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茂群卻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那侍衛見他一張方臉上寫滿茫然,重又掂了掂袖裡的銀子,衝著沈茂群招了招手。
沈茂群有些不明所以的將臉湊過去,那侍衛附耳過來如此這般的說了幾句,沈茂群登時恍然大悟,又覺得荒謬不可思議:「你是說,皇上巴巴的把他從宮裡帶到涼州來?這不是胡鬧麼?」而且前方戰事正吃緊,皇上不議朝事,卻一大早的叫了那人去下棋……
這,這這,古人說紅顏禍水,這個姓許的,雖不是紅顏,也沒比那妲己強到哪去嘛!
侍衛立即變了臉色:「沈將軍,還請慎言。」
沈茂群聽著他立即變冷了的聲音,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正在皇上的門前議論皇家是非,而且還說皇上胡鬧。有些赧然,但更多的卻是氣憤。「不行,我得找皇上說去。」
那侍衛見他如此不知好歹,便覺得袖裡的銀子有些燙手,立時遞還給他:「沈將軍,您有高志,這銀子小的可不敢收了。若是皇上問起來,小的可不好交代。」
沈茂群哪裡敢接那銀子,急得原地團團轉,最後一甩袖子,「罷了,天亡我大淮,我,我也不管了,趁早回了家,老婆孩子熱炕頭!」一掉頭竟然走了。
把那侍衛尷尬的遞出去的銀子收回來也不是,遞出去又無處可遞,只得悻悻然的嘟囔了一句,重又將那銀子揣了起來。
許半青哪裡知道自己平白無故又擔了禍國殃民的罵名,見懷仁帝與沈茂群寒暄了幾句就轉回來,忙回到棋枰邊正襟危坐,裝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樣子來。
懷仁帝哪還耐煩下棋,只推說累了,就把她趕走了。
許半青心裡有些暗暗著急,懷仁帝遲遲不肯做出決定,到底是在猶豫什麼?可是城外戰事膠著,若是他能打出御駕親征的旗號來,底下的將士有了士氣,說不定一鼓作氣就將乞顏部趕跑了。
可世上的事偏就是這樣,越是著急,就越難有進展。
一連半個月,懷仁帝每天早上和許半青下一盤棋,然後便是關在房中不知在做些什麼。眾將軍接連求見,他也不見。
終於這天早上,懷仁帝破天荒的沒找她。
許半青不知發生了何事,又沒處打聽,心裡有些說不出的忐忑。上次她叫白炎錫沒事別來找她,白炎錫也就不來了。此刻她一個人在房中坐立不安,暗暗後悔當日的決定。
正想著,就聽門被輕聲敲響。
打開門一看,正是她念叨了一早上的白炎錫!
「你怎麼來了?」話一出口,許半青就後悔了。明明她一大早一直想去找他的,怎的脫口而出竟然是這樣的話,豈不是讓人寒了心?
幸而白炎錫毫不在意,回手關了門,有些激動的道:「援軍來了!」
「援軍?」皇上不是早就帶著援軍來了嗎?許半青納悶的問道。
「不是,」白炎錫揮揮手:「是四川總兵帶了三十萬人馬,現在正在城外與五軍營的人匯合。皇上也過去了。」
許半青怔了一下才明白皇上也過去了意味著什麼。之前只有幾個高級將領並禁軍的幾萬人知道皇上混在五軍營中到了涼州。而此刻皇上公開出現在五軍營和四川來的將士面前,那就代表著,現在幾乎整個涼州府的兵馬都知道皇上已經來了。
那是不是說,真正的戰爭馬上就要開始了?
當晚,懷仁帝在涼州城裡設下宴席,慰勞一路急行軍趕來的四川總兵,又叫人給城外駐紮的軍營送去生豬一千頭。雖是只夠軍中將領分一分,卻也惹得軍中像是過年一樣。畢竟是皇上親自賜下的,就算自己吃不著,能在邊上看看也是榮耀。更別說早上他們也曾遠遠的望見皇上的身影。大淮統共幾百萬在役的兵士,真正能夠親眼見到皇上的能有幾個?便是一路疾行的疲倦也卸去了幾分!
許半青並未參加晚宴,心情卻與那些兵士一樣的激動。
援軍已到,大淮現在兵強馬壯,人數幾乎是城下乞顏部兵馬的三倍,又正是士氣高昂的時候,想必出不了幾日,就要正式開戰了。想著,她彷彿看到了自己天高任鳥飛的未來。一個人在房裡坐了又站起來,站起來又坐下,不住盤算著自己該從哪條路線逃走,逃出去後又怎樣扮作平民,怎樣避過可能的追捕。甚至想到到了薛家村要買上幾畝田地,也過幾天地主婆的舒服日子。
又想到自己現在就三兩多銀子,不知道夠不夠走到薛家村的,而且她還不知道路線。便想著去翻地圖來查一查。不過她屋子裡並沒有這種東西,想是還要到懷仁帝那去找找。此刻懷仁帝正在前面宴席上,她直接過去找地圖應該沒什麼關係?
許半青只覺得自己激動的一刻也坐不住,推門看看左右無人,便一路挑著背人的地方向著懷仁帝的住處走去。
直到了懷仁帝住處附近,遠遠聽著前面傳來的陣陣喧囂聲,這才突然醒悟過來。
只是援軍來了,真正戰事還未開始,就算自己準備好了,也不可能馬上就走掉的。皇上才剛露面,戒備肯定不會這麼快就放鬆下來的。總要等戰事有了眉目才好開始準備。按她和白炎錫的推測,到時乞顏部必定會派人來議和,等到一切妥當的時候,懷仁帝準備回京之時,涼州的守衛才會放鬆下來。她現在就急沖沖的看地圖,萬一漏了形跡,被人看出端倪來,豈不是一早就猜到她以後會去哪?
想著,深吸了口氣,重又放緩了腳步,欣賞起夜色來。
不得不說,建這太守府的人還真有些想法,府中建築俱是仿著江南的風格建造。又不知從哪裡引了活水進來,白日裡不覺得,夜色中就著前院的喧嘩,依舊能隱隱若現的聽到流水潺潺之聲,好一副塞上江南的景象。
便是西北的月亮,好似也比京城裡要大,要圓。
許半青原不是個有詩意的人,然此刻藉著喧鬧中的寂靜,望著那一輪金黃中又帶了點橘紅色的圓月,也忍不住想說點類似舉杯邀明月的話。然搜腸刮肚也想不出什麼來,只得拾人牙慧般的吟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身後的樹林裡就傳來一聲嗤笑聲。
許半青大驚,喝道:「誰?」
一個身材健碩的男子自林子裡鑽了出來。
沈茂群因心情不好,在席上多喝了幾杯,就有些多了。援軍雖然來了,皇上卻只顧著飲酒作樂,絕口不提何時開戰。而且送的那一千頭生豬相對於援軍人數來說,雖然不算多,卻都是從涼州府的儲備中調出來的。涼州守軍自3月起就與乞顏部死磕著,怕糧草不足,從未敢浪費一分一毫。偏皇上一開口就是一千。若是兩邊均等,他也沒什麼話好說。可是皇上只賞了四川來的援軍,卻沒他涼州守軍什麼事兒!
因此一邊有些心疼那一千頭豬,一邊又擔心手下人會有怨言,而且他還怕是皇上有些惱了他。畢竟他沒能及早發現乞顏部的異動,才被對方直接殺到城下。而守軍與對方對峙了幾個月了,也沒能折損對方一兵一卒。
這樣一想,那席上觥籌交錯的聲音聲聲都化成了對他的諷刺和奚落。藉著幾分醉意,他就將周圍與他推杯換盞的人一一推開,假說要解手,就在眾人的哄笑聲中逃一般的躲了出來。
原本只是想在樹林裡靜一靜的,沒想到聽到林子外一個清亮的嗓音在吟詩。
詩這個東西沈茂群不懂,叫他行個酒令還差不多。平日裡也見不得那些文人騷客假惺惺酸溜溜的樣子。
那人吟詩也就罷了,偏說什麼海上升明月,他便忍不住笑了出來,被人喝破了形跡。
甫一鑽出樹林,藉著月光便將那吟詩之人打量個正著,只見輝輝月光之下,一個清瘦的身影立在路邊,一雙狹長的眼眸此刻正緊盯著自己。
不知是否月光太過明亮,沈茂群覺得那雙眸子似是隱隱閃著寒光,被風一吹,登時酒就醒了三分,笑道:「這裡是西北,靠近大漠,哪裡來的海?」頓了頓,不等對方說話,指著他身上的侍衛服道:「你是從京裡來的?」宮裡的侍衛身上的裝備都是講究好看多過實用,做工與面料一眼就看得出與別處不同。
許半青見對方認出自己的服飾,曉得也是軍中有頭臉的人了,這才鬆了口氣,訕笑道:「不過是胡謅罷了。」
沈茂群卻品出幾分味道來:「不過這天涯共此時到是真的。」率性的席地盤膝而坐,望了望頭頂明月:「也不知我老子娘現在能不能看到這樣的月色。」
「既是同一個月亮,自然是能看到的。」許半青微微一笑,不欲與他深談,轉身便要回房去了。
沈茂群卻問道:「你從京裡來,有沒有聽說過茂安胡同的沈府?」
「沈府?」許半青重複了一句,她哪裡知道什麼茂安胡同?她在京城除了自己家和皇宮,也就去過平涼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