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半青雖不滿懷仁帝把自己當稚兒一樣看待,心裡卻也升起一種奇妙的感覺。許有年對她雖和藹,卻並無甚親切之舉,反倒是懷仁帝對她要慈愛許多。想到自己說不定是懷仁帝與楊氏的女兒,望著懷仁帝的視線中便帶了些孺慕之情。
懷仁帝卻話音一轉,說道:「俗話說捉賊捉贓,要想扳倒劉家,肯定要先拿到切實的證據。劉家畢竟是後族,雖然劉皇后已經不在了,朕也要給他們留幾分顏面。沒有切實的證據,恐怕朝中人會不服。」
提到劉皇后,卻並沒有什麼哀傷、惆悵一類的情緒。
許半青就覺得有些奇怪。劉皇后死後,懷仁帝一直沒有立後,**裡得寵的也不過麗嬪等少數幾個嬪妃而已,她還以為是他與劉皇后伉儷情深之故。但看懷仁帝對劉皇后似是並沒有什麼深切懷念的意思,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
不過這些也不是她該操心的,劉皇后又不是她親娘。懷仁帝看顧著她和楊氏,才是真的。至於楊氏為什麼沒有入宮,這大概又是另一個不能說的謎題了。
許半青也算是隨遇而安了,反正她連穿越都經歷過了,就算懷仁帝有什麼不得不看著楊氏帶著孩子嫁給臣子的原因,她大概也能理解。
懷仁帝並不知許半青腦中轉著什麼念頭,見她有些心不在焉,還以為她累了,便問道:「朕剛才看你練劍很有些奇怪,怎的練的是左手劍?」
許半青低頭看了看右手的手腕。自從手腕上留了道醜陋的疤痕之後,她便總是穿一些袖子比較長的衣服,將那道疤痕遮住,所以懷仁帝並未注意到。她也不想多事,只說道:「我功夫又不怎麼好,感覺左手練劍,日後和人對上的時候比較容易出其不意,會多一些勝算。」說著,倒來了些興致:「不如我練劍給你看?」
一直不遠不近的跟在後面的陸四海聞言立即乾咳了一聲。
許半青愣了下,這才恍然大悟,她拎著把劍和懷仁帝說話,已經夠不敬的了,還想在皇上面前舞劍,難怪陸四海要提醒她。
懷仁帝回頭瞪了陸四海一眼,見陸四海低頭不語,這才轉過來看向許半青手中的劍:「朕年輕的時候也愛舞刀弄槍的,不過自從當了皇上之後,哪裡有那些時間。就算有興致,也沒什麼人敢認真和朕過招,逐漸就失了興趣,這些年倒把功夫都丟下了。」頓了頓,又道:「不過劍法招數這些,對朕來說也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會與不會,也無甚影響。」
許半青深以為然的在一旁連連點頭。
陸四海見懷仁帝神色緩和一些,忙對著滿臉的菊花湊趣道:「皇上這話說的太對了。您總得給我們這些做奴才的留口飯吃不是?何況學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當今這些武術大家,還不是都為皇上您做事的?」
懷仁帝斜睨他一眼,笑道:「你又知道多少武術大家了?單說劉家,除了入仕的以外,也出過幾個江湖俠客。你這話也就在朕面前說說罷了,到外面去,沒得惹人笑話。」
陸四海人精一樣的,哪裡不知懷仁帝在取笑自己,卻一臉喜意的道:「皇上說的是,幸好您留我在身邊伺候了,不然可不是要丟了您的臉面?」
懷仁帝似是心情甚佳,一指他的鼻子,對著許半青說道:「你瞧瞧,說來說去,丟的還是朕自己的臉面了。」
連懷仁帝自己,在場三人俱都笑了起來,仿似那些什麼劉家,朱家,宮外的風雨欲來之勢,全都與他們毫無關係一般。然自那之後,懷仁帝卻命人送了許多兵書過來。
許半青反正無聊,總不能整日裡只是練劍?雖說懷仁帝偶爾也過來與她聊聊天,卻是討論朱劉兩家的事為多。而白炎錫雖也是住在這存玉堂,卻是躲在暗處的,二人並不常相見。
不知是有意抑或無意,懷仁帝總是給她講外面的局勢,然後問她該如何應對。一開始她都答不出來,便起了些好勝之心。懷仁帝送來的兵書正是瞌睡時送了個枕頭,便認真翻看起來。遇到不懂的地方,還拿筆記下來,等到懷仁帝來了就問他。
懷仁帝對此大感欣慰的樣子,不但認真給她講書上的內容,還喚人做了沙盤來,時不時與她推演一番。
許半青不知道懷仁帝是不是把這些當做他思考應對朱劉兩家叛亂之法了,只覺得自己的眼界倒是比從前開闊許多。
隔不多久,劉家果然將京城圍了起來。
一時間人人自危,懷仁帝上朝的時間一日長似一日,桌上的奏折也一天比一天摞的高,便很少來存玉堂了。
許半青雖人在深宮,也感覺到了些緊張的氣氛。然懷仁帝卻看起來十分輕鬆,好像並不為局勢擔憂一樣。
二月二這天,宮中還舉行了宴會。
因著局勢緊張,只是個小規模的家宴。但人也挺多的。許半青也在受邀之列,依舊是一身侍衛服,遠遠坐在下手,連懷仁帝的臉都看不清。白炎錫寸步不離的守在她身後。
窺著左右無人,許半青壓低聲音問道:「你說,褚林現在在做什麼?」
白炎錫愣了愣,這才彎下腰來答道:「想是在訓練。龍衛……也很辛苦。」
許半青長歎一口氣:「這世上的人為什麼總是要追求那些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呢?若是朱家沒有這樣的心思,世道就不會亂了,褚林此刻說不定還在薛二嬸懷裡撒嬌呢。」
白炎錫卻默然無語。
許半青也知道,人的**是無窮無盡的,朱家坐了多年的異姓王了,想要再往上一步,也是人之常情。只是這**卻是要建立在無數平民百姓的痛苦上,那便有些叫人無法諒解了。面前雖是歌舞昇平,宮外卻不知是怎生景象。
麗嬪遠遠望見許半青,一口銀牙幾乎咬碎,礙著懷仁帝就在旁邊,卻不敢表現出來,只用帕子掩了口,對著侯在一邊的蘇薔蘇薇道:「那個姓許的怎麼也在這?」
蘇薔對著滿臉笑意恭恭敬敬的給麗嬪斟了一杯酒,壓低聲音道:「聽說是皇上吩咐的。」
蘇薇原本並未注意到許半青,聞言卻是一喜,視線就順著席位掃過去,果見許半青一身侍衛服坐在遠處。便琢磨著怎麼找個借口湊上去搭上話。只是麗嬪一直緊盯著那邊動靜,她不敢妄動,只得低眉斂目的立在一旁。還是蘇薔發現了自己妹妹的不對勁,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歎了口氣,背過人用手肘撞了她一下。
蘇薇回過神來,對著姐姐揚起笑臉:「怎麼了姐姐。」
「別總盯著那邊看,看又惹娘娘不痛快。」蘇薔趁著麗嬪與懷仁帝說話的功夫,壓低聲音道。現下那許半青已經住到存玉堂去了,又有皇上吩咐,別說麗景苑的人,除了皇上親信的幾個太監和侍衛,其他人根本近不得身。麗嬪就是有心想尋許半青,也不得其門而入。現在雖是隔著遠遠的見著了,奈何大庭廣眾之下,若有什麼異動,立即就會入了旁人的眼,到時反倒可能叫許半青將那件事張揚出來。
蘇薔自我安慰著,萬幸現在皇上對麗嬪又寵愛起來,想是許半青並未將那件事告知於皇上。只是她忍不住要琢磨,許半青常有機會接近皇上,聽說皇上也經常屏退眾人與他密談,而他卻不說那件事,不知他到底打的什麼算盤。難道是想拿這件事來要挾麗嬪?
想到這裡,蘇薔心下稍定,任他是誰,只要尚有所求,便容易拿捏住。等到許半青開了這個口,自然有辦法叫她閉嘴。
蘇薇哪看不出她面上神情變幻?便有些不滿的撇撇嘴。麗嬪待她們姐妹如何,難道姐姐心中不知?偏她要做出一副忠僕的相,不曉得為自己打算。
許半青對麗嬪席上的詭譎氣氛毫無感覺,只邊吃著東西邊隨意與白炎錫聊著天。
二更時分,懷仁帝就有些乏了,眾人這才散去。
許半青還以為終於能回去休息了,懷仁帝卻又帶著陸四海來到存玉堂。
一張嘴就帶了些酒氣:「半青,時間尚早,不如手談一局。」
許半青無奈的翻了個白眼,皇上該不會是在耍酒瘋?這都幾點了,還時間尚早?卻也不得不喚人擺了棋枰出來,二人你來我往,又是下棋到深夜。
懷仁帝捏著下巴上的鬍子,面帶嘉許的點點頭:「半青的棋藝又精進了。」
「是皇上教的好。」許半青隨意應付著,打了個哈欠。皇上不睏,她可困了。
懷仁帝這才帶著陸四海離去。
自那之後,許半青就很久很久沒有再見到他。陸四海時不時送些懷仁帝的賞賜過來,許半青問了幾句,這才知道,劉家的人已是撕破了臉,正與京西大營對峙。
月,傳來消息,涼州駐軍只留下五千人,其餘人都已向京城方向趕來。
十月,朱兆松帶著涼州駐軍將劉家和京西大營全都圍困起來。一時形成膠著之勢。
十一月初,劉漢陽在軍中毒發身亡。據說是腹痛難忍,足足痛了七日才嚥了氣,期間用過無數藥石,甚至城內醫館的大夫也在守軍有意無意的疏忽下被劫走了許多。但依舊是毫無效果。劉漢陽死時面色烏黑,七竅流出黑血,血中隱隱有細長的蟲子蠕動。
許半青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已經是十二月初了。