡夢麼?」
王氏身上的味道很好聞,上一世沒機會跟王氏見面,而這一世因為前世的記憶,她頗有些昏昏沉沉,這一個多月自己都不知道怎麼過來的,因此對這個便宜母親算不上親近。但是此時此刻,王氏眼底全是濃濃的關愛跟心疼,那是絕對偽裝不來的母愛。顧滿一愣,忍不住鼻子一酸,伸手環住王氏的腰,將頭埋在她懷裡低低的嗚咽起來。
這是上一世的顧滿從來沒有過的感覺,酸酸的,卻又充滿了安全感。
王氏伸手攬住她,心疼的直嚷嚷著要把太醫院的門給拆了。
顧滿卻哭的越發的厲害,她需要一個宣洩口,來排出這些不安和痛苦,而這一個月來,她一直沒找到,但是現在,她卻在王氏的懷裡將前世的種種委屈和不甘,狠狠的全部宣洩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