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情緊急,懷仁帝竟然只給眾人三日的準備時間,五月初一這天,懷仁帝帶著親衛隊開始向西北而去。其他各地的駐軍也隨著陸續在路上與之匯合。至於京中的事務,就交給了今年十九歲的太子尤清鈞。
一大早天尚黑著,許半青就被白炎錫叫醒,很有些手忙腳亂的。幸而楚馚早就將隨身攜帶的物品替她準備好,兩眼淚汪汪的將包袱交給許半青:「主子,您一定要平安回來啊!」
許半青有些侷促的低了低頭,白炎錫就看了她一眼。二人心知肚明,她是不會回來了,可以說此生基本不會有再與楚馚凝露相見的機會。
白炎錫便替她解釋道:「好了,收了你的眼淚。許侍衛是隨在皇上身邊,哪有什麼不平安的?」
楚馚暗暗腹誹,打仗是男人的事情,皇上非要帶上自家主子這麼個嬌滴滴的姑娘做什麼?正想著,手指觸到許半青指尖的繭子,噎了一下,好,自家主子的確算不上嬌滴滴,但無論怎樣也是個姑娘家……
不等她再說話,許半青逃一般的接過包袱轉身隨著白炎錫離開了存玉堂。
跨出大門的瞬間,她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看。這個地方,她住了一年多。留下了歡笑,也留下了淚水,以及種種複雜的情緒。也罷,自出了這個大門,就將那些她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都留在這裡。
甩了甩頭,許半青望向天空,春日凌晨的天寧靜而又清澈,與白炎錫相視一笑,就見到陸四海一路小跑的趕過來。
「許侍衛,白侍衛。」陸四海點點頭,臉上很有些嚴肅,「這次咱家並不跟著隨軍出行,皇上就交給你們來照顧了。」
白炎錫點了點頭:「放心,職責所在,我一定會保護好皇上。」
陸四海卻並未因他的承諾就放下心來,反而擔憂的望了許半青一眼。
許半青曉得他是有話要私底下和白炎錫說,摸了摸鼻子,轉身裝作去看一旁的一叢不知道叫什麼的小白花。
陸四海見著她避開了,這才拉了白炎錫,壓低聲音道:「有些話原不是咱們做奴才的該說的,只是此去西北,許侍衛的身份……有些特殊,還請白侍衛多多照看一些。」
白炎錫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嘴上卻鄭重答道:「放心,我省得的。」
陸四海是擔心許半青會與乞顏部裡應外合。畢竟乞顏部的首領才是她的親生父親。一邊是父親,一邊是舅舅,還真不知她該如何抉擇。陸四海就差直接說讓許半青離皇上遠點了。
不過白炎錫並不以為意,許半青這次去西北,除了有皇上的要求之外,她最想做的是離皇上遠遠的。說不定還沒到西北,她就要逃走了,哪裡會有陸四海擔憂的那些事發生?
別過陸四海,二人與懷仁帝的衛隊匯合,不遠不近的跟在懷仁帝的馬車後面,一隊人馬緩緩出了皇宮。
懷仁帝這次御駕親征並未在京中大張旗鼓,也因此趁著天還沒亮就出了城。
一路上十分安靜,只聞整齊的馬蹄聲,以及馬車車軸「吱吱」的轉動聲。許半青就有些納悶,這是要去西北,又不是去郊外踏青,怎麼就帶了這麼點人?還有糧草呢?不是說大軍未動糧草先行嗎?
便去問白炎錫。
白炎錫失笑,斜睨了她一眼:「你以為糧草平日裡都在宮裡存著啊?」
出了城門,遠遠看到驛站外密密麻麻的隊伍,許半青這才恍然大悟,搞了半天只有她們是從宮裡出來的,大部隊早就在這邊候著了。
懷仁帝的車駕在大部隊面前停了下來,白炎錫示意許半青不要引人注意,這才縱馬上前,到懷仁帝的馬車前掀了車簾。
懷仁帝就站到了車轅上。
對面為首兩個一身鎧甲的人跪倒在地三呼萬歲。身後的隊伍立即喧嘩起來。不多時便跪滿了一地的人。
許半青暗暗看了一眼,有些咂舌,坐在馬上看去,跪倒一片的人如螞蟻一般密密麻麻,密集恐懼症都要犯了。
懷仁帝略抬手做了個下壓的動作,人群立即安靜下來。「我們大淮建朝已經有三百三十年,三百多年來我們男耕女織,過著和平安樂的日子。我們知禮守法,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偏偏在西北,有一群虎狼之輩,他們好吃懶做,不事生產,搶奪我們大淮的糧食,踐踏我們大淮的土地!」懷仁帝朝著西北方向一指,高聲道:「我們能坐視西北的兄弟姐妹被人欺凌至此嗎?」
「不能!」面前的人立即炸開了鍋,一群血氣方剛的新兵們大聲嘶吼起來。
許半青被人群感染,覺得血脈中也有著些什麼在蠢蠢欲動。後面懷仁帝又說了些什麼,她已經沒再注意,只心中不斷迴響著懷仁帝方才說的話。等到隊伍再次開始緩緩前行,她才回過神來。不由撫了撫心口,裡面傳來「彭彭」的聲音,她這是怎麼了?
想是被人群中的氣氛傳染了。許半青暗暗打量四周,環繞在四周的將士臉上依舊殘留著方纔的興奮。她心裡卻暗暗冷笑起來。和平安樂的日子?懷仁帝自己可曾有過和平安樂的日子呢?他日日謀劃,多少人因此而死。不要說自己那個被遠嫁的親娘,便是朱家叛亂那次,就死了多少人?而其實如果懷仁帝沒有把野心的種子植在朱兆松心裡,那些事哪會發生?更不會有那場叛亂。叛軍也是人,難道他們就願意為此而死?
一邊胡思亂想著,一邊隨著大軍前行。離京城幾十里之後,隊伍加快了速。
許半青甩甩頭。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對她來說,當務之急還是盡快找機會脫身。但整個隊伍一直整齊劃一的前進,她又被圍在正中,外人都以為她是皇上親衛,一舉一動都受人矚目,哪裡脫得開身?只得按捺下來等到晚上再做打算。
然等到晚上,天黑透了,隊伍才聽了下來,紮營休息。許半青正尋思著怎樣能既不引人注意,又能離開營地,白炎錫就一臉嚴肅的找了過來。
「皇上叫你歇在他旁邊的帳子。」白炎錫面上神色有些捉摸不定。
許半青就苦了臉,「我剛準備去找點吃的。」
「皇上已經叫人給你預備好了。」白炎錫答道,上前兩步,湊到她耳邊低聲道:「現下不是時機,日後再做打算。」
許半青凝神想了想,的確。若是她現在就走了,懷仁帝找起來,必定會驚動眾將士。到時大軍未動,就已失了軍心,實在不是明智之舉。她也不希望因為自己而影響大局。只得隨著白炎錫去了懷仁帝所住的帳篷處。
騎了一天的馬,許半青早就累了。只是白天一直緊繃著神經,隨時準備著逃跑,恐怕都堅持不到晚上。隨意吃了口飯,撲倒榻上就睡了個昏天暗地。
第二天醒的時候,眾人已經整裝待發了,還是白炎錫來叫醒的她。
看了看已經大亮的天色,許半青不由有些窘迫。這麼多人都知道她在睡懶覺,還真是……夠高調啊。
不過也不容她想那麼多,見她出了帳子,守在外面的衛兵立即收了帳篷,裝到一旁的馬車上。等她上了馬,就列隊出發了。許半青連早餐都是在馬背上就著冷水啃了幾口乾糧。
一連幾日下來,許半青暗暗叫苦。難道懷仁帝是一早就猜到她想逃嗎?日程安排的如此緊湊,又一直有人盯在她身邊,讓她不能輕舉妄動。漸漸的,她也死了這個心。看樣子還是白炎錫說的對,恐怕得到了涼州才能有機會了。到時候兩軍對陣,懷仁帝哪裡還有時間看著她?
不知道走了多少天,許半青兩條腿都不像自己的了。騎在馬上還不覺得,下了馬覺得自己都不會走路了。總算是遠遠望到了涼州城。
大軍駐紮在外,懷仁帝帶著衛隊進了涼州城。許半青自然也跟在一旁。一行人在涼州太守府安頓下來。懷仁帝急著與沈茂群等人議事,放了許半青與白炎錫自去。許半青急忙忙回到給自己安排的房間,對著白炎錫招了招手。
「你幫我守著,我想洗澡。」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小聲說道。
軍中沒有女子,十分不便,她一直沒敢洗澡。洗衣服也不方便,她雖然也有換衣服,卻是把髒衣服依舊裝在了包袱裡。帶的衣服不多,饒是她省著換,到最後依舊沒得換了,只覺得裡衣都快黏到身上變成第二層皮膚了。因此到了涼州城,雖然此刻是她想逃走最好的機會了,她還是想先洗澡換乾淨衣服。
不知是不是她錯覺,白炎錫似乎面上紅了一紅。等她再要看時,白炎錫已經轉過身去幫她找熱水和換洗的衣衫了。
她便聳了聳肩。真不明白白炎錫為什麼能這麼淡定?他也一直沒有衣服換不是嗎?說起來,他身上倒是比她清爽許多,一身白衣雖沾染了些塵埃,卻沒像她一樣一身的汗臭味。想著,許半青低頭聞了聞自己身上,一直混在一群將士中間時不覺得,現在就剩自己一個人,聞起來簡直有些想作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